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闊別
陶芷鳶一時未反應過來,清媛推了推她,這才如夢初醒,不禁喜上眉梢,立刻喜滋滋的喊道:“娘親!”
李香玲眉開眼笑的點點頭,要是清凌也如陶芷鳶一樣,那該多省心啊。
“我去準備你們上京的東西,你們姐妹兩先聊着吧。”李香玲說完便起身,這時雲清媛也想起自己剛才只帶了針線給陶芷鳶,忘了帶花干來,便和陶芷鳶說了一聲,和李香玲一起出去了。
太陽此時高高掛着,讓人覺得神清氣爽,陶芷鳶伸了個懶腰,剛才對着李香玲不敢扭來扭去,這可真是累死她了。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針線,還有一方淺藍色的綢緞,想了想,最終還是確定綉上雙蝶飛舞的圖案。
陶芷鳶量了一下尺寸,安靜的坐着,晶瑩的手指捏着細小的長針,專註的綉着。她的面容恬靜,蝶翅一般的睫毛在臉上投下玫瑰色的痕迹,偶爾的微笑,偶爾的蹙眉,動人不已。
有一抹身影漸漸行至門口,他的提着一個小籃子,裏面是一些花乾和藥材,臉上是不耐煩的神情,等看到坐在那裏的陶芷鳶時,卻一時怔住。
她如此專心,彷彿與世隔絕,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
雖然她的容貌與自己的妹妹相似,可是她那水波漣漣的眸子卻告訴他,她不是清凌,清凌沒有那麼的一雙眼睛,沒有那麼攝人心魄的神韻。
直至他老去的那一天,他還是很清楚的記下這一天,這一刻。
微風中樹葉一直在沙沙作響。
他長久地凝視她低垂的臉,連呼吸都緩慢了下來。
連他自己也始料不及,她那安靜的神情突兀擊中了他的心脈。
就像自己年幼時剛接觸長劍的時候,便開始對劍術欲罷不能。
直到他想到,她可是要代替清凌進宮的,他的目光便暗淡下來,聲音也變得平淡:“二妹幫娘親收拾,讓我送花干過來。”
她聽到他的聲音,停下手中的針,抬頭看着他,說:“勞煩了。”
雲瑾元走進房間把籃子放在桌子上,說:“知道你要做香纓(香囊的別稱),還拿了艾葉、冰片、薄荷、樟腦那些過來,娘親這是用這些的。”
“謝謝了。”陶芷鳶報以一笑,又是讓雲瑾元一陣迷亂。
雲瑾元連忙躲開她的目光,低頭看着她的刺繡,雙蝶已有了雛形,一針一線心思都非常慎密。
兩人是良久的沉默,見她依然專心的綉着,彷彿連空氣都忘了流動。
只有他們跟前的枝葉,在陽光下投下一片斑斑駁駁的支離破碎。
時至中午,陶芷鳶用過午飯之後,雲清媛便和她一起坐在亭子低下乘涼。
午後的風暖暖的,八月正是炎夏時期,香蘭端了兩碗酸梅湯來便下去了,府中仍然只有管家和香蘭,雲清媛只是說,把遣散的僕人叫回來,只怕陶芷鳶會露出破綻讓人察覺。
雲清媛一身翠藍描花長裙,頭上這是插着那一支銀鳳鏤花長簪,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樣。
“明天宮裏就來人了,還真捨不得。”雲清媛摸着碗瓷的邊緣,香蘭做的酸梅湯是最可口的,喝下去沁人心脾,更重要的是,這有家鄉的味道。
“進宮秀女何其多,選不選得上還是未知之數呢。”
“當初宮裏來人把我和清凌的畫像呈上去,那時候便已中選,只是我們現在進宮再嚴謹查選一次,便要學習宮中禮儀,然後就是大選晉妃位了。”雲清媛的神情不知是喜是憂,“我這一生,都只能待在那皇宮中了。”
陶芷鳶頓時傻了眼,那豈不是有進無出嗎?
“妹妹?”雲清媛看着她的神情不覺一驚,“你後悔了嗎?”
“沒有。”陶芷鳶搖頭,立刻否認。
雲清媛鬆了一口氣,便說:“雲家世代為官,父親這輩子做到知府這一職務已經不錯了,鄴州的百姓都說父親是父母官,作為女兒的,不能讓父親晚年荒涼啊。”
陶芷鳶明白雲清媛的意思,也沒有再說什麼。
“清凌今年十五,生辰是五月初四,妹妹可要記住這些了。”雲清媛說著,“大哥年二十,我年十七,瑾亮便是十二,我兄妹四人,皆是娘親所出,父親並沒有姬妾。”
陶芷鳶記在心上,古代的男子皆是三妻四妾,難得雲政丘如此專情,想到後宮妃嬪三千,日後自己只是其中的一員,如此渺小。
她甚至幻想,如果奕是皇帝,那她會不會廢掉六宮,整個後宮只剩下她一人?
想到這,她忍俊不禁,哪有那麼荒唐的事情。
“父親一生鍾情於娘親,可是我的丈夫……”雲清媛微微嘆息了一聲,自是想到傷心處。
“姐姐有沒有想過將來能出皇宮?”
“一進宮,我們這輩子便是皇上的人了,宮女尚可滿齡出宮,可是我們……”雲清媛輕輕搖頭,珍珠耳環隨着微微顫動,“我尚且不敢奢望能出宮。”
宮女滿齡可以出宮?陶芷鳶暗自記在心底。
院子裏翠綠的樹木,此時皆是颯颯作響,豪無節奏的音律,卻又有另一番意味。
“算了,也許我在宮中能受寵,那時候父親的臉上就更有光了。”雲清媛往好的方面想去,可是笑容卻有些牽強。
以後她也許會記得,自己那牽強的笑容中是純凈無暇的。
**
夜晚稍微涼快一點,相當於現代來說,這無疑是很好的氣溫。
雲清媛早早回房休息,以免明日沒有精神,而陶芷鳶在現代習慣了晚睡,現在叫她躺在床上只會輾轉難眠,她唯有多點了幾根蠟燭,在燭光下又拿起針線刺繡。
雙蝶色彩清雅,加上陶芷鳶的針法活潑,把雙蝶繡得非常生動。
陶芷鳶嘴角含笑,想不到到了古代自己還有拿手的技藝。
夜漸深,雲瑾元不知怎樣心煩意亂,他並無倦意,起身獨自踱步院子中。
抬頭望着皎潔的月亮,不知不覺竟然走到西院,這可是清媛她們的閨房,他不合規矩,便要往回走,卻看見角落的房間還有滿屋子的燈光,那是清凌的閨房,現在被陶芷鳶住下。
她幹什麼那麼晚還不睡下?
心底下不放心,他便輕輕走過去,躲在一棵樹后。
側頭望進去,桌上點着好幾支蠟燭。
她還是穿着今天的衣裳,三千青絲卻潑撒在背後。
她停下手中的針,把雙蝶微微抬高一點,痴痴端看着。
雲瑾元也看見了,只見那雙蝶活靈活現,似乎真的要展翅高飛,環繞在花叢間。
好一雙巧手!
他在心底下不禁讚歎。
那是那麼美好的一個伊人,可惜……
正想往回走,雲瑾元卻沒有留意腳下,踢到了一塊小石子,石子滾出一米多遠,發出一陣響聲。他心裏一驚,臉頰卻紅了起來。
“誰啊?”陶芷鳶聽到響聲便放下刺繡行至窗口張望,看見黑暗處,雲瑾元正站在那裏。
雲瑾元看見她那疑惑的神情,害怕她問他來這兒幹什麼,那時候該怎麼回答?
“是雲公子呀。”陶芷鳶看不到雲瑾元那潮紅的臉蛋,“你來找清媛嗎?”
“嗯……是……是啊。”雲瑾元此時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怎麼在這關鍵時刻就打結了呢。
“哦,她已經休息了,你白走一趟了。”
雲瑾元順勢說:“就是,害我白走一趟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話還沒有說完,雲瑾元已經離開了西院。
陶芷鳶無奈的聳聳肩,這雲瑾元怎麼一時一個樣。
雲瑾元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間,全身熾熱難耐,他猛灌了兩杯茶水,才讓自己好受一點。
可是腦海里一閃而過的又是她專註刺繡的模樣。
他趕緊搖搖頭,自己是修鍊劍法走火入魔了嗎?!
夜色正濃,窗外霧氣漸重。
他輕嘆一聲,她是要進宮的,怎可讓自己多想。
這一夜,又是徹夜難眠。
輾轉反側間,天已經大亮。
雲瑾元只聽到府中一直縈繞着吵雜聲。
他心中黯然,宮裏的人終於來了。
他一番梳洗之後,拿上佩劍出了東院。
府門口停着一架馬車,旁邊立着幾個侍衛和太監。
在西院中,兩個宮娥為雲清媛和陶芷鳶穿上粉紅色的繡花羅裙,綰着相同的髮式,再插上銀鳳鏤花長簪,兩個人越看越相似。
李香玲眼中蓄滿淚水,說不出一句話來,這猶如女兒出閣一般,只不過,這一別,不知何時再能相見了。
只聽見府外的太監大喊一聲吉時已到,兩名宮娥扶着雲清媛和陶芷鳶出來,雲政丘眼中也閃着淚花,可是多年在官場上打滾,他只好含淚向雲清媛點點頭,再向陶芷鳶無聲的說了一聲謝謝。
僅有十二歲的雲瑾亮早已哭得雙眼紅腫,他撲到雲清媛身上,不舍的喊着:“二姐……亮兒不讓你走……”
“乖……亮兒已經長大了,要堅強啊。”雲清媛看着他這副模樣就心疼,因為是最小的弟弟,她待他就特別好,“二姐等着你上京赴考,到時候要考個狀元郎給二姐看啊。”
“好!我一定會發奮念書的!”雲瑾亮又把頭看向陶芷鳶,“陶……三姐,你也要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