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守林故事之番外八十三 雲萊往生

第129章 守林故事之番外八十三 雲萊往生

雲萊樹上,那女子依在樹枝上,慵懶的伸出一隻手撫了撫雲萊樹葉,柔柔軟軟的,綿綿密密。樹下草長鶯飛,野花盛綻,各色爭艷。唯有那一抹白色像是世間遺落,在樹上孤寂沉睡的花朵。

不遠處,在慵懶柔和的光下走來一個人,看起來甚是疲憊,滿臉愁容,她的腳沒有停下,越過腳邊的草,聽不到蟲鳴,看不到眼前究竟有什麼,盲目的,如同行屍走肉般,走向那片草的盡頭,那光的盡頭。

雲萊主往生,有魂入地府,過孟橋,過黃泉,定功過。有罪過者入地獄,有功德者入雲萊。獨木渡星河,雲萊為岸,春暖花開,流光四溢,九天落霞,生息往複,時回九轉。雲萊盡頭便是往生,舍前世忘紅塵,來世…再不相識。

她看着人來人往,早已記不清那些臉了,她別過臉仰面朝天,一切如常,什麼也沒有變,什麼也沒有,也沒有什麼……

“你在做什麼?”

她好奇的別過頭,竟看見一男子站在樹下仰面看着她。那臉上有些血跡,染了他的面容,卻增了絲妖異。

“自是看星星。”她忽的坐了起來,支着腦袋瞧着他,“你是什麼?”

他皺了眉,不能理解,這裏四周環草,春暖花開的白日模樣,為何……

“看什麼星星?我是……是………”“好,我知道了。”“你知道?”

她跳下樹,邊走邊道,“這是常事,我知道你是忘了,對吧?”他點點頭,想起來又道,“你還未回答我,看什麼星星。”

她頓了頓,坐在樹下,“傳聞人世間也是一片星河,想是與渡你們來時的星河一致。你擾了我的清夢,我方才還夢見在人世間看萬里花草呢。”

他含笑陪她坐下,“人世間哪裏來萬里花草”。她一惱,像被人捉住了短處,“我說有就有,你就是見識短淺,從未見過。”

他坐了好一會兒,她一拍腦袋才猛的想起,“你…你是如何過來的?”他見她如此害怕,驚恐,“你怎麼了?我自是……是走過來的,四處無人,我望了許久才看見這裏有顆樹,才見到了姑娘你。”

她皺緊了眉頭,“走過來的?這不對呀,完全沒道理,按理說過孟橋,渡黃泉,再渡星河,應是往生,為何會有意念?屬於這個人的意念。”他聽着她說了一堆,只當她是胡話,卻也聽出她有疑惑。

“姑娘是有不解?”她蹭的離他遠了好多,“你,你你別靠近我。”他站起身,向她伸出手,“姑娘你為何?”她苦惱的拍了拍腦袋,究竟哪裏出錯了?

隨後她手一伸,袖中出來絲帶,纏在他的手上。她離他幾米道,“你拉着絲帶跟着我,不許亂跑,我得去找原因。”他捏着手中的絲帶,不明所以,乖巧的點點頭,“好。”

走了許久,她來到岸邊,看着星河,河面寬闊平坦,什麼也沒有,她朝着河面呼喊,“青官!青官何在?!”河面上沒什麼動靜,她不死心又道,“杳杳,杳杳何在?!”河面依舊平靜,毫無波瀾。

她哀嘆口氣,坐在岸邊,“罷了,正要找人時不在。”轉頭看向他道,“你坐下吧,再等一會兒。”他聞言就在她身邊坐下。

“你看眼前的星河,可與人世間的一般無二?”他看着眼前的星河,如水般流淌,璀璨奪目。“人世間,人世間的星河在頭頂上。”

她聞言向上看,頭頂上一片湛藍,萬里無雲,終日往複,“哪裏來的星河?那,人世間沒有萬里花草?”“自然是沒有的。”

她想了想,“那豈不是無趣?連花草也沒有。人世間如此讓杳杳嚮往,到底有些什麼?”他摘了身邊的草,揉捻着,“人世間,必是有人,不止是草,還有水,山,樹,湖泊,江河,海,還有獸。”

他將揉捻的草放在鼻尖微嗅,“人世間的草有芳香。”她疑惑,“芳香?何為芳香?”她接過他手中揉捻的草,學着他的樣子,微嗅着,“這是芳香?為何我聞不到?”“這草倒是奇怪,絲毫沒有氣味兒。”

她悵然若失,“芳香,是什麼樣的?”“若有一日,你去了便知道了。”她怔愣了會兒,自她記事起便是在此,從未離開,當真有一日可以去人世間嗎?

“姑娘你怎麼了?”她回過神來,“沒事,你給我講講人世間的事情吧!”“那,姑娘想聽些什麼?”“什麼都可以。”

他思索片刻,“人世間的星河並非在腳下,而是在九天之上,人們還為那些星宿取了名字,人世間並非只有花草,還有巍峨的山川,寧靜的湖泊,一望無邊的海洋,而又不乏蟲魚鳥獸。”

她托着腮,“如此多的東西,聚集在一起,豈不是大亂?”卻聽他輕笑道,“人世間自有自己的規律,掌權者以律法約束,大千世界自有道法約束。”她是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你可還記得生前做了什麼?入雲萊怎有血腥。”她伸出手,在他震驚的神色下,擦掉了他臉上的血漬。他微微低頭不敢看她,“我不記得……我應當不是……”

她細細打量着他,一身黑色錦衣嵌着金絲,成一個奇形怪狀的東西,手腕處緊扎着,髮絲如墨散在他的肩上,輪廓清冷,臉頰上還有半退卻的血跡,變得緋紅,挺拔的鼻樑,薄唇,細長的睫毛,眼中流光移動,看着眼前的星河不知在想着什麼。

她收回目光,眺望星河,“不過自是來了雲萊便也不是什麼罪大惡極之人。”“姑娘很是嚮往人世,為何不去瞧瞧?”

她一愣,很嚮往嗎?是有些嚮往的,表現得如此明顯嗎?她才不要呢?!撇撇嘴,“我才不呢!我最不喜歡人了,又笨又麻煩,活得也不長久,雲萊可堪稱仙境,乃魂之所向,又怎會嚮往那人世污濁之地?”

他不禁沒反駁她,還點頭贊同,“也是,人世污濁,姑娘去了倒是沒了姑娘,雲萊才是姑娘的歸宿。”她不知為何聽了他的話有些落寞。雲萊,歸宿自是雲萊,亦或是雲萊是她此生的歸宿。活得太久了,久到不容置疑。

不遠處有一人撐着獨木舟,緩緩而來,舟上有兩人。舟到岸邊停了下來,姑娘穿着水青色的襦裙,長發疏懶的簪了半髻,目光炯炯有神。

下了舟后,她身後那人就直直的向著雲萊盡頭走着,眼眸無光。他疑惑不解,不明白那人為何這樣做。

“雲笙,你怎在此處?”雲笙無奈的瞥了瞥旁邊的人。杳杳看着這個人,只見那男子全神貫注的看着走向雲萊盡頭的女人。

“杳杳,他有自己的意識,你說我該如何是好?我可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啊!快給我想想辦法。”只見杳杳冷靜道,“你先別慌。”

只見杳杳一個術法打去,他頭向前沖了一下,暈暈乎乎的轉過頭來看着兩人,“姑娘……”兩人左瞧瞧右看看,着實看不出什麼來。

“這也沒問題啊?!就是痴傻了些。”杳杳扯過他,對着雲笙道,“應該是沒有大的問題,你帶他去就行了。雲笙扁了扁嘴,“好吧。”

“姑娘又要帶我去哪兒?”雲笙嘆了口氣,“自然是你該去的地方。”

等她覺得差不多了,她指着遠處道,“去吧,就是那邊,盡頭就是你的歸途。”

他看了眼遠處,又看了眼她道,“那,姑娘,我就告辭了。”

她點點頭,“去吧,去吧。”

她無聊的靠在雲萊樹上,卻聽到熟悉的聲音響起。

“姑娘,姑娘,為何這路沒有盡頭?”

雲笙睜開一隻眼。這還沒有坐熱乎,這人又回來了。

“你怎麼又回來了?”

他正欲開口。她不耐煩的揮揮手。

“好了,你別說了,我知道了。我帶你去,我就還不信了。”

她氣沖沖的走向那面光障,朝着身後的他道。

“看着我怎麼做的。”

心頭不住嘆着氣,現在這些人,愈加愚笨了。她倒是沒見這後面是怎樣的。這若是把她給搭了進去,那就得不償失了。

她抬起腳正要一步踏入。轉頭看了眼專心看着的他,縮回了腳。

“你快過來呀!”

他聞言過去,她見他慢吞吞的。連忙拉住他,他似有些害怕。她徑直走到他身後,看他離光障不過一步之遙。時機到了。她將他一推。

他順力前沖,想抓住什麼試圖讓自己停下來。恰巧抓住了她的衣擺。

“誒…你!…”

隨後就跟着他一起進入了光障,被吸入了漩渦之中。

顧雲笙年芳十八,一歲時便能說話,兩歲時便能識字,三歲時便能寫字,五六歲時,出口成文。句句為詩,長安出神童,神童在顧家,顧家有女名雲笙。

深色衣衫的男子咂舌搖搖頭。

“只可惜,佳人芳華易逝。年芳十八竟未嫁人。北鈺,你在想什麼呢?你怎這般看着我?莫不是……?”

只見深色衣衫的男子兩手抱在胸前,一臉警惕,又有點害羞的看着坐在面前的男子。試探的問道。

“莫不是你真有龍陽的癖好?”

眼前的男子一定不定的看着他。怨他似的。

“雲笙才不是你說的那般。”

“怎麼?二……”

“咳咳……”

他立即輕扇自己嘴巴,朝門看了眼。

“北鈺莫不是對她有意思?”

羨北鈺眼眸瞥向一邊,端起茶水,淺啄了一口。沒理他。

只是羨北鈺這個樣子更加堅定了他的想法。都說南國皇子羨北鈺,不喜女色。就連做為他的好友,他也一度認為。沒想到啊沒想到,竟栽倒了顧雲笙手中。

這也真是奇了個怪了。他家是世襲將軍是他自小的伴讀,卻不知這二皇子何時認識了顧雲笙?還生出了愛慕之意?!

羨北鈺看着他愁眉不展。大概就能猜到他在想什麼了。寧家祖輩都是扶持皇室的,也不怕他生了別的心思。只是,就怕他太為自己着想。反而害了雲笙。

他清冷的眸子澄澈如水。朝他道。

“自是喜歡,此般人才,若是嫁人倒是可惜了。”

寧落蕭聽他這麼一說,眉就舒展開來。斟酌起他的話來。

“……是,倒也是。北鈺想得最是周全。”

他表面上是認同羨北鈺的話,可他的心裏卻又是半分摻雜的。臨了還不忘補一句道。

“這顧雲笙倒是一個奇女子,一心修行什麼仙佛之道。如若不然這顧家的門檻都要被踏破了,怎還會待字閨中?”

他隱含的意思是。北鈺你想要,也要看人家願不願意啊?既然她無心,你若是有這份心思,趁早斷了這份念想。若是沒有,就當聽個茶飯後的閑聞罷了。

羨北鈺淡淡道。

“如此看來倒是我多慮了,若是有心考取功名,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寧落蕭打消了顧慮,沖他點點頭。畢竟顧雲笙這性子,就算再腹有詩書,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也只是老死在顧府。更談不上與北鈺有一星半點的交集。

若他真是要為此事擔憂,倒顯得杞人憂天了。

羨北鈺看了眼天外的雲彩,放下杯子。

“走吧,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寧落蕭聽見這話只是愁悶的看了眼外面的天。朝他點了點頭。反正每次都能被羨北鈺說中,就算現在外面什麼也沒有,一會兒也會大雨傾盆。他也只能篤定的跟羨北鈺走。

他因為這事輸給羨北鈺好多寶貝,之後再不敢懷疑他了。曾記得有一次他問羨北鈺怎麼知道的。羨北鈺往天上一望,說,看見的。

“小姐,我們該走了。再不回去,老爺該生氣了。”

只見桌上伏着一位白裳女子,正聽得起勁時,眼裏閃爍着光彩。一手扯了扯丫鬟。

“翠兒急什麼?快坐下來一起聽聽。”

翠兒哪敢真和她一起縱容啊?那回府受教訓的不還得是她。所以,翠兒只得無奈道。

“小姐,說書的哪有說得完的?咱下次再來,成嗎?”

只見她動也不動道。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

翠兒愁眉不展。

“翠兒說不過小姐。”

顧雲笙手裏剝着花生,吃了兩粒。

“翠兒,出來不易啊!現在回去,再出來就不知是何時了。”

雖是這麼說著,她卻還是起了身。方才不過是慨嘆罷了。這剛走出茶樓門口,對面就有有兩個男子一前一後上了一輛豪華的馬車,馬車緩緩向皇城駛着。

翠兒看見顧雲笙若有所思的看着,便笑着道。

“這呀,是二皇子的馬車。”

顧雲笙收回目光,朝翠兒點了點頭。向著顧府的方向走了。

這二皇子,與她頗有淵源。若不是因為他,她還不能來這人世間走這一遭呢?!不過,她未料到他竟然有帝王命。

先前與他相遇之時,倒是絲毫沒察覺他有什麼不凡之處。只道生得俊美,眉宇間英氣非凡,如今倒不知是天上哪位貴人。

這便也罷了,原以為再不會與他相遇。卻在五歲時又遇到了他,那時,他不過一個走失掉河裏的小娃娃。卻沒想到今日又遇到了他,更沒想到當年她救的那個小娃娃變成了如今的二皇子。

這人的命理,實在太亂,命運多舛。不過這才是人嘛,若不是如此,這說書先生的故事怎會如此跌宕起伏?引人入勝?

好在那年她救了他。她倒是不欠他什麼,若是往後因果清算起來,她也不至於落得太慘。這失職卻是躲不過的。

她得好生想想該如何應付了。

回了閣樓,推開窗就能看見外面煙雨飄渺。長安都城都籠罩在這霧色中,與平日裏相比又是另一番味道。

她坐在椅子上,一手支着臉,遙望天際。此時的雲萊沒了她,該還是那般樣子吧?該玩的也玩了,該看的看了,該吃的也吃了。這離回去究竟何時才是個頭呢?

都說人這壽命至多不過百餘來年。如今她年芳十八,這離盡頭倒是早得很。在仙境中沒時間概念,不過一日復一日,日日復月月,月月復年年,倒沒覺得快與慢。幾萬年不過一晃就過去了。

而如今不過百餘年,竟是掐着手指算日子。難啊!

此時的雲笙雖入世,卻不過走馬觀花一般,如同局外人,但她沒料到,她會入了這一局,與這一局中人牽扯不斷。五年後

本是短短几年卻能讓這人間翻了一番。花開復花落,草長復草衰,牡丹又是一季紅,柳樹又是一新綠。那花,那草,那人卻不似原來那般了。

原來的帝王隕了,如今在位的帝號是北。北帝羨北鈺,是他的這確實不用說。他倒也是一位明君,將天下治理得妥妥帖帖的,乃民心之所向。

不過這些乃是浮雲,於她來說世間萬物乃至眾生,不過是萬象罷了。來此一歷,大多長的都是境界,參悟得多境界也就越高。至於修為術法什麼的就要看你歷了些什麼?

她心氣兒不高,一來不想要那些修為術法,畢竟守護雲萊是她的職責,她是註定與雲萊綁在一起了,修為術法於她着實無用。二來這人世間劫難太苦,她寧做渡化者也不要做被渡者。

只是,她越是想要波瀾不驚,平安順遂的過下去,上天就偏不如她的意。

二十三也未嫁的她成了京都的笑話。這年她終於勸好爹娘,送她去寺廟清修。恰巧也是這一年顧家出了變故,她的事就被耽擱了下來。

顧家歷代從商,但能在京都落腳,可見非同一般。只因顧家做的是皇商,給皇宮裏的娘娘貴人們提供首飾配飾什麼的。偏就這一年,被人舉報作假,人證物證具在,鐵證如山,絲毫不容顧父辯解。

這麼。她自是不知道真假。可明眼的人都知道,顧家只怕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這麼幾年的皇商何必作假?又何必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那日,她隨顧父應皇旨朝聖。又見到了他,如今的他沒有半點稚氣,分寸拿捏得當,說話也十分中聽,倒像是一個明君那麼回事。

對她們說的也無非是些信任之詞。直到他說出了想好的對策。

“顧家歷來是為宮中辦事,實不該落入如此境地。此處倒是有一法子,只是委屈了雲笙。”

她抬頭,不顧宮中規矩,一眼望入他眼中。他卻也不閃不避,任由她看着自己。

“雲笙的才華京都盡知,若是為朕的皇后,自不會有人再生疑,顧家也可因雲笙保全。”

他想得確實仔細,一來他後宮無人,她既有才華便能讓那些想塞人的大臣住了手,也住了口。二來顧家確為忠心耿耿,沒必要失去它再找一個,不僅讓顧家保全,有女為後更是種榮譽,賣了顧家的人情,只會讓顧家更加聽話。

看是一樁名利雙收的買賣,雙方都有利益。可如此就讓她的計劃落了空,她低頭苦笑,該來的始終還是躲不過。

金步搖,落紅妝。裙裾逶迤,翩然霓裳。金冠飾,貌正揚。眉眼含笑,焰火頎長。

這一刻,他所期盼已久的人終於站在他眼前,身着紅裝,墨發染襟。他看着她清冷的面容不由一驚,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失得乾乾淨淨。

他心驚,在她的注視下,他好似錯得離譜。原本心中的喜悅一下子成了荒唐。神情恍惚的與她拜了堂,眾人只道他政務繁忙,卻也無人去深究。

他猶豫的推開殿門,在那屏風後面就是他日夜念着的人,便是他一直放在心尖的人。此刻,他卻不敢靠近。她清冷空洞的眼眸像是一根刺,扎進他的心裏,怎麼也拔不出。

他也不知道面對她,該怎麼做,要如何說。他不知道原本好好的一切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那大概,是他太貪心了吧。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她眼前的。她就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彷彿什麼也不能讓她失去的靈魂回來。他皺着眉,看着她這個樣子,如同心也被剜了一塊,疼得厲害。

羨北鈺像是做錯事的孩子般,艱澀開口。

“阿笙,是不是我錯了?”

她不應,那半垂的眸子,卻如同在嘲笑,可憐他一般,折磨着他的心。

那消瘦,憔悴的臉頰如同死灰。讓他憐惜的伸出手撫向她的臉頰。

“阿笙,你回答我,好不好?”

“說說話,阿笙。”

她遲疑的轉過頭,空洞的眼神再次納入他眼中。他終於忍不住在她前面落了淚。他抱着她肩膀,頭靠在她的脖頸處,淚水蜿蜒成河,痛哭懊悔道。

“阿笙,是我的錯,是我把你變成了這樣!!”

他睡夢中醒來望着她的睡顏,容顏如往昔,明明他最愛的人就在眼前,卻又隔着天涯之遠。這或許是最痛苦的事吧。

“阿笙,是不是我太貪心了?”

對於他的要求她沒有拒絕,也沒有同意,就像不是他的皇后一樣,就像是看着陌生人一樣。不悲不喜,他只有將她擁入了懷裏,感受到她的溫熱才覺得他的阿笙是活着的。

她每日都會冥想,她既然想修行仙佛之道,他就為她在後宮中建了一座佛像。她也沒有推辭,日日都去參拜。後宮只她一人,他怕她一人煩悶,只要有機會出去,他都會帶上她。

無論是玉器,寶石,抑或是精美的點心,他都會給她留上一份,不管她要或不要。她殿中堆滿了,他就換一個殿繼續給她放着,以備她來了閑心,想看看也是好的。

後宮無子嗣,他也不強求,他要等。等到雲笙哪日醒過來了,哪日願意敞開心扉了,再與她一同要個寶寶。

顧雲笙則每日像是置身事外一般,對他所做之事充耳不聞。人的感情之所以有喜怒哀樂,都是因為在乎,說得再直白一點,那就是執念。

他的執念已深,她若是不想應她的劫難,必定要避開所有的困擾。偏偏遇他執念如此深之時,不聽,不看,不想,方能避開。

而他呢?偏生賴定了她,儘管她從不曾施捨過他一個表情。日日復月月,這種日子已經讓她習以為常。站在高樓上皇城盡收眼底,燈火通明,如寂靜的繁星。點點微光在暗夜中透着落寞。

她如往常用了早膳就去佛堂,出來時恰可以用午膳,今日的午膳是她一人,不覺中胃口小了些,吃得少了,午飯後,她就去南苑打理花草。她埋頭從花草叢裏鑽出來,看着滿滿的一片,百花爭艷,今日的花草看起來有些落寞。是怕無人相伴么?

接連幾日都是這般。她隱約覺得心頭空了什麼,明明輕若遊絲,卻偏偏讓人百般掛記。

她望着桌子上的珍饈。聲音飄渺,輕得似風,若不仔細還不能發現。

“他呢?”

布菜的宮婢耳尖,她第一次聽見皇後娘娘說話。忙答道。

“娘娘是說陛下吧?陛下病了好些日子了,至今還在殿中躺着的呢。”

她秀眉微皺,病了。他三日不來竟是病了。婢女見她魂不守舍的樣子,好心問道。

“娘娘可要去瞧瞧?”

她心頭一緊。

“不了。”

午後她還未走到南苑,就看見不遠處走來的他。臉色確實蒼白了許多,可看見她時,眼中是掩不住的笑意。他幾步走至她的身邊,攛了她的雙手,溫柔的捂着。

“聽宮婢說,阿笙今日提起我了。”

她楞楞的抬眼,看他仔細的暖着她的手,那眼中溢滿了幸福。就像小孩子得到糖果一般,小心翼翼舔舐着,分外滿足。

“前些日子實在頭疼得厲害,不過阿笙放心,已經好上許多了。”

她眼眸下移,看着他緊緊捂住的手。生硬的縮了回來,對上他的眼眸滿是疏離。他慌亂的想要來回她的手,卻被她躲過了,看着她疏離的眼眸,心中酸楚不已,委屈得不知所措。

任由她從自己身邊走過。

他失神的站在冷風中,看着自己空空的雙手。他還是沒能抓住,阿笙早該厭棄他,他卻還抱着一絲希冀。卻還是連一句話也說不上。

他蒼白的臉色苦笑。

阿笙,他要。江山,他亦要。終究還是他太貪心了。

他以為只要日日陪在阿笙身邊,她一定會看清他的心,一定會被他感化。

他卻是高看了自己。

他以為就算不能得到她的心,能長久的陪伴她,這樣也很滿足了。可是他卻還存了一絲希望,貪心的渴求着她的目光,希望她能多看看自己。

只是那目光中儘是冷漠和疏離只能讓他一次次傷心。儘管遍體鱗傷,他還是捨不得放下。

那女子是他此生唯一放入心尖的人啊!叫他如何能放得下?

每每看着她的眼眸,除了心疼便是愧疚。

如若,當初她沒嫁,是否也會笑着沖他這個陌路人打招呼?是否如願在修道上更近一步?是否能與他坐下談笑風生?

他不知道,因為,這一切都成了虛妄。事已至此,他竟還想挽回什麼…

阿笙此刻該恨透了他吧?如若不是他,她已經如願的在佛前安心修道了。

“太醫!怎麼樣?陛下的病情可有好些了?”

寧落瀟死死的抓住太醫的肩膀,慌張的問着。而太醫更是直接給他跪下了,磕着一個又一個響亮的頭,顫着音。

“陛下之前寒氣入體,卻不好生修養。現在鬱結肺腑,已病入膏肓,無藥可救啊!!”

寧落瀟氣得踹開了太醫,一路奔走進殿,看着他虛弱的躺在床上,神情恍惚的喊着顧雲笙的名字。這實在讓他氣急。

“你如今還想着她?!如果不是因為你一直記掛着她!你又怎會落到這種地步?!而她呢?!不聞不問!她心中沒有半分你的位置!!”

他對寧落瀟的話充耳不聞,嘴裏依舊念着她的名字。

她終於來到他的殿中。他恍惚中看見了她,他伸出手想要拉住逆光而來的顧雲笙,卻因喜極攻心,還未握住她的手一口鮮血噴涌而出。

“阿笙,你自由了。”

他含着笑意,眼淚卻從他的臉頰劃過,閉上了雙眼。可遺憾的是他再也看不見他的阿笙了。

細微的聲音傳至她耳邊,還沒有等她拉住他的手,支在床邊想拉住她的手就垂了下去。

他的嘴角帶着笑意,他是甘願死去的。若非如此,他的阿笙哪裏來的自由?這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也是最後一件事。

她拉住他的手,努力咽下哽咽的聲音,好讓自己有些理智。

“羨北鈺。”

這是她第一次當著他的面,喚他的名字。可是他再也聽不過不到了。

“羨北鈺!羨北鈺!!……”

而她凄楚的喚聲也再無人答……

她也再忍不住了,眼淚順着她的臉頰,蜿蜒淌在他的額頭上。她無措的抱着他逐漸冰冷的身體,一遍遍的喚着他,企圖能聽到他的回答。

可那個人終究回不來了。

她以為只要離他遠遠的,只要不理他,只要不想他,如此就能躲過劫難。可他的影子不知從何時在她心裏生了根,長成了參天大樹,撼動心房。

“羨北鈺,我不要自由了!”

“羨北鈺我也不要修道了!”

“羨北鈺你醒過來好不好?”

“你不是我的劫難嗎?我此番還沒有渡,你又怎能死?!”

她抱着他冰冷的屍體,心也冷得徹底。眼淚早已流干,只是木然的坐在他的身邊,守着他,寸步也捨不得離開。

腦子裏環繞着他一遍遍的喚着阿笙,卻始終沒有得到她的回應。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箭射穿她的胸膛,身後的門邊拉長了寧落瀟的影子。她看着胸膛上的箭矢,毫不在意,只是握了他的手。

用袖子擦着他臉上的血漬。

“北鈺,一直以來……都是…我太…自私了。我只想着……想着…你是我的劫難。”

她眼眶朦朧,淚又溢出。

“可是…可是我,又何嘗不是……不是你的……劫難?”

她額頭輕抵他的額頭。

“阿鈺……別怕,我來……陪你了。”

她看着他的面容閉上了眼。如果能早些看清楚,那該多好啊……

生亦非生,死亦非死。

生是一種存在,死又是另一種存在。

向死而生,卻並未是死局。

她入了地府恰巧碰上站在彼岸花叢中的他。她以為他心如死灰,要入忘川,幾步上前將他抱住。

“不要!”

“阿笙?!你怎麼來了?”

“我知道了!是不是寧落瀟那小子?!就是他對不對!”

“不管是不是他,你要先答應我不要跳。”

“跳什麼?”

“你不是想跳忘川嗎?”

“誰說的?我只是瞧着這片花甚是好看。又想起了某個人,不自主的走進去多看了會兒。”

她抱着他不肯鬆手。

“阿鈺,我不要自由了,也不要修道了,是劫難,那便渡吧!”

“你想說什麼?”

她心一橫。

“要不,我們遠走高飛吧!雖然你是凡人,那也不礙事,我可以把你藏起來,雲萊少有人來。不對,仙來。”

他不禁被她逗笑了,卻還是十分配合。

“為何非要藏起來?”

“雲萊是不允許凡人滯留的。”

“這可怎麼辦?北無可就要空着了。”

“嗯?什麼北無?”

“等等,北無?!北帝景羨?!”

“所以你不是凡人?!你是北無之主,景羨?!”

“我可沒說過我是凡人。”

她早該想到,能有帝王之命的又怎會是凡胎,估摸着雲笙是擔心過了頭。

“那我也沒說過要去北無。”

於是兩人就掐上了,孟婆和鬼差們都看不下去了。最後他還是耐不過她,暫時留在了雲萊。

她後來才知道,他那次是走錯了府邸,被孟婆誤認為凡人,被孟婆湯一灌,就七葷八素的,恍恍惚惚的到了雲萊。

雲萊樹下,男子倚在樹榦上,朝她道。

“之前你入塵世只是忙着修道。也未見你好生玩玩,不若我們再去一次?”

再去一次?!

她聽到此話頓時從樹上掉了下來。他手機眼快的將她接住了。

“怎如此不小心?”

她煞白了臉,好半天沒回他的話。於是,他又道。

“這次我們偷偷去。不入雲萊的輪迴障。”

“這樣,真的好嗎?”

“阿笙放心,有我護着你。”

還未等她再說什麼,兩人就消失在了雲萊。

雲萊往生,卻是向死而生,生在死亦在。有時候的死何嘗不比生看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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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守林故事之番外八十三 雲萊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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