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虞年年想,這女子臉生得漂亮,氣度也高貴,必定是燕氏嫡出的女郎。身材清瘦高挑,比例流暢。
紅而薄的唇,鼻樑高挺筆直,整張臉都是銳利與精緻的糅雜,鳳眼上挑狹長,微微的下三白,更顯得盛氣凌人且冷漠,這樣英氣與靡艷並存的樣貌,充滿攻擊力和韌性。
像是荒野中僅存的罌粟,濃墨重彩,迷人,但危險。在如今追求纖弱溫軟的大梁背道而馳。
虞年年最喜歡這樣的女子,看起來有安全感。她自己細細弱弱的一小隻,好像別人動動手指就能將她碾碎。
悄悄拿眼神比量了比量,竟比她高出一頭還要多,眼睛又掃過慕容澹的腰腿。她的腰細細一紮,女郎卻比她寬不了多少,線條流暢勁瘦。腿裹在裙下,只隱約窺得十分纖長。
她悄悄嘆了口氣,有些心疼,女郎的命真不好,分明生的這樣好看,上門提親的世家子弟一定多如牛毛,現在被連累,落到這樣境地。
女郎一直看着她,肯定是在求助,希望自己帶她出去,但虎落平陽的局面令其感到羞澀憤怒,不好開口。
從天之驕女淪為奴隸,天上地下的落差,一定很痛苦。況且如此美貌的人,若是不藏起來,恐怕很快就會被家主或者府里的郎君看中,落得和母親一樣的下場。
慕容澹也注意到了馬廄外站着的年輕女子,弱小纖細,嬌柔的一折就能斷,雖穿着粗布麻衣,卻難掩姿色。
那女子似被石塊絆住,踉蹌了一下,他皺眉,藏着深深的厭惡。
他最討厭花瓶,空有一張臉,卑微又弱小,連塊石頭都征服不了,活着還有什麼意思?這種人就應該被丟去喂狗。
從小弱肉強食的環境造就消磨掉他的同情心和善良,所見所想的不過都是適者生存。
“我要帶中間那位走。”虞年年衝著管馬廄的人道,聲線軟糯嬌憨,從里三層外三層的帕子裏痛快地撿出幾枚銅幣,權當做賄賂。
這是她給人洗衣服掙來的,洗一盆才能得一枚銅幣。
管馬廄的僕役掂了掂,也沒敢難為她,讓她進去了。虞年年雖然地位低下,又沒什麼錢財,但府里上下都知道,她是家主和姜夫人用作大用處的。
虞年年笑得甜蜜,小跑過去,腳絆在門欄處,險些撲倒,嚇得裏面的奴隸四散喊叫。
“對不起對不起。”她趕緊站穩了道歉,去拉住慕容澹的衣角,兩頰梨渦深深,“快和我走吧,我帶你走。”
看着慕容澹冷戾的眼神,她氣勢漸弱,聲音也跟貓叫一樣。
慕容澹動了動手指,想狠狠甩開她的手,卻停住了,只別過頭去,冷硬的像是塊冰。
不是良心發現,而是他牢記自己是在隱姓埋名躲避追殺,當眾鬧出矛盾不好收場。
“啊!你放心,我不是壞人的,我不會欺負你的。”虞年年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保證,她知道被這位女郎一定在抄家后受到了很多欺辱,心靈受到了巨大的創傷,但是沒關係,她會好好照顧女郎的。
管理馬廄的僕役見兩個人磨磨唧唧一直沒個結果,拎着短馬鞭過來,在粗糙的馬槽上抽了抽,發出噼啪聲響,“麻利的趕緊走,還以為自己是什麼金尊玉貴的貴人?等人三請四催?”
虞年年側身擋在慕容澹身前,“別打他別打他,我這就帶他走。”
慕容澹合了合眼眸,壓下深深的郁躁和暴動,等他出去,一定把這些人都殺了,一個不留……
不單是因為這些卑賤的人對他大呼小叫,更因為他現在穿着女裝,若是傳出去涼州王為了活命不但混在奴隸中,還身穿女裝,恐怕要“青史留名”,凡是見過他不堪的人,殺掉才一勞永逸。
慕容家言傳身教的祖訓:能用人命填平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袖口被輕輕拉扯了一下,他睜開眼睛,睥睨着纖細瘦弱的虞年年,目光里沒什麼感情。
當然……
也包括這個小雞崽子,煩人而不自知。
他一見這張臉,就忍不住暴躁,想殺人。不是此女長得丑,相反她很美,從未見過比她更好看的,只是他眼裏容不下廢物。
僅此而已。他身份高貴,殺個人還要理由嗎?
虞年年隱約察覺到,她的新夥伴並不喜歡別人觸碰,她不敢再牽人家的手,生怕引起他的抵觸情緒,只悄悄拉着慕容澹的衣角,兩個人一前一後往外走,“你叫什麼名字呀?”
慕容澹不說話,虞年年有點兒尷尬,但為了緩解氣氛,還是自說自話。
“聽說你姓燕,你要不說的話,我便叫你燕燕好了。”
慕容澹依舊沒說話,連個眼神都不肯施捨。叫什麼無所謂,反正也不是他的姓名,待他熬過這屈辱的一陣,便沒人知道他為了躲避追殺男扮女裝。
馬房到西院的一段路極為偏僻,甚少人會經過,沿路種着柳樹,用植被的清新之氣來緩解馬房的腥臭。
好巧不巧,姜夫人的兒子虞珩淵為首,帶着一隊人浩浩蕩蕩的走過來,隔着老遠都能聞見一股子香料混着酒的郁頓之氣,大抵是來挑馬的。
虞年年汗毛倒立,暗道糟糕,這敗家子兒平常沒見來馬廄,現在怎麼來了?可千萬不能讓他看見燕燕。
她匆忙拉着人躲去柳樹后,祈禱虞珩淵看不見他們,小聲叮囑他,“你千萬不要動,也不要出聲,等他們過去。”
十月份的柳樹已經光禿禿的了,好在還算粗壯,兩個人衣裳顏色並不打眼,那些人又喝了酒,頭暈眼花之下也看不清柳樹旁的異樣。
虞年年怕極了,因為過度緊張,纖長的睫毛一顫一顫,身體緊緊貼着慕容澹,慕容澹能感受到少女的柔軟,還有潤澤的清香。
聽着腳步聲漸遠,他屈起手指,面無表情推在虞年年額頭上,未曾保留力氣,讓虞年年一個踉蹌跌倒在地,眉心明晃晃一抹青紫的指印。
地上全是石頭,硌得她生疼,粗布麻衣被碎石刮開道口子,虞年年心疼的不得了,她攏共沒幾件衣服。
她手撐着地,眼眶裏閃動着淚花,想張口斥責慕容澹,但看着他的臉,又張不開嘴。
燕燕是官家女郎,就算以前再溫婉,經歷一場變故變得性情乖戾也情有可原。況且他已經夠慘了,自己不能再罵他了。
就是這手勁兒……是真大啊!搓衣服一定很快!
慕容澹看着聽眉心的指印覺得奇怪,悄悄在自己手腕上戳了一下——沒變化。
果然廢物就是廢物,站都站不穩,一戳還會留印。
虞年年把眼淚咽回去,“你要是不喜歡我碰你,那我就不碰。可是下次能不能說一聲,推得我好疼。我知道你受了很多欺負,可我真的不是壞人,我會對你很好的。”
慕容澹懶得搭理她。
“燕燕,好不好嘛?你倒是跟我說句話呀?”大有他不回應,她就一直問下去的架勢。
她終於有一個能相依為命的精神寄託的了,怎麼會對他不好?她會把她的糧食分給燕燕吃,會把自己的床榻分給他一半,有人欺負他,她會第一個站出來保護他。
等到攢夠了錢,她就把燕燕買出去,讓他自由自在的生活。虞年年知道,自己想脫離困境難如登天,但燕燕不一樣,只要有足夠的錢,府里會放他出去的。
“嗯。”慕容澹受不了她的聒噪,漫不經心應了一聲。
聲音低低啞啞的,不像是普通女子的柔美動聽。虞年年心中一刺,那些人是將燕燕的嗓子也弄壞了?怪不得他不願意說話。
她怕揭人傷口,不敢再問,也不強求他說話了,對他的心疼,像是水波一樣一層又一層蔓延起來。
慕容澹原本以為,虞年年雖然衣着破舊,但能擁有挑選奴隸的權利,最不濟也是個不受寵的庶女,居住環境再差也不能差破天去。
事實證明他想錯了……
推開破爛的木門,入眼的便是坑坑窪窪的黃土院子,一片青石磚都未鋪,若是走快些,要捲起層塵土沾在衣角。
黃泥混着石頭稻草,堆成矮矮斜斜的一間小房,上頭零七八碎鋪着草,還沒走近,就覺得土腥味嗆人。
院子角落裏搭着個簡陋的棚子,棚子裏摞着一垛稻草,還有幾個大瓦罐子。
破舊,貧窮,是慕容澹對這個地方的初印象。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還算乾淨。
他站在門外,虞年年笑盈盈站在門內,笑容裏帶着肉眼可見的窘迫和羞澀:“燕燕,你以前是官家女郎,一定沒住過這麼糟糕的地方,我……”
她我不出來,最後輕輕碰了碰慕容澹的衣角:“進來吧,好歹是個容身的地方,很乾凈,我煮東西給你吃,你一定餓了。”
慕容澹心裏煩躁之意欲盛,憤怒無處宣洩,抬手拍在門板上。
好得很!若不是他那好叔叔派人追殺,他何至於落到如此境地!
在虞年年驚愕的目光中,門板咯吱兩聲后宣佈壽終正寢,轟的一聲倒在地上,撲起一陣塵霧滾滾。
這扇木門是她院子裏最值錢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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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澹:暴躁,很暴躁,非常暴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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