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陰牢中不分晝夜,但恢復內力后感知敏銳不少的陸離卻能感知的到大門那邊,司無正的狀態。
司無正睡著了。
陸離這才從角落裏掏出藏好的羊皮紙,讀了起來。陰牢裏光線昏暗不堪,連五指都難以看清何談識字?
但陸離可以。
當壓制多時的內力如決堤之水沖刷過他周身百骸時,他便不再是那個落難牢獄的可憐囚犯。他重獲了力量,又重新成為了一甲子一出的那個劍道天才——驚鴻劍影!
夜能視物,陸離讀起羊皮紙來完全與白日無異,紙上無前言、無後語,只有一篇武功心法孤孤零零記載在上面。
看樣子,還是殘篇。
陸離本打算就大致瞟上幾眼,不料看着看着,一雙劍眉卻皺的越來越緊,心神越發沉浸其中,短短篇幅竟吸引的他不可自拔,端的是奇妙無匹。
隔壁牢房。
葉勝青雖悶不吭聲,但對陸離那邊的狀況還是留了幾分關注,先是感受到陸離身上極細微的內氣波動,還來不及訝異又督見陸離盤膝而坐,捧着張羊皮紙看的那叫一個極其入迷。
葉勝青卻越瞧越不對勁,這神情模樣分明就跟中了迷魂大法一模一樣!
“喂!小兄弟!喂!”
葉勝青不敢提高嗓門,怕驚擾來看守的司無正,屆時不管這位陸離小兄弟藏着什麼秘密都要給曝光了。但這聲音過小,他陸離無動於衷,怎麼辦?眼看陸離要深陷迷魂大法不可自拔,葉勝青急中生智,大喊道:“司無正,你個沒卵的廢物!給你個任務,本大爺要喝水,快遞點水來,渴壞了大爺,哼哼!自有老太監找小太監麻煩!”
葉勝青邊喊着邊瞅着陸離,果不其然,陸離在第一聲響起便身子一震,神情逐漸恢復,而後迅速躺下,將羊皮紙藏到角落裏。
葉勝青暗暗點頭,反應不慢。
司無正罵罵咧咧的走過來,手裏真就端了碗水,他瞅了一眼陸離,死狗一樣。他將碗放在葉勝青牢房內,他沒有打開門,而是放在門邊上,笑道:“勞煩大爺自個過來取了。”
說罷司無正便離開了,又回門口去睡他的大覺去了。
葉勝青手腳經脈俱斷,想喝這水自然十分艱難,但他也不是真的要喝水見司無正走了,葉勝青朝陸離使了個眼色,像是在問:你怎麼回事?
司無正這人心也是大,不一會又續上了大覺。
陸離這才對葉前輩歉意一笑,從角落裏拿出羊皮紙,道:“前輩,您瞅瞅?”
葉勝青蠕動着身子,像只蟲一樣,好不容易到了牢房邊上,趴着仰頭看向陸離。
陸離將羊皮紙攤在葉勝青面前,提醒道:“前輩可要小心些。”葉勝青不屑的一笑,不說話,只是看了起來。
沒想,這一看可讓葉勝青大吃一驚,這,這羊皮紙上所記載的卻是一篇武功心法,他只大致一瞧,便發現了一個震驚的事實——這他娘的不是師弟袁開森的字跡么!?他到這困仙窟來了?
葉勝青再仔細瞧了瞧武功心法,好傢夥,若不是有陸離的前車之鑒,葉勝青還真不好說自己會不會栽在這小小羊皮紙上!這武功心法精妙無匹,葉勝青極其熟悉卻又第一次所見,因為這是當年老頭子給予他們師兄弟的兩門奇功之一!
葉勝青所得的是《風之痕》,師弟袁開森得到的則名為《萬象森羅功》。
《萬象森羅功》乃殺手之王得意武學,亦為“無相天狐”袁開森的傍身之本。無相天狐那一身鬼神莫辯的易容本事,大半便出自《萬象森羅功》。
此功法有異於天下正宗,其內力的積累無法通過修鍊來達到日益精進。修行《萬象森羅功》者,只有靠着汲取他人內力來增長自己功力,每汲取一次之前未曾接觸過的全新內力,萬象森羅功的修鍊者便能永久增進一分內力。
故而,萬象森羅功屈指可數的修鍊者們大多不以內力深厚見長,卻又能模仿千百種不同的內功,端的是奇妙無匹。
須知,一些個武道宗師不論年齡、面貌如何變化,那一身內力確實罕有改變的,若要易容假扮這些個武道宗師,沒了那份內力波動,任憑你麵皮怎麼精妙,都會存在一些瑕疵、露出一些馬腳。但有了這萬象森羅功,無相天狐便敢說天下無人不可仿,天下無人可識破。
葉勝青是知道這些的,在跟着老頭子學藝的那些年裏,袁開森最常做的事就是想要汲取、模仿一絲葉勝青的《風之痕》內力,卻從未成功過。
葉勝青對陸離道:“湊近些,拿穩着咯。”說罷,他便咬破自己舌尖,伸出血淋淋的舌頭在羊皮紙上這畫一道,那兒點幾下,最後朝一旁吐了口帶血的唾沫,道:“再看看吧,之前給人施了點兒小手段,現在沒了。”
果不其然,陸離再看的時候,沒了那分攝人心魄的詭異魔力,卻又能讀的通,並不影響閱讀。
陸離問道:“前輩可知這是……”話還未問完,葉勝青已搶答道:“是我那師弟的《萬象森羅功》中,詳解移魂幻形的那一段篇章。此物到,我師弟應當也快到了。”
“來救前輩?”
葉勝青嗤笑道:“救我?他怕是沒這份同門情誼,這羊皮紙你也看見了,上面的移魂大法應當是沖我來的。他的目的也很明白,無非是要我那五行神功罷了。但沒想到他的迷魂大法造詣竟已達這般境界,只靠書信便能迷人心智,雖然是假借了《萬象森羅功》部分玄妙,倒也是恐怖如斯了,卻不知道這些年未見,他自身功力有無精進……”
陸離嘆了口氣,本以為有外援將至的他有些失望。陸離折起了羊皮紙,正尋一處地方好將它藏起,葉勝青提醒道:“我勸你最好還是記下來,然後將他毀了去,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我沒看錯的話,你內力應該恢復了一些,毀去不難吧。”
陸離恍然,藏在牢房中總有被發現的可能,藏在腦子裏才是最保險的,但隨即他又想起詭蛇的那門毒藥,似乎腦子裏也再藏不住東西了。想到那門毒藥,陸離不由得打了個戰慄。
得儘快離開才是。陸離對自己說道。
皇帝遇刺,代表着天下極權的龍椅虛位多時。
朝中以太監總管魏宮守為首的一方老臣認為該扶瑩妃之子上位,先帝雖後宮佳麗三千,所誕子嗣卻不多,皇后名下都只有一雙女兒,唯一的男孩更是只有瑩妃之子——年僅三歲的朱晟。
以血衣侯、皇後娘娘為首的另一派則認為朱晟不是正室嫡子,況且年歲太小,真要由他個三歲孩子繼位那還不天下大亂?血衣侯認為就該由皇後娘娘垂簾聽政了,自己則做為攝政王與皇後娘娘共理朝事,至於繼位一事,等朱晟長大了再說。
一邊罵對方居心叵測,一方則罵對面冥頑不化。
兩方爭吵不休,直到如今也沒有個定奪,這也是魏宮守與血衣侯兩人關係惡劣的根本所在。
如今五大州的義軍組織又有星火燎原之勢,尤其以東方青木州的青天盟最為勢大,以本地後土州的虛妄庄最為隱秘難纏。
國號為“天熒”、國祚已延續八百年的朱氏帝國,此時正值外憂內患之際,朝中有識之士無不為國擔憂,這批骨鯁之臣卻終究不佔多數,勢單力薄、人輕言亦微。
這不,東方青木州前陣子又來了一次“大手筆”,青天盟逆賊竟公然殺進州府,搶錢搶糧,好一番無法無天!
於是今日朝堂之上,以魏宮守、血衣侯為首的雙方難得放緩龍椅上的事兒,就這平亂一事商討起來。
議會已近尾聲。
有一中年官員彙報道:“青天盟反賊人數眾多,粗略估計有十萬之數,據點分佈在深山、密林之中,難以一網打盡。”
中年官員說話時,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空無一人的的龍椅,他不敢流露出稍許目光偏移,就怕給誤會了在為那邊站隊。
這中年官員人隸屬兵部,若說朝中可還有兩不相幫的中立派,那就只有兵部了,這還多虧了兵部老尚書的恪守底線——要老子調兵沒問題,要麼虎符在手,要麼皇帝開口,除此之外沒有商量。
兵部老尚書姓亓名洪,今年已七十有三,花白頭髮,神情萎靡,儼然一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模樣。他為三朝元老年歲已高,又手握兵權是朝中重臣,因此先皇駕崩后,被特設座椅,不必站立議事。
此時這位亓洪大人接話道:“這次襲擊州府的青天盟逆賊多數是被剿滅了宗門的武林中人,個個身手矯健,殺完人搶完糧,往深山老林里一鑽,就像泥鰍入了塘,難抓,難抓誒。”
亓洪說話時一雙眼睛就瞅着血衣侯,言下之意無言而喻,是你血衣署留下的爛攤子,自己想辦法收拾去。
這血衣侯沒有站在群臣之中,反而站在龍椅左側,他身邊是垂簾聽政的皇後娘娘。
龍椅右側則是那瑩妃抱著兒子朱晟,坐在臨時設立的椅位上,太監總管魏宮守在一旁負手而立。
滑稽不堪。
血衣侯道:“不勞亓大人費心,對付那些個武林中人,血衣署手到擒來。只消亓大人將青木州兵馬暫借本侯驅使,不日便殺他個片甲不留!”
亓洪睜了睜昏昏欲睡的老眼,出人意料的鬆了口風,道:“此事單我說的可不算數,問問魏總管的意思?”
魏宮守笑道:“鷹抓兔子,貓捉耗子,專業事就交給專業人去辦兒唄,咱家反正是沒什麼意見的。”他瞟了一眼血衣侯,繼續道:“也整好讓大家瞧瞧侯爺的能力,有沒有能耐去做那攝政王。”
血衣侯皺了皺眉頭,這老太監真是一日不噁心人就不痛快了?
一旁坐着的皇后此時道:“好了,一切以平亂為重,亓大人若無異議,平亂一事就由着血衣侯去辦吧。”
亓洪那邊半天沒動靜,再一看,這位老尚書竟垂着頭,眯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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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仙窟。
詭蛇已經很久未曾出現在陰牢中了,鬼醫倒是時常有來,卻沒再使用過“前塵舊夢”了,不論是葉勝青還是陸離,都十分難得的,沒再受過那夢魘之苦。
自從上次之後,鬼醫也再沒給過陸離任何暗示,那一枚硃紅色藥丸亦再沒給他服用過,陸離的功力逐漸在朝巔峰恢復。陸離猜測,若是沒有鬼醫那枚硃紅色藥丸,單獨的軟骨喪氣散對自己好像不起作用了?
至於那張羊皮紙,上面記載着《萬象森羅功》有關“易容術”的部分功法,內功核心卻隻字沒有,對陸離或者葉勝青來說可謂是雞肋一般,這張羊皮紙更多的意義是無相天狐在宣告自己的到來罷了。
但葉勝青提議還是練上一練,聊勝於無嘛。他幾十年前便對師弟這門武功深感好奇,與無相天狐眼饞他的《風之痕》是一樣的道理。如今終於有機會窺探一二。
羊皮紙記載的殘篇其精髓所在,不過“模仿”二字。靠此功法在長期“模仿”中讓使用者從內到外、從樣貌到氣質、從身高到體型都無限趨近本尊的一門神奇功法。
為什麼又說其雞肋呢?這功法畢竟殘缺不全,要“模仿”成功一人極為不易,對牢中二人來說,模仿對象更是只剩彼此,故而要藉此脫困,意義不大。
陸離以葉勝青為對象,葉勝青則把陸離當目標,兩人互相模仿,數日的潛移默化中就連二人自己都未曾發覺,竟與對方越來越相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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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該了血衣郎孫掛柳執勤,白面男子司無正與他交班時一言不發,只是一雙狹長眼眸狠瞪了孫掛柳幾次,若眼神能殺人,孫掛柳怕是已經死了許多次了。
這孫掛柳卻一反常態,竟對司無正笑了笑。要知道,司無正自打認識血衣郎孫掛柳起,就從未見他笑過,這人對誰都是一張冷臉相向。
這一笑反倒是司無正被嚇到了,白面男子不願多留,拿出一塊印有白虎花紋的鐵牌,將其插在石門旁的凹槽中,略一轉動,便聽“卡嚓卡嚓”的機關聲響起,石門應聲而開。而後司無正再不停留,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這鐵牌為困仙窟的開門“鑰匙”,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共四塊。血衣侯手握青龍牌,魏宮守掌着玄武牌,剩下的白虎、朱雀二牌則分別給了司無正、孫掛柳二人,方便他們看守與管理。
石門關閉,孫掛柳取出來自己那塊朱雀鐵牌,端詳把玩了一下,將其插進凹槽內,沒有轉動。他像是第一次來困仙窟內一樣,一間牢房一間牢房巡視過去,大多牢房是空的,彼此相鄰的更是只有葉勝青與陸離二人的牢房,故而特別顯眼。
孫掛柳在陸離牢房外停步,饒有興趣的打量着他,他又不經意的瞥見了隔壁的葉勝青,孫掛柳皺了皺眉頭,快步走到葉勝青牢門口,好好打量了下他,而後拍手笑道:“原來如此。”
陸離有些摸不着頭腦,葉勝青更是罕見的沒有占嘴皮子便宜。這位四肢經脈俱斷的漢子只是沉聲道:“師弟,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