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潘大爺的一張臉此時早已是不知什麼顏色了,誠然,從他們成親時開始,自己就知道妻子是出了名的才女,生平最愛就是管夫人那首我儂詞,當年新婚時候,還親自寫了,張貼在新房裏面。
只是自己身為男子,收用幾個丫鬟也是常事,房裏既有了那麼幾個千嬌百媚的丫鬟,自然自己妻子這邊恩愛也就少了些,也是為男子的常事,自己祖母,母親不都是這樣過來的?誰知她先是留書出走,現在回來,開口就要和離,真是不成體統。
抬眼看一看,此時唱戲的早已停下,自己父親是抖了手,看面上神情,是恨不得把自己妻子抓過來打她一頓才是,賓客們雖都坐在那裏,卻都一臉看好戲的神色,自己妻子說完那番話,就站在當中,微抬起下巴,眼看着眾人,再沒有第二句話了。
看見她這個神情,潘大爺心裏又是一陣氣惱,當初和劉家結親,一來是劉家也是一般的豪富,二來聽得劉家千金是有名的才女,商人之家,出個才女是難得的事情,自然萬人所求,這才放着以賢淑出名的劉家二姑娘沒求,求來的是以才出名的劉家三千金,誰知她竟這樣對待自己,可恨可惱。現在看來,娶個才女確不如娶個賢惠的女子回來。
只是眼前這個爛攤子要收拾了,潘大爺吸一口氣,走到劉氏跟前,深深一揖,叫了妻子的閨名:“如蘊,我知道你是為了嬌兒有孕,忽略了你,才一怒走的,只是你我終究是夫妻,她生下孩子來,尊你為大娘,你若喜她了,就留住她,若不喜她了,要賣了她去,也由的你,你怎能因為我要納妾生子就下堂求去?”
說到後面,潘大爺的聲音已經帶有些責怪了,劉如蘊動都不動,只是站在那裏,潘大爺還當她有所觸動,抬頭看被小廝扶住的劉老爺,劉老爺剛才被小廝們一通灌開水,揉胸脯,此時已經緩了過來,能聽到女婿的說話了,聽了這兩句,咳嗽一聲:“如蘊,這樣好的女婿,你還鬧什麼氣?”
劉老爺這樣一說,有人站起來笑道:“岳父說的正是,小夫妻難免斗幾句嘴,吃幾口醋,三姨,姨夫既然恁般當著眾人的面求情,你也就軟了口,進去罷。”說話的是劉家的二女婿,劉如蘊的二姐夫何舉人,他本是個秀才,劉老爺看他是個讀書種子,就把自己二女兒許配給他,也許以賢淑出名的劉家二千金確有幫夫運,過門後生了個兒子。
今年何舉人又中了舉,在老丈人家越發說的上話,隱隱也聽說過自己的小姨妹潘大奶奶不似她姐姐,慣是吃醋捻酸,本來就打着要自己妻子常來勸說她的主意,方才聽的劉如蘊要下堂求去已是不滿,只是當著滿堂的長輩也不敢說什麼,此時聽的岳父這樣說,忙起身幫腔。
劉如蘊聽了這話,唇角露出一絲笑容,臉微微側看向何舉人:“做姨妹的,還不曾恭喜過姐夫前月又納新寵,可喜可賀。”何舉人卻是在妻子懷孕時候,就納了陪嫁丫鬟為妾,上月又收了一個相好同榜送過來的丫鬟為妾,此時一妻兩妾,有子有女,誰不誇他有福氣。
聽到劉如蘊這句,何舉人面上露出自得之色:“確是如此,做男子的,三妻四妾,本是本等。”劉如蘊唇邊嘲諷的笑容更大了些:“敢問姐夫,天地生男女,都是十月懷胎,一朝分娩,三年乳脯,都是一般的長大,為什麼男子就能三妻四妾,眠花宿柳,女子就要從一而終,任男子如此,這是何等不公。”
這話一出口,別說潘何兩人,就是堂中看熱鬧的那些人,都瞪大雙眼,一副不可思議之態,劉氏轉過身子,看向劉老爺:“爹爹,你方才所說,我們姐妹,你都似珍寶一樣看待,閨中之時,丫鬟奶娘服侍,綾羅綢緞包裹,尋人教我們讀書識字,出閣之時,也是嫁妝齊備,沒有一點不到處,好讓我們姐妹到別人家去做人家,只是爹爹,你寵女愛女之心,女兒知道,你又怎忍心你當做珍寶一樣看待的女兒,在別人家被如此糟踐?”
劉老爺聽的女兒這幾句,心裏也有些觸動,同為男子,兩位女婿納妾,他也是肯的,只是做父親的,這樣珍寶樣看大的女兒,自然是希望他們夫妻和美,一夫一妻,到的白頭,也不願女兒獨守空房,以淚沾巾。
想到這裏,劉老爺嘆了一口氣,看向女兒,臉上的神色已經有些和緩:“女兒,身為女子,就要耐了這些,為父的,也不好去管這些。”聽了他這句話,劉如蘊知道已經打動了自己爹的心了,上前跪在他面前:“爹爹,女兒知道女兒這樣,是為不孝,然爹爹一心愛女,生怕女兒被人看輕,又怎能為了面子事情,由女兒被人家糟踐,放任不管?”
話音剛落,潘大爺已經嚷了出來:“岳父,小婿從沒糟踐過令愛,她在我潘家,從沒受過半點委屈。”潘老爺也接口道:“親家,你我相交多年,我的為人,難道你還不知道,怎是薄待兒媳的人?”
說著又道:“況且我獨兒獨婦,疼她還來不及,怎肯糟踐於她?”劉老爺被潘家這兩句說的,也有些心意打轉,劉如蘊面上露出冷笑:“大爺,你此時說的好,當日你是怎麼對嬌兒所說?嬌兒又是怎樣對我說的,要不要讓她出來對對?”
潘大爺聽到這裏,心落了,還當妻子是真的要下堂求去,此時看來,不過就是不滿自己抬舉她身邊的丫鬟,還大張旗鼓的為孩子辦滿月,不過就是婦人家的吃醋,理一理衣服,上前對劉如蘊施禮道:“娘子,嬌兒她恃寵而驕,得罪了你,為夫的在這裏待她陪不是,你若不滿,我現時就喚個人牙子來,把她賣了,給你消氣,你我是結髮的夫妻,那些鶯鶯燕燕,不過過眼雲煙,由它去罷。”
劉如蘊一陣大笑,笑的腰都彎了,這樣無禮的舉動竟再嚇不到眾人了,畢竟,她連下堂求去這樣的話都能說出口,這樣大笑幾聲,又算的了什麼?
劉如蘊笑完,直起身子,定定的看着潘大爺,突然啐了他一口:“呸,還當你是什麼有情有意的男子,當日為了嬌兒與我翻臉,今日看來,不過也就尋常男子,為了討我的好,把為你生了孩子的女人說賣就賣,好不寒心。”
潘大爺的一張臉,方才還露出些笑意,此時見劉如蘊陡然變色,那笑意來不及收,別的神情又變不出來,嘴裏說出的話和臉上的表情實在不成套:“娘子,留你不讓留,賣你不讓賣,你要讓為夫做什麼?”劉如蘊用手緊一緊方才大笑時候,有些要墜的釵子,看都沒看潘大爺,話語雖輕飄飄的,卻是又潑了潘大爺一盆冷水:“我方才不是說了嗎?要下堂求去,你這樣的男子,我託身與你,實是玷污了我。”
潘老爺此時已經醒過味來了,吩咐管家們把客人都請了出去,唱戲的也被請下了台,此時堂上,就只剩的劉家父女,潘家父子,還有一兩個伺候的管家,何舉人本還想留在這裏幫幫連襟,也被客氣的請了出去。
見只剩下這幾個人了,潘老爺才道:“媳婦,你有什麼話就說,此時全是家裏人了,只是媳婦,也不是我說你,這個世道,總是男子為先,就算你真的看不上我潘家,和離完了,回了劉家,親家能容你是肯定的,你還有那幾個哥哥弟弟,他們能容得了你?下堂婦真好過做我潘家婦嗎?媳婦,我知道你是個有名的才女,自你嫁進潘家,我就曉得你看不上我兒子,嫌他庸碌無才,只是媳婦,今日你下堂求去,想來也沒有我這樣的人家肯娶了你去,你又何必忍不住一時之氣,做下這衝動的舉動?”
潘老爺的話,說的劉老爺是句句點頭,劉如蘊細細聽完了,這才開口道:“潘老爺說的話,對一般女子來說,確是良言,然老爺方才話里也說了,媳婦忝為才女,,自然也是旁人不同,媳婦雖沒有文君的才貌,卻也望着配一個一般樣的人,司馬相如恁般高才,文君尚有白頭吟,媳婦不才,卻也不願伴着不能專心待己的人過一世的。”
劉老爺嘆氣:“女兒,為父的知道了,你還是怨為父當年沒給你配一個一般的才子,由你嫁入這商賈之家,墮了你的名,污了你的身。”說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劉如蘊聽到劉老爺這話,眉微揚一揚,對劉老爺道:“爹爹,女兒知道女兒命薄,求不到一般的才子為配,不過就是想求個能一心一意待女兒的夫君就好。”說到這,劉如蘊看向潘大爺,眼裏有些寒意:“只可惜,女兒連這點都求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