流蘇香（一）
這時候天色已經有些發暗，幾乎看不見夕陽。吳凡仔細的看了看門口那個女孩的臉。
是蘇雅。
儘管早就預感到這一幕，但是當真正面對這種境況時，吳凡還是有點慌亂。他深吸了幾口氣，故作鎮定的理了理書包，然後故作驚訝的問：“咦，你怎麼也來了？”
蘇雅眼睛裏閃着明亮的光，在這顯得昏暗的教室里顯得很是動人。她偏頭想了一下，然後嘴角彎出一個好看的弧度，語氣認真的說：“我擔心你，有點不放心，所以過來看看。”
吳凡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這認真的語氣簡直就和告白無異了。但他心裏還是翻騰着那個疑問，一個人怎麼能夠同時喜歡上兩個人呢？這真的能做到嗎？
他就這麼出了一會神，等他反應過來，發現天色正在加速變暗，而蘇雅還是定定的站在門口等他。於是他笑笑，打破沉默：“天馬上黑了，快走吧，不然一會學校大門鎖了就出不去了。”
蘇雅乖巧的點點頭，和他並肩而行。
然後吳凡很不幸的發現，自己的烏鴉嘴命中了，學校的大鐵門赫然關閉，上面纏着一把大鐵鎖，鐵鏈足有小臂粗細。
“這下可麻煩了。”吳凡和蘇雅對視一眼，兩人嘴上都帶着苦笑。除此之外，蘇雅看起來還有一絲絲的……開心？
“要不要去找一下張師傅？”吳凡提議。
張師傅負責開關學校大門，估計已經六十有餘，但是依然脾氣火爆。據說他年輕時還當過民兵排長，為人極重規矩。因此對於這些“不聽話”的學生們的要求，少不了一頓批評教育，口吻極其嚴厲，關鍵是耗時很久，少則半小時，多則一兩小時。也因此，學校里的學生看見他都有點發怵，恨不得繞着走開。
“算了吧，那樣估計今晚回不去了。”蘇雅吐了吐舌頭，語氣里滿是俏皮。
吳凡還在猶豫如何破局的時候，蘇雅已經一把拽住他的手，向學校操場跑去，“跟我來，我知道怎麼翻牆出去。”
吳凡被蘇雅拉着向前跑，臉上滿是驚愕之色，但是手卻沒有鬆開，腳步也不自覺的邁動。
而自作主張的蘇雅，埋頭向前猛跑，臉上是別人看不見的一片通紅。
兩人一路小跑，一直到學校操場邊的一個偏僻角落才，抬頭就看見一個破了大半的圍牆，上面恰好有一個能容人通過的口子，離地大約有一米五左右。
蘇雅這才不動聲色的鬆開手，故意平抑自己的呼吸，氣喘吁吁的說道：“這就是那個口子了，應該能翻過去的。”
吳凡也好像忘記了剛才發生了什麼，他卸下書包交給蘇雅，“我先爬試試，看看好不好過去。”
蘇雅雙手懷抱着他的書包，乖巧的點點頭。
吳凡雙手搭在口子上，雙腳發力，兩下攀上口子，發現學校的圍牆竟然挺厚的，足可以容納一人站立。他小心的弓起身子，看着牆外的地勢，發現只有一米不到的高度，很方便就可以跳下去。
他看好情況后仔細的轉過身子，對着還站在學校里的蘇雅說道：“外面挺方便的，上來吧。你先把書包給我好了，不然不好爬。”
蘇雅依言遞過書包，吳凡接過後輕巧的跳到圍牆外，找個乾淨的地方把書包放好，然後又一步躍上牆頭，蹲下身子，一手扶住圍牆，一手向下伸出。
“快上來吧，一會被人看見了就慘了。”
“好。”蘇雅甜甜的笑笑，毫不猶豫的伸出自己的手，另一隻手抓住口子，兩腳在牆上借力，堪堪的爬了上來。
口子太小，容不下兩人，吳凡先一步跳下來，在牆外引導着蘇雅往下跳：“往這，往這，這邊平穩。”
蘇雅正打算往下屈身一跳時，操場那邊忽然傳來一個中氣十足，卻又氣急敗壞的聲音：“那邊兩個人是幹什麼的！給我站住！不許動！”隨後，急促的腳步聲開始向這邊加速接近。
蘇雅一個慌神，急忙往下跳，沒有站穩，一個踉蹌，差點摔倒，於是她本能的抓住吳凡的肩膀，頭部不自覺的靠在吳凡胸膛上，這一下拉的吳凡也是身子一歪，差點倒在地上。
但兩人根本來不及多說什麼，慌忙站住身，拿起地上的書包，向著旁邊的小路就是一陣猛衝。後面的聲音愈發氣急敗壞，聲音也越來越大：“不許跑！你們哪個班的？看我不給你們班主任打電話！”
兩人頭也不回，一路不停的跑了五六分鐘。
等到兩人確定不會再有人追來時，終於停下腳步，不住的喘着粗氣，休息起來。兩人看見對方滿頭大汗又狼狽不堪的樣子，不約而同的哈哈大笑起來，已經黑下來的天空下充滿了快樂的空氣。
就在這一剎，遠處的道路上，兩盞橘黃色的路燈亮起，然後燈光就像一條長龍一般，沿着曲折悠長的馬路一路遊走，在一秒內就點到了兩人的頭頂，溫暖的橘黃色燈光就這樣毫無預兆的灑下來，落在兩人的頭上、身上。
大笑的兩人一下安靜下來。
燈下的蘇雅格外動人，她紮好的頭髮因為忙碌的奔跑顯得有些凌亂，俏臉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得更加紅潤，臉上一直掛着的開朗、陽光的甜美笑容，都好像在不停的發著光。
吳凡看着這個在等下渾身彷彿都鍍着金邊的可愛女孩，瞬間失了神，那一刻，他甚至覺得這個女孩不是人間的姑娘。
蘇雅被吳凡目不轉睛的盯着看，一時害羞，低下頭沒說什麼，但是兩隻耳朵卻是在瞬間就漲紅了。
吳凡回過神后，尷尬的轉過頭去，心虛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故作平靜：“走吧，很晚了，再不回去你家裏肯定要擔心了。”
“吳凡，我喜歡你。”蘇雅突然抬起頭，看着吳凡，認真的說。
吳凡一愣，不自覺地轉過頭，恰好迎上蘇雅堅定認真的目光，頓時心裏一顫，不自覺地偏移目光，轉過頭去，沒說話。
“嗯。”沉默了好幾分鐘，吳凡才輕輕點點頭。
“那你喜歡我嗎？”蘇雅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不依不饒的問。
那一刻，吳凡看着蘇雅眼睛裏泛出的明亮色彩，看着橘黃色的曖昧燈光落到她身上的溫暖樣子，他想起了很多很多，既想起了曾經某人的如花笑靨，也想起了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話語。
他輕輕的點頭，看着蘇雅說：“我想，是有一點的。”
一直看着他的蘇雅忽然笑出來，靈巧的轉過身去，開始往前走去，還招呼着吳凡，“快走吧。”
吳凡看着她歡快的背影，頓了一下，還是趕上去，和她並肩而行。
兩人行走間，還在不停的問答。
“我們在一起好不好。”蘇雅問。
“可是，我可能還是有點喜歡她……”吳凡尷尬的說。
“你剛才也說了，你喜歡我，對吧。”
“……嗯……”
“這就足夠了。”蘇雅又停下腳步，看着他，一臉認真。
“一個人能夠同時喜歡兩個人嗎？”
“我不知道，但我起碼確定，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至於你是不是喜歡其他人，我並不是不在意，而是我相信，我會足夠好到你忘記她的。”
吳凡聽到這堅定的話語，情不自禁的停下腳步，轉頭看向蘇雅，看見了她那強忍淚水的模樣，心裏猛地一抖。
他還是不敢馬上回答，只是在心裏不停的拷問自己，非如此不可？
他沉默着往前走，蘇雅不再說話，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後，像是在等待什麼。天色越來越黑，橘黃色的燈光也愈發凝實，兩人在地上的影子也越來越凝實。
明明是靠近的影子，看起來卻有些落寞。
終於，吳凡停下來，看向蘇雅，慢慢吐出一個字，聲音低沉：“好。”
蘇雅抬起頭，驚訝的看着吳凡，然後一臉溫柔，看着他甜甜的笑了。
兩人又默默的向前走。
等下的兩條影子，原來間隔一米左右，但隨着道路的延伸，兩條影子越來越近，最後融成一條更寬的影子，那點之前的落寞一掃而空。
兩人靠得很近，手都垂在腿邊。
某一刻，兩人的手不小心碰到了，蘇雅一下低下頭，臉紅到了脖子根。然後她做了可能是此生最大膽的一件事，主動抓住了吳凡的手，同時抬起頭，故作平靜，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吳凡卻感受到，蘇雅的手在微微顫抖，並且手心一片濡濕，顯然蘇雅並不像她表示的那樣冷靜。
吳凡下定決心后，就不在猶豫，順勢捏緊了蘇雅的手。
蘇雅這次卻是微微一顫。
漆黑如墨的夜空，橘黃色的燈光，兩人牽手，好溫柔的場景。
兩人開始是慢慢的走了一程，然後就不拘束了，牽着的手晃蕩起來，重新打開了話匣子，不住的聊起天來。
“沒想到你膽子這麼大啊。”
“才不是，我一直很膽小的。”
“那怎麼看你翻牆比我還熟練。”
“吳凡！你故意的是不是。”
“哈哈哈哈。”
……
“為什麼要想到和我在一起啊。”
“因為不想錯過把。不管過去怎麼樣，也不知道未來是什麼樣，但我現在很喜歡你，我怕，我要是沒有表白的話，說不定哪一天，就再也沒機會了，那時候我會後悔死的。”
吳凡聽了，沒有回答，默默握緊了她的手。
……
路再遠，也有走完的時候。吳凡一路把蘇雅送到樓下，兩人停在樓下的一盞路燈下。
“我就送你到這吧，你快回去吧，你爸媽肯定擔心壞了。”吳凡鬆開手，笑着摸了摸她的頭。
“好啊，天黑了，你也回去吧。”蘇雅也笑了。
“嗯。”吳凡點點頭，準備目送她上樓。
蘇雅卻沒有馬上轉身，在原地站了一會，頓了頓，抬頭看看吳凡，又羞澀的低下頭，聲音小如蚊蠅：“你……能不能……能不能……抱抱我。”
吳凡雙手微微發顫，看着蘇雅低頭害羞的樣子，慢慢抬起手，最後也只是又摸了摸她的頭：“好啦，快回去吧，一會被你媽看見我就慘了。”
“好啦，大傻瓜。”蘇雅抬起頭來，撲哧一笑，“看你那獃獃的樣子，我就是考驗考驗你，你想這麼快就抱抱我還不同意呢。”說完，蘇雅又沖她揮揮手，轉身上樓。
吳凡看着蘇雅走進樓梯，又等了一會，這才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
蘇雅卻沒有上樓，只是在樓梯上逗留了一會。等她偷偷回頭時，發現吳凡已經轉過身了，然後她自己也轉過身，剛準備上樓，卻是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儘力不讓自己哭出聲。
“大傻瓜，大傻瓜。”她心裏這麼叫喊着。
“妹……”蘇燦不知何時已經下樓了，他看着哭泣的蘇雅，臉上滿是嚴肅。他仔細的擦乾蘇雅的淚水，“好了，別哭啦。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就是這個慢吞吞的性格，有點獃獃的，慢慢就好了哈。”
蘇雅點點頭，慢慢止住淚水。
蘇燦卻呆住了，他眼裏也蓄滿了淚水，摸了摸蘇雅的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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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凡默默走回家的路上，心裏很亂。
他看着自己的影子，半是茫然，半是疑惑。他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甚至不知道自己做出這個決定到底是因為那個人的那句話，還是自己的本心所致。
他就這樣低頭沉思，等到他忽然看見前面的地上有條影子的時候，已經來不及停步，輕輕的撞上對面那個人。
“對不起對不起。”吳凡一邊抬頭一邊道歉，等到他看到人的時候卻是一愣。
是葉柒雪。
“你怎麼來了，都這麼晚了。剛才沒有撞疼你吧？你也是，晚上出來也不知道穿件外套，現在晚上天氣很涼的。”吳凡問個不停，語氣里滿是關切。
葉柒雪卻是表情嚴肅，反問道：“你和她……”
吳凡一下安靜下來，低頭不說話，不敢看她。
葉柒雪看他這個樣子，知道大概發生了什麼，輕聲安慰他：“沒事。”
“對不起啊。”吳凡抬頭看見葉柒雪在燈下泛着光暈的長發，心裏滿滿的不是滋味，輕聲道歉。
葉柒雪也低下頭，像個犯錯的小孩，低聲說道：“別這麼說，該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才對。”
兩人一時沉默。
“好了，回家吧，很晚了。”吳凡輕輕碰了一下葉柒雪，打破沉默。
“嗯。”葉柒雪點頭，已經從剛才愧疚的情緒中走出來，邊走邊問：“你這麼晚還不回家，你爸媽不擔心嗎？”
“哈。”吳凡笑笑，頓了一下說道：“他們常年在外地打工，家裏就只有我奶奶在家，我奶奶不怎麼管我的。”
“嗯嗯。”
兩人就這麼說些不痛不癢的話，始終保持二十公分以上的距離。其間，葉柒雪來越近，幾次用手去碰吳凡的手，但吳凡都悄無聲息的避開了。
“其實我……”葉柒雪走到一半，忽然抬頭，但她只說了這麼三個字，就又低下頭，把剩下的話咽下去了。
吳凡裝作沒聽到。
走到葉柒雪的小區門口時，葉柒雪又說：“別送了，我自己進去就行，你也快回家吧，不然你奶奶也會着急的。”
“嗯，你也是。”吳凡說完，想對着葉柒雪笑笑，卻只擠出一個難看的表情。
葉柒雪轉過身，默默往家裏走去。
剛才那會，她其實想說的是，她後悔了。
但是已經晚了。
吳凡在原地獃獃站了一會，看着葉柒雪的背影越來越遠，最終消失在一片黑暗裏再也看不見。
他默默回答自己提出的那個問題。
非如此不可。
然後默默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