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黑貓(五)
黑色的飛機緩緩穿過橙黃色的雲霞,遙遠的天空彷彿翻滾着雲的海潮。
世界在無意識中回歸原來的面貌,車站外面沒有下雨。
路道塞滿形形色色的車輛,某些不耐煩的司機目光兇狠,不時狂摁喇叭。
車站內有不少的人,大部分看起來應該都是在附近一帶工作的上班族。
他們或是低着頭划動手機,或是打趣地與旁人議論紛紛,說的大都是一些等會兒去哪裏吃飯,最近誰誰和誰誰走得很近,有什麼好看的綜藝節目和電視劇之類的話題。
路道上車來車往,張小文低着頭,沉默地坐着。
昏黃色的蒼穹之下,人與人之間充斥着某些意義上的距離感。
分明他們就在你的身邊,可你卻無法在真正意義上地融入他們。
你不會無端端地走過去跟他們任何一個人搭話,因為這沒有理由,容易會讓人覺得錯愕,感到不適,會被認定為某類型的‘麻煩的人’或者‘奇怪的人’。
似乎是這樣的,每個人都在自己說自己的話,少有人會去仔細地聆聽另一個人的所思所想,理會他所要表達的含義。
當然,假若你擁有了‘鈔能力’,這可能就另當別論了,但搭公交車的人,很少有人會過分地擁有‘鈔能力’。
事實上,我們每一個人都是一個獨立的構件,移動在世界裏,周而復始地運轉,共同形成人間世的萬象森羅。
又來了一輛公交車,不是09路的,乘客們踩着平常的腳步上車,張小文定定地注視着手中這張黑白兩色的撲克牌。
牌的正面畫著一個小丑的圖案,也平時人們俗稱的“小王”。
一般鬥地主的時候,人們都習慣用它來逼出對方的‘大王’,除此以外,好像就沒有更多的用途了,單獨一張‘小王’的其實很尷尬,還不如給一對2實在。
莫名其妙,估計是剛剛發獃時不知道誰的惡作劇,天底之下哪有那麼巧的事,要相信科學,走入科學,研究科學,這才是當代的祖國花朵們最應該做的事吧?
遇到那隻黑貓和遇到那個小丑估計都是幻覺,是那一陣類似於電磁波的召喚中延伸出來的,可能就是被搞得很困擾,導致最近的精神狀態很差,所以才會產生的臆想吧?
可為什麼召喚只有他一個人,而問過其他的人都說沒什麼感覺。
回到宿舍,刷牙洗臉,爬到床上,躺下直接就睡了,根本沒心思聽這個聽那個的。
隨着步入高三這個年級,各類型與‘高考’有關的名詞總是不絕於耳。
家長們盼望孩子能夠考個好大學,畢業后憑藉比別人出色的簡歷應聘一份好工作,而老師們也同樣誠懇地希望學生們能夠考得不錯的成績,好讓自己的履歷添光添彩。
壓力很大,雖說是看不見的,但不少的同學卻實實在在地感覺到它的存在。
後背總是很僵,彷彿一刻不停地馱載着些什麼重荷,好像就是一頭驢,正領受着家長和老師的命令,操着大步,屁顛屁顛地朝着那個叫做高考的日期奔跑,硬着頭皮去干這場硬仗。
沒有人問你想不想打這場仗,因為幾乎所有的戰爭都不是由底層的人民決定的,但人類又不能離開戰爭,因為戰爭就是競爭,而競爭就是進步的根源。
如果想要往前走出一步,你務必要拋棄什麼,同時將什麼踩在腳下。
不外乎是...披着文明旗號的弱肉強食。
干過去了就是終點,一旦你打完了這場仗,就會代表着你的一個階段結束了,懵懂而彷徨地闖入到陌生的未來之中。
未來是什麼,在那個終點後面,又會有什麼在等着自己?
張小文不怎麼會去思考這類事關前程的問題,他不會想未來希望從事什麼樣的工作,自己所熱愛的究竟是什麼,他能想的只有...幹啥能穩定收入,還有不少錢?
偶爾在宿舍夜談會上,他也會被宿友們問道想以後要做啥,他大多都是敷衍兩句,跟着那些說想要當老闆,想要當網紅,想要當明星的人說,“我也是這樣想的啊。”
英雄所見略同,這大概是最能敷衍人的方式,從前阿彬也跟他說,等高中畢業以後他就立刻去考駕照,然後,他就要去當車手了,要開最快的車,要泡最辣的妞兒。
激起他鬥志的是《頭文字D》這部真人版電影,罕見的一部能夠將動畫轉入到現實不失深度,又不顯得尷尬的電影。
相比於裏面的主角藤原拓海,阿彬更喜歡的是陳冠希扮演的高橋涼介,駕駛着白色的萬事得RX-7FC3S縱橫在賽場內外,如一陣風般穿梭在霓虹燈閃爍的街頭,瀟洒又不失風度,年輕又不失穩重,尤其在他抽煙的時候,淡淡的煙霧後面的眼。
黑色的眼瞳里掩蓋不住身為男人對於極致速度的嚮往。
時間與空間...兩個純粹、單調概念。
但張小文從不覺得阿彬是高橋涼介,或者是陳冠希,因為他在阿彬身上找不到多少與這個角色所吻合的地方。
可能除了同為男性這個特點以外,阿彬和那個角色就再也沒有更多的共通點了。
在張小文眼裏,阿彬就是阿彬,高橋涼介就是高橋涼介,陳冠希就是陳冠希,他們都是獨立的一個人,擁有自己獨立的靈魂。
可能也就只有在拍《頭文字D》這部電影的時候,陳冠希才會是高橋涼介,而離開了那部電影,他就不再是高橋涼介了。
他離開了電影中的那個世界,重新歸入現實,在現實中,他只是陳冠希,一個擅長拍攝,擅長唱歌的港台明星。
可怎麼想也不會想到,阿彬還沒考上駕照,就死在了馬路上。
一如渴望着振翅的蝴蝶,還沒來得及破繭,就永遠地沉睡在未了的夢想之中。
...
阿彬的送別會選在三天之後舉行。
那天是星期天,學校放假,星期六的晚上,有人忽然在班級的微信群里問,說,明天有沒有人要一起去給阿彬送行的,大家好歹同學一場。
原本還在夸夸其談的那幾位同學瞬間停止對話,彷彿抽刀斬斷了流水,直接沒了下文,群里一片死寂,只剩下那句簡短的問話安靜地擱置在聊天窗口的最下端。
無人回應。
屏幕里一片鴉雀無聲。
大家顯然都很避忌這個話題,沒多久,就有人跳出來說明天不巧有補習班,補習老師明天專門選擇一些疑難重點講解,所以沒辦法去給李同學送行,實在是萬分抱歉。
也有人說,明天剛好約了琴行的老師練琴,老師是本地最有名的那幾位演奏家之一,能預定到檔期已經十分難得,所以...還是沒辦法的...
補習的、練琴的、畫畫的、還有的就是要考雅思的...
同學們的周末都很忙,看樣子也沒多少人憐憫地能擠出時間來,給那個多少有些不合群的阿彬送上一程。
結果到了第二天的早上,來到墓園的同班同學就只有兩個。
一個是張小文,另一是發起那句問話的人,名字叫是顏曉晴,某個梳短髮,面容白凈的女孩。
張小文沒有手機,自然不知道微信群里的那些事。
他一下愣住了,沒想過會在這裏還會遇到同班同學,他遠遠地發現她站在會堂門口,靜靜地聆聽着台上的人在念誦。
他有些錯愕,有些心虛,低下頭走進會場,始終沒有上前打一句招呼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