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柔柔,別太天真
皇后也沒了。
周自柔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是隔日,朝鳳宮以前的宮女來告訴皇上這個消息,皇後娘娘……哦不,是如今的太後娘娘,她在寢宮薨了,服的毒藥,太醫也搶救無效。
裴盞靜了靜,接着很冷靜地說叫人去處理後事,先不要聲張。
他身邊的周自柔卻生生的呆愣住,聽完這消息並不消化,隨即大為慌亂,“人在哪兒……帶我去!”
“你去幹什麼,那裏臟。”裴盞抓着她的手,不讓她去。
周自柔艱難道:“你才臟,人死了並不骯髒,骯髒的是人活着,卻半分憐憫之心也沒有!”
周自柔字字珠璣,不受控制一樣,聲音有些大。
裴盞將心裏湧上來的一陣一陣的心酸壓下去,他眯起眼,眸色深不見底。
“柔柔,別這麼激動,太后只是想下去陪父皇。”
“不,她不會是這樣想的。”周自柔搖頭,皇帝的死,是在冷宮,同永安公主的腐屍死在一起,這是他的選擇,可皇后選擇死,決不會是因為皇上。
“她只是太累了,不想再要皇帝的女人這個身份,頭一回遵從了自己的內心,你根本不懂。”
“不想再要這個身份?”裴盞冷嗤:“可她就算死了,也還是太后的身份,擺脫不了。柔柔,別太天真。”
他知道她想走。
也知道她不愛自己。
裴盞現在別的要求都沒有,可單隻有一條,她不能走,她走了,裴盞會死。
裴盞冷冷譏笑,他是在笑自己,他現在已經到這般地步了嗎?什麼都不求,只求她留下就好。
為了她,一退再退。
周自柔和他相處這麼久,裴盞很少讓步,她不再硬剛,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求饒道:“好,裴盞,我不進去,我就在外面看一眼,向皇後娘娘行送別禮,這樣可以嗎?”
她嬌怯怯的樣子實在可憐,裴盞終於溫柔,低聲道:“我陪你去,柔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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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宮裏亂作一團:“那東西不能動,娘娘說了。”
“可內務府的公公說這些都要充國庫。”
翠翠眼睛哭的通紅,已經腫成核桃:“不行!娘娘的東西,就算是娘娘去了,也要跟着娘娘一塊去。”
翠翠梗着脖子,同他們據理力爭。周自柔看見,心裏百般同情,她扯了扯裴盞的袖子。
看着她手上的動作,裴盞去牽她的手:“放心,太後會被厚葬。”
她的屍體已經被抬走了,地上還殘留點點血跡,應該是剛剛吐血噴出來的。沒想到皇后重視體面,死卻死的這樣慘。
周自柔冷淡嗯了下,心裏則更加感傷。
“你剛剛說我不懂,”裴盞突然出聲,不知道是不是看見皇后的血讓他突然心慌害怕,“那你教教我,柔柔,你教我我便能懂。”
周自柔看他一眼,搖搖頭,她對他死了心了。
裴盞為了安撫她的情緒,溫柔地摸她臉龐,說可以帶她出宮。
“今日宮外有花燈,鍾緹說很漂亮,我帶你去。”
換了皇帝,竟還能熱鬧至此,足以見前任皇帝留下的皇朝有多麼太平繁榮了。周自柔走在燈市,人群攢動,裴盞護着她。
她覺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大家都是成雙成對,喜氣洋洋。
只有她們兩個成雙成對,卻相對無言。
她心裏如此想,裴盞卻並不這樣,他牽着人走在燈市內,五彩斑斕的燈光照亮烏黑的眼眸,方才不安消散,此刻泛起星星點點的愉悅。
他們像是尋常男女,平平淡淡。
“這樣真好。我好希望能一直這樣。柔柔,我不當皇帝了,和你只做一對平凡夫妻,好不好?”裴盞揚起眉笑。
周自柔眉心跳了跳:“你不當皇帝了?裴盞,別這樣,天下現在是你的,你拋棄了天下,叫百姓們怎麼辦?”
裴盞置若罔聞,他拿了街頭小商販一個燈籠,再拋給他一塊金子,說不用找了,小商販遇上金主,點頭哈腰地道謝。
“人各有命,我管他們,那從小也沒見有人管過我,大家都應該自己努力。”他無情至極,血是薄涼的。
回想裴盞這一生,父母亂倫,生下他,卻拋棄他。永安公主遭太后殘殺,剛出生的孩子便由一個丫鬟帶着逃出宮,勉強能提一口氣,後來丫鬟遇人不淑,遭遇家暴,實在沒辦法,去找了永安公主曾經舊友,林勛。
永安公主說可以去找他,丫鬟才去的。
林老爺對永安公主只是曾經喜歡,況且裴盞還是她同皇帝的兒子,這裏面的權益利弊值得深思,丫鬟苦苦哀求,林勛還是將人留了下來。
為掐滅裴盞身份,林勛趁他小,殺了丫鬟,再養在後院,並不多加關心。
養大他,就當是對死去的永安一個交代。
裴盞在林府過得什麼日子,大家心知肚明,以至於現在知道這裏面內情的京城朝臣,都不再親近於林府一絲一毫,除了生前的皇帝,對林勛沒有殺死裴盞的做法尚存一絲感激,其餘人都是離林府要多遠,有多遠。
“大家都應該自己努力是沒錯,可前提是有創造這個努力環境的領頭羊。否則,國家會亂。”周自柔答曰。
聽到這句話之後,裴盞定定地看着她,卻不怒反笑:“柔柔,你跟夫子說的話一樣。”
周自柔也不求能感化他:“裴盞,你知道在其位,謀其事這句話的意思嗎?”
“身居什麼位置,就要履行什麼樣的職責?”
“對。”周自柔點點頭,在這個街頭,陰亮的天空被無數的花燈照亮了,也把女人的臉照得亮瑩瑩,更加動人美麗。
他看她嘴巴一張一合:“裴盞,如果你能夠當好這個皇帝的話,那將會是我來到這個世界以後最開心的一件事。百姓安居樂業,人民幸福生活,是我最希望看見的場景。”
也是在我離開之後,最希望看見的場景。
真奇怪,周自柔不自覺地便說出了這一句話。
可裴盞明明是個固執又霸道自私的瘋子,是不會聽取她說的那些話的。說不定還會聽做廢話,在腦子裏自動過濾掉。她搖搖頭,覺得自己可能又是在白費工夫。
裴盞漆黑的眼睛看着她。頓了頓。
緩緩露出一個笑容,很純粹。
“最開心的一件事?……是嗎?”既然她已如此言盡,裴盞道,“那好,我會滿足你。滿足你的一切心愿,柔柔。”
垂首的人兒突然動了一下,她抬臉,帶了點不敢相信:“真的嗎?”
裴盞說過要做出改變,是因為他不希望逼急了她,周自柔會像皇后那樣,他可能……真的得要,適當的放手一下。
“真的。”
周自柔覺得今天真美好,裴盞願意聽她說這些話啦。
煙花響了,新皇不日繼位,百姓在朝賀,他們以煙花和燈會來寄寓自己對這位新皇的願景,以及,對未來的美好希望。
“希望新皇上能將賦稅減免,我們家快要吃不起飯了!”
有人在人群里大聲說。
“是啊,我丈夫明年又要隨軍出征,獨守空閨真的一言難盡。”
“少打點仗吧!我們只想安安分分的過日子,吃飽穿暖就夠了,也不求別的。”
周自柔望他一眼,想必這些聲音裴盞都聽見了。
“減免賦稅,添糧減軍,少打仗……”裴盞低吟,“少打仗?若是邊疆進犯,打仗很有可能是免不了的。”
周自柔嗯了一聲,“你自有決斷,那便隨你心去做。”
“我也是百姓,剛剛他們說的也都是我的心愿。”
“子殤。”裴盞抬眼,聽她主動說起這兩個字,“我相信你能盡自己所能,在接下來的日子裏,為他們多做一點。”
周自柔不僅是在勸他做好皇帝,也是在勸他向善。
有風吹過來,他們走到湖邊,湖水吹起漣漪,停留片刻,裴盞拉緊她的披風:“嗯,我會的。”
夜風寒涼,湖中蓮花燈覆滅一盞又一盞,裴盞貪戀此刻她的溫柔。
“再叫一遍。”
她喊:“子殤。”
裴盞嘴角漾起幸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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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盞忙起來的時候很拚命,他白天做事,晚上還能精力充沛,周自柔也是服了。她整個貓頭鷹似的,也只能跟着晚上清醒,白天昏昏欲睡。
“姑娘……姑娘?”在頭向下點第三次的時候,周自柔些許清醒了。
“啊……啊?”周自柔擦了擦唇角,那裏很乾凈,惺忪的貓兒眼懶洋洋的,帶了幾分倦意,她很困,“怎麼了?”
宮女心笑姑娘真是被他們陛下養得極好,周姑娘原本清瘦,這幾日日漸豐腴起來,臉頰有了腮肉更是軟萌可愛。
加上整個人每天慵懶而漫不經心的樣子,她看了都想接近,更別說裴盞整天一累便抱着不撒手。
“姑娘還沒挑,這些花色到底心悅哪一個。”
宮女指了指她面前的樣圖,周自柔有些犯難,這明明都長一樣呀,可宮女卻讓她挑,說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她左看右看,殿內又進來個人,原來是紅兒。
周自柔一看見紅兒眼皮就跳,“我不喝!”
紅兒嘴角有些抽搐:“姑娘,這不是葯,是陛下令奴婢燉的人蔘烏雞湯。”
“那我也不喝,你看看我都什麼樣兒了。”周自柔用力擠出雙下巴,雖然滑稽,但她明顯很是不滿,“我好胖呀。”
“姑娘一點也不胖,反而更好看了。”
周自柔存疑,問另一個宮女,那位宮女忙不迭點頭。
眼前的女子,一張小臉比三月的桃花還嬌艷,是見一眼就不能忘記的絕色。
日子越過越慢。一個月像是過了一年。
裴盞日日繁忙,卻也能從這繁忙中擠出不少時間,就好比現在,他不知道怎麼突然來了寢宮,一進來就抱着她的柔軟腰肢:“柔柔,我想你了。”
這才幾個時辰,裴盞早上賴床起的晚,讓大臣等着,一群老臣神色凝重,等到他來了上朝時又敢怒不敢言,裴盞剛下完朝回來就說他想她。
周自柔推開他:“我問你,這一個月,為什麼要日日給我熬人蔘烏雞湯,我都要喝吐啦!”
裴盞悶聲笑,因為笑得劇烈胸膛有微微起伏:“那便換成枸杞烏雞湯?枸杞補血。”
“……”周自柔有點窒息。
“不是呀,你到底為什麼要給我喝這麼多東西,前有葯膳,後有雞湯,我也沒得絕症啊?”周自柔尋思。
裴盞繞着她頭髮,輕描淡寫:“對身體好,我不希望你得病。而且,晚上是不是更有力氣了?”
周自柔:“……”
“你……色鬼!”
裴盞大笑。
他笑得十分爽朗,周自柔從來沒有見過這般肆意笑起來的小變態。
那麼黑的瞳孔,透亮猶如星辰入駐的眼眸中,只倒映出她一個人的身影。
占的滿滿的,只她一人……周自柔看得眼角微微發酸,狂眨巴眼。
百分之一……還有百分之一,這怎麼跟手機最後一格電一樣,那麼難充滿呀!
裴盞說要立她為後,后位虛左已久,朝廷里的人已經上書多次,也推薦了許許多多的候選人,裴盞一個沒看。
周自柔猶猶豫豫:“我當合適嗎?”她其實不太想當,當不了多久她就走了,何必呢。
周自柔故意扭扭捏捏。
裴盞手瞬間捏緊:“你不當,誰當?你希望我旁邊站的是別的女人?”
周自柔卡喉,眼看裴盞越來越陰沉的臉色,只好說:“我當我當,什麼時候?那我要開始減肥了,別再給我喝湯,強調了哈。”
“減什麼肥,你不胖。”裴盞拉過她,眉眼舒展不少。他陰晴不定,一秒就能變臉,這個變態。
周自柔輕嗤:“哼,可不知道是誰,以前說過我胖得要死啦!”女人鼓起腮幫子,還是以前那個少女。
記仇如命,裴盞微微皺眉:“我沒有這麼說。”
他明明記得他只是說了有點。
周自柔瞪大眼睛,“你就是這麼說了!”
“沒有吧。”裴盞語氣開始帶了點不確定,真的有嗎?
她氣呼呼地跺腳:“就有!就有!你說我非常胖,很胖,你個混蛋!”
“……”裴盞被罵的體無完膚,實在不能接受她的說法,他第一次知道原來女生的記憶是可以被篡改的。
他的柔柔,還有這般無理取鬧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