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林龍自幼習武,十五歲便參軍入伍,一生戎馬,大小戰役皆喜身先士卒,不論勝敗,總能全身而退,故而有百戰將軍的美名。
他自認,此時若敵我雙方互換處境,自己百戰不殆的美名便要葬送在此。
實在是對方應對有誤。
這馬道狹窄,三馬並駕齊驅已是極限,再騰不出一馬的位置。林龍一身武藝自不必說,旁側二人皆是林龍手下得力將士,陪他征戰無數,早有默契。
林龍早有耳聞血衣侯武藝超絕,可再怎麼超絕法,如此迎頭而上亦是取死之道。
此時一戟二槍齊出,對方血衣侯又無處可躲,怎麼也是個死字。
但林龍心中怎麼都有些不安。
卻見血衣侯單手執刀,作槍使刺向左側一騎,又鬆開韁繩,右手徑直抓向林龍的長戟。
這是要空手入白刃?
正當林龍疑惑之際,血衣侯左手一刀毫無懸念的撞開那騎士的長槍,一寸未偏的刀刃破開對方腹間鎧甲,竟將那騎士挑飛起來!
又見血衣侯右手隱約間有赤芒一閃而逝,緊接着便以血肉之軀硬撼鋼鐵,一把抓住林龍長戟的刃端,朝右邊一扯,恰到好處的擋下另一騎士刺來的長槍。
血衣侯胯下駿馬一聲嘶鳴,雙蹄立起。兩邊四匹馬兒撞作一團,血衣侯左手持刀挑起一人,右手控制住林龍與右側騎士的兵刃,尤有餘力,面帶獰笑,狀若凶神。
林龍幾次抽動長戟,都紋絲不動,他大喝一聲,鬆開兵器,轉而拔出腰間短劍,還不等他如何施為,便覺一股巨力由一旁襲來,將林龍連帶着另一騎士掃落馬下。
卻是血衣侯振臂一甩,將挑起那人摔了過來。
如此臂力,實非凡人。
跌落下馬的騎士攙扶起林龍,沉聲道:“將軍先走,我來攔住那廝……”他話音未落,便給血衣侯當頭一刀,一分為二。
林龍心如死灰,萬萬沒想到會是這般結果。
就在這時,竹林間一道暗器激射而來,卻沒有打向血衣侯,而是插在了林龍身前土地里。
落地的是一把鐵尺,而鐵尺的主人想必是一位不屑於偷襲的磊落之人。
一名道人自林間騰空而出,整個人好似鴻毛般輕巧,飄然而至。道人落至鐵尺近前,朝血衣侯打了個稽首:“貧道鐵尺,今來請侯爺赴死。”
血衣侯高坐馬背,手執大刀“出蛟”,居高臨下看向道人,道:“鐵尺道人,略有耳聞。”
鐵尺道人用上巧勁,踢起插在地上的鐵尺,道人一把抓住,對身後林龍道:“林將軍先回大營,此人交給貧道即可。”
林龍毫不猶豫,拾起長戟,道了句:“道長小心。”說罷便朝來路跑去。
……
囚車那邊,頑猴耳朵微動,心中一驚,一個翻滾從車頂跳了下來,下一瞬間,便有弩箭從囚車頂上破空掠過。
頑猴拄劍在地,朝弩箭來的方向狠狠一齜牙,卻沒離開囚車附近。
只見有數團煙霧在囚車周圍突兀升起,弩箭便是從中射出。魏宮守在馬車內問道:“外面什麼情況。”司無正揮劍削斷一支射來的弩箭,道:“後方也有敵人,會使東瀛異術!”
司無正話音剛落,便有一枚灰白色彈丸落在腳邊,騰騰煙霧立時升起。司無正目不能視,下意識的胡亂揮劍,卻不料身後有一道窈窕身影,手握短柄彎刀,悄然近身,只差一寸,刀尖便要嵌入他後背脊椎之中!
不料下一瞬間,血羅剎卻倒飛而出,人在空中,不忘提醒道:“還有高手!”袁開森從煙霧中現身,騰躍而起將血羅剎接在懷中,道:“先救人。”
袁開森嘴上故意那麼說,抬手卻是一發弩箭射向馬車,他手握一把精巧小弩,背後木匣還有弩箭十支。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噼啪”一聲,馬車四散解體,弩箭如泥牛入海,一道極快的身影眨眼便至袁開森、血羅剎身前。
那人雖赤手空拳,但出手極快,血羅剎擋開他左手一拳,卻又被由拳化掌的一掌拍中胸口,而袁開森則以雙拳對掌,硬撼那人右手一掌。
只聽沉悶至極的一聲悶響過後,袁開森抓着血羅剎暴退數丈,那人亦是連退十步,十步過後,土地上被赫然踩出由深至淺的十道腳印來。
血羅剎與袁開森對視一眼,同時驚駭道:“魏太監!”
魏宮守摘下頭冠丟在一旁,一頭白髮無風自動,分外搶眼,他道:“江湖上何時出了這般了不得的晚輩,咱家竟沒聽說過。”魏宮守這話是看着袁開森說的,顯然他沒將女子殺手血羅剎放在眼裏。
袁開森不答,臨陣自報家門總歸是泄露了跟腳,蠢人所為。血羅剎卻不服氣,內力催運至極,嬌小身軀里竟好似蘊含有滔天血海的大恐怖一般。
魏宮守這才看向她,笑道:“血海魔刀血羅剎,呵呵,只管讓咱家見識見識你的斤兩。”血羅剎毫不猶豫,提刀便上,原本秋水般的眼眸此刻已化為猩紅一片,速度更是較之前快上三分!
秘術——羅剎臨凡。
血羅剎化為一道紅影,頃刻就到魏宮守身前,而後突然朝左一躍,似在躲避什麼。反觀魏宮守,面帶微笑,毫無動作。
血羅剎朝左一躍后,一記高鞭腿正要踢出,卻瞬間改變主意,壓低身子繞到魏宮守身後,彎刀欲要揮出之際,又改變意圖……她就這樣身形片刻不停,卻遲遲不肯出手,而魏宮守則一動不動,只是垂手而立。
旁人或許瞧着不明所以,血羅剎自己卻有苦難言,每當自己要出手的瞬間,直覺總會預警,幾番下來皆是如此,好似自己出手之時便會是敗北之刻。
血羅剎一咬皓齒,一腳蹬地,騰躍而起。魏宮守心道:忍不住了罷。
只見血羅剎身在魏宮守頭頂上空,身形極速旋轉,整個人化為一道紅色旋風,彎刀帶着致命的速度斬向魏宮守頭顱!
我通體皆為殺招,你奈我何?
魏宮守屈指一彈,一道凌空指勁剎那擊中血羅剎所化“旋風”,血羅剎身形為之一滯,雖只片刻,落在魏宮守眼裏卻已破綻百出。
魏宮守一腳越過頭頂,悍然蹬出,這一腳速度極快,旁人甚至根部看不清是他怎樣蹬出的這一腳,就好像他一直是這般姿勢,未曾變過一樣。
血羅剎腹部中此一腳,整個人炮彈似的飛向更高處。若是普通人,光從這高度墜下,就是不死也殘的凄涼下場。
魏宮守保持着朝天蹬腳的姿勢,笑望向袁開森,袁開森明白,等血羅剎下落時魏宮守還有一腳要送上,這一腳要是落實了,世上便再無血羅剎。
袁開森左手輕拍背後木匣,右手往木匣底端一摸,兩枚通體漆黑的飛鏢便給取到手上。
袁開森一手按木匣,一手捏飛鏢,腳步如風,徑直衝向魏宮守。
魏宮守總算收回姿勢。
袁開森抬手便是兩鏢發出,這飛鏢模樣一致,均有四道稜角,各自劃出一道弧線軌跡,滴溜溜打着轉,襲向那白髮老太監。
在魏宮守這等高手眼裏,尋常暗器連那孩童手中耍的竹蜻蜓都不如,慢慢悠悠,毫無威脅。
魏宮守嗤笑一聲,左手快成一道虛影,“噌噌”兩下,兩枚來勢極快的飛鏢便給他抓在了手裏。
下一刻,魏宮守鼻翼顫動,驚訝道:“火藥?”只聽“砰”的一聲,飛鏢中暗藏的火藥猛地爆炸,火光過後騰起一片濃濃黑煙。
袁開森一躍而起,接住頹然摔落的血羅剎,這女子殺手口鼻淌血,遮面的紅紗被侵染的越發猩紅,受傷頗重。
袁開森取出一顆丹藥,喂血羅剎服下,後者氣息頓時穩定不少。這丹藥是從鬼醫趙幽明那兒要來的止厄丹,有止痛提神之效。
血羅剎剛道了聲謝,袁開森和血羅剎二人便同時感受到一股兇悍殺意,如凶獸在林,虎視眈眈。
二人望向一處,卻見黑煙散盡,魏宮守從中現身,這位太監總管一身圓領紫色袍衫已毀壞大半,雙袖處更是齊肘寸寸破碎,裸露出的兩截小臂卻是分毫無傷。
袁開森低聲道:“老太監要動真格的了。”血羅剎點頭道:“給我半盞茶時間,我便能恢復巔峰。”袁開森餘光瞟了一眼血羅剎,只見她光滑白皙的皮膚上有猩紅紋路從肌膚深處蔓延出現,整個人的氣勢也由萎靡不振漸漸活躍兇悍起來。
這女人還真不簡單。
袁開森心底暗贊一聲。隨即眼神一凝,一拍木匣,取兩枚灰白色彈丸在手,朝前方地面猛地一摔,立時便升起兩團遮蔽視線的濃濃煙霧。
原來是魏宮守殺了過來!他猛的破開煙霧,白髮怒揚,魏宮守雙手十指連連發出凌空指勁,攻勢猛烈,如狂風驟雨!
這凌空指勁乃魏宮守獨門絕技,既快且准,十步之內勁可穿木,又無實質,端的是難纏之際。
袁開森挺身而上,萬象森羅功一分五,化為五行內力,一時間袁開森體表似有琉璃之光流轉不定,硬抗數發凌空直指勁而不退,拉近距離,一拳直直打向魏宮守面門。
魏宮守不躲不閃,硬吃一拳,他受此一拳毫無影響,冷然一笑。由下至上揮出一拳,正中袁開森下頜,還以顏色。
這一拳力道十足,袁開森差點被打飛了出去,虧得他氣沉丹田,扎開馬步,使出千斤墜的功夫才穩住身形。
血羅剎藉著袁開森的掩護,伏低身子,來到魏宮守身側,抓准他出拳的瞬間,反握彎刀自下而上一劃而過!
中了!
血羅剎心中一喜,不料下一刻便被魏宮守突如其來的一腳側踹出去,血羅剎撞斷數根青竹方才跌落在地,一臉不可置信。
袁開森則趁此機會一鼓作氣,連出二十五拳,拳勢如虹,竟打的魏宮守招架不能,連連敗退。
而魏宮守先前中刀的肋下竟只有一道極其細微的傷口存在。
袁開森邊出拳邊道:“老太監有罡氣護體,傷他不易……”他話還沒說完,就被魏宮守極快的一指戳中眉心,整個人暴跌數步,這才堪堪止住退勢,又被魏宮守接連而至的一記凌空轉身後蹬踹進竹林里。
魏宮守冷笑道:“與咱家對敵還敢分心說話。”他看了眼重新站起身的血羅剎,對她道:“刀不錯,刀法,嘿,還得練練。”
血羅剎扶着竹子起身,用手背擦去了嘴角血液,目光游弋不定,已然心生退意。
……
另一處戰場,血衣侯手中大刀“出蛟”已脫手而出,落在三丈之外。沒了武器,赤手空拳的血衣侯卻更兇猛了三分,以一手赤煉掌法打的鐵尺道人那叫一個險象環生。不過鐵尺道人雖是不敵,但兩人一時半會兒也很難分出生死也就是了。
……
血羅剎退意已生,正尋找脫身之機,卻見竹林中“噌噌噌”飛出三截竹槍,激射向魏宮守。
還有青天盟高手!
“混元童子功!”魏宮守展開雙臂,內氣浮於體表化為護體罡氣,三截竹槍就這樣懸停在他面前五寸之距,再無法前進哪怕一分半點。
魏宮守手抓兩支竹槍,腳下一跺,高高躍起,將竹槍朝林中還了回去。
一支竹槍沒入林中如泥牛入海,另一支還在半空卻已四分五裂破碎開來,原來是有劍客腳踩竹梢,一劍碎竹槍,二劍斬宦官!
那人剛一出現,時刻關注戰況的陸離便心中一突,卻見那劍客是個瘦小老頭兒,留着山羊鬍子,頭上還戴了頂舊羊氈帽。
福伯!他怎會在此?
陸離還來不及思考太多,便聽一旁趙幽明急道:“就是此時!”
半空中,福伯與魏宮守身形交錯而過,福伯跌落至囚車近前,手中長劍已斷為兩截,魏宮守在竹梢站定,兩指夾有半截劍身,被他隨意丟棄。
此時的福伯是陸離從未見過的高手之態,這位老人與陸離不過一車之隔,卻已相認不出,老人呼喝一聲:“葉公,我這便救你。”
“休想!”魏宮守如大鳥撲食躍下竹梢,身在半空之際,從林間突然衝出一人,飛起一腳猛踹向他。
正是袁開森。
魏宮守一拳硬生生將其打退,自己卻也因此受阻,沒能阻攔那年邁劍客。
福伯手中尤有半截劍,他一劍劈開囚車,正要救人,卻見頑猴當頭一棒呼嘯而來,福伯舉劍去擋,劍棍相撞,本就殘缺的劍身立時破碎開來,頑猴尤有餘力的一棍便着落在他的鎖骨之上。
“咳啊!”福伯半跪在地,雙手死死抓住肩上長棍,對林中喊到:“快來救人!”
竹林中又衝出一人。
那人頭戴綠巾,人高馬大,皮膚黝黑,一路大喊着沖向囚車,手中兵器竟是一把殺豬刀?
血羅剎也重新加入戰團,與袁開森一併夾擊魏宮守,手中彎刀招招不離魏宮守咽喉、眼球等要害,她速度不慢,接連受到重創,還能如此酣戰,的確異於常人。
魏宮守一時間脫不開身,頑猴見狀不敢託大,將棍子“送”給了那老頭,而後補上一腳,將其踹飛出去。
頑猴持起寶劍“雁不歸”,便要一劍斬去那綠巾漢子的項上人頭!
卻不料背後有劍氣突現,頑猴驚愕回頭,只見本該筋脈俱斷,動彈不能的囚犯“葉勝青”竟並指作劍,一劍襲來。
近在咫尺,此番劍意使頑猴無端的憶起一人來。
一劍驚鴻!
陸離與頑猴錯身而過,躍下囚車,由於身體虛弱太久,陸離落地不穩,趔趄幾步,被後來的綠巾漢子及時攙住。
頑猴伸手捂住喉嚨,指間有血跡滲出,他彎膝半蹲,喉嚨不住地發出“咯咯”聲,他看向陸離,一臉不可置信,十分吃力地擠出兩字:“是……是你!”
魏宮守一邊與袁開森、血羅剎二人交手,一邊注意着囚車動向,見此異變,他急忙對兩名下屬喊到:“司無正、趙幽明快給我攔住他!”他話剛說完,背後便中了一掌,卻是沒了劍的福伯也參與進圍攻中來。
一直在待命的司無正提劍便追了上去,趙幽明從頑猴手裏拿過長劍“雁不歸”,也一併跟上。
陸離腳步虛浮,綠巾漢子攙扶着他沒跑兩步便被追上,綠巾漢子一咬牙,剛準備回身迎敵,卻只聽“噗哧”一聲,跑在前頭的司無正毫無防備地被趙幽明一劍刺穿,他錯愕回頭,還不等說些什麼,趙幽明便猛地將劍一抽,司無正一口鮮血嘔出,像散了架似的摔倒在地。
一張臉已白的不能再白了。
趙幽明取出一枚紫色丹藥遞給陸離,道:“吃下去……”他話還沒說一半,便聽魏宮守一聲怒喝:“混元童子功!”一股強橫至極的罡氣以魏宮守為中心爆發開來,袁開森等三人猝不及防下皆被震開。
這位皇城第一高手足下生風,親自捉向陸離。趙幽明見狀,將隨身攜帶的一件布袋連帶手中長劍一併交給陸離,他自己亦服下一枚紫色丹藥,道:“來不及了,你們快走,我來拖住他。”
陸離毫不猶豫的服下紫色丹藥,始一入腹,一股憑空出現的氣力便逐漸充實着他的身軀,一抹紫氣同時浮現在陸離與趙幽明臉上。綠巾漢子扯了扯陸離,急道:“葉公,快走罷!”陸離隨他跑進林中,回頭再看時,鬼醫背對自己,低吼一聲迎上了魏宮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