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二虎

第一百七十九章 二虎

七月初,盛敬侑啟程前往京城,霍奉卿在忙着籌備聯合辦學諸事的同時,還代掌着州牧印,忙得不可開交。

而雲知意沒比他輕鬆多少:發信請帝師成汝來原州坐鎮聯合辦學、與藺家老爺子繼續談判“加鹽引換藺家帶頭響應均田革新”、商請各地豪強家主前來鄴城面晤……總之忙得個腳不沾地。

而田嶺去雍丘縣安撫民心后回到鄴城,得知“聯合辦學的事情已得到相關各司各署一致通過,現已進入籌備階段”的消息后,並沒有多說什麼。

但沒過幾天,他便在州丞府內對陳琇展開了強勢問責,指斥她在聯合辦學一事上的錯漏,並做出了貶官的處罰。

其實明眼人都懂,田嶺這次對陳琇如此不滿,根源並不在於在於她提的這個方案,而是這個方案給了霍奉卿可乘之機,讓他鑽着這空子成功在學政司插了一腳,讓田黨不得不進入了被動防禦。

如果不是這個原因,田嶺不至於對陳琇做出貶官的決定。

畢竟陳琇出仕一年多以來,諸事兢兢業業;今年還獨當一面,成功推動了“學政司在各地廣開蒙學”這樁大事,在年輕官員里已經算是出色的。

章老愛惜年輕人才,本想力保陳琇,可惜,陳琇在聯合辦學的事上,確實有一處流程錯漏——

她最初提出這個方案時,是情急之下自作主張,繞開了自己的所有上官,是直接提交旬會討論的。

若她的上官們全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事就能被壓下來。可惜她的上官不止有章老,還有學政司執典官北堂和、協助兼管學政司的州丞府右長史符川、左長史雲知意;以及州丞田嶺。

章老願意保她,雲知意看在章老的面上也打算放她一馬,但北堂和與符川都是田嶺死忠心腹,自是唯田嶺馬首是瞻。

田嶺死咬着陳琇的這個規程錯漏不放,北堂和、符川一唱一和,最終給陳琇扣上“目無綱紀、僭越職階、恣意妄為”的大帽子,誰都保不住她。

最終,她由“學政從事”被貶為“勸學官”。

勸學官這官職的職責是日復一日走村訪鎮,挨家挨戶去勸人送孩子入學受教。

這樣的差事難有大作為,又長期遠離原州官場核心,晉陞渺茫,慣例多由官考時沒得到正式任用的“待用學士”擔任。

需知陳琇當年考官時可是甲等榜第二,從前途大好的州府四等官被貶到八等,也算是登高跌重,令人唏噓。

*****

顧子璇和薛如懷都是性情中人,與陳琇同窗十餘載,雖算不得至交好友,但關係向來融洽。

眼見陳琇落得這般田地,他們兩人心中都有些不是滋味。兩人一合計,覺得雖幫不上她什麼,至少該在她離開鄴城之前為她送個行。

但陳琇是見罪于田嶺才被打壓至此的,顧子璇和薛如懷今後還要在州府混,若是大張旗鼓在城中設宴為陳琇送行,那就多少有點打田嶺的臉,總歸不妥。

兩人商量來商量去,最終擇一個共同的休沐日,邀請陳琇同往東郊報國寺登山消暑,到時就在報國寺的齋堂用餐送行。

怕只有兩人送行太冷清,顧子璇在休沐的前一天便又去問了雲知意:“你明日也休沐的,想不想同去?就當去走走散散心。我瞧着你這陣子忙得跟陀螺似的,我想找你說個笑話都不忍心,生怕再累着你。”

雲知意想了想,點頭應了:“好。我與陳琇到底也同窗一場,又做了幾個月的上下屬,恰好得空,便去送送吧。”

她確實有日子沒空理顧子璇了,畢竟朋友不多,這情面還是要給。而且她多少也有點替陳琇惋惜。

*****

當天散值回去后,雲知意吩咐小梅從庫房裏取兩盒京中雲府給她送來的“棗心筆”。

這種筆不同於他們尋常所用的筆,用精緻雕花竹管為套,石墨與鉛粉混合作心,因短鋒硬毫裹芯,筆頭微削而腰部鼓壯,狀如棗心而得其名。

棗心筆雖心盡則廢,日常用起來比較浪費,但它無需配墨研使用,又是硬筆,出門在外無書桌卻需記錄什麼時,就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物件。

小梅依言取來那兩盒棗心筆后,倒是有些捨不得了。

“大小姐,這筆很難得的。眼下咱們倉庫里總共也就四盒了,您出手送人就是半數,太大方了。”

雲知意笑笑:“我不怎麼用得着,攢在庫房裏也是落灰。再金貴罕見的東西,也得到需用的人手裏才真有價值。”

這棗心筆是上陽邑夏氏名下獨家有售,產量不大,在京中都不容易買到,原州大多數人更是聞所未聞。

但云知意的六叔雲孟沖是交遊廣闊之人,與上陽邑夏氏家主素有往來,每年都能從夏家買到三五十盒。

雲孟沖待她這侄女向來不錯,每年都不忘讓人為她送來兩盒。

但她不太用得慣,過往在言家時,妹妹言知白會問她要了去,拿到書院向同窗顯擺或是直接送人。

自從前年雲知意搬到望瀅山後,言知白一次都沒來過,這兩年送來的棗心筆便全都閑置在庫房了。

“我那個同僚,也是我昔年庠學同窗,之前來過咱們府中的,”雲知意對小梅解釋道,“差事出了點差錯,被田嶺貶官了。我不知該做點什麼,只能送兩盒筆聊表心意吧。”

雖說她為人兩世都沒和陳琇建立起什麼深厚交情,但她記得,上輩子陳琇在兩年後就取代符川,成了州丞府右長史。

那時候州府居高位的女官已不多,許多人將雲知意和陳琇並稱“雙壁”,雖有打趣兼吹捧之嫌,但也說明她倆代表着當時原州兩府年輕女官的巔峰。

雲知意不確定陳琇遇到如今這個坎,是不是因為自己的重生導致了許多變數之故。

事實上,若她不計代價地出面保陳琇,田嶺大概會讓步。但她不知陳琇該不該保、值不值得保,所以心情有些複雜。

罷了,明日愁來明日愁。

*****

翌日清晨,雲知意在東城門下了馬車。

顧子璇和陳琇已經早早等在這裏,這讓她有些慚愧地笑道:“原本我是讓人在辰時之前喚我起床的,結果我……起床失敗,多賴了小半個時辰。見諒。”

“我懂我懂,”顧子璇攬住她的肩膀哈哈大笑,“沒事,你不是來得最晚的,薛如懷那懶鬼現在都沒見人影呢。”

陳琇的笑臉溫和如常,甜嗓輕柔誠摯:“雲大人能來,我已經很感激了。您近來很辛苦,大家都知道的。今日本該好好休息,卻為了我……”

“今日沒有雲大人。幾個昔日同窗聚會郊遊而已,直呼大名無妨的,”雲知意擺擺手,打斷她,“我出門走走也是休息,沒什麼辛苦的。”

說著,她將自己帶來的兩盒棗心筆遞給陳琇:“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送點實用的東西給你,聊表心意,請不要嫌棄。”

實話實說,她倆的交情淡薄到連清水都不如,若是送金銀珠寶,那才怪裏怪氣。

況且陳琇雖出身寒門,卻自有讀書人的驕傲。雲知意待人雖不算熱情,但向來都會妥帖地顧及別人的自尊心。

陳琇將盒子抱在懷裏,笑眼裏浮起薄薄水光:“多謝。”

當初在庠學時,她是為數不多的寒門學子,自身性情又羞怯,所以並沒有交下多少朋友。

也就顧子璇、薛如懷這兩個跟誰都能混作一起的,時不時會帶着她往人堆里扎一紮。

如今登高跌重,臨走之前意外多出個雲知意來送行,這或多或少給了她一點慰藉。

顧子璇不喜傷感,便笑鬧着催促道:“送的什麼啊?快打開讓我也飽飽眼福啊!”

“給她看,叫她眼饞。”雲知意也淡笑起鬨。

陳琇便眨去眼中薄淚,笑吟吟打開盒子。

她和顧子璇都沒見過這種筆,兩人雙雙目露驚異光芒,各拿起一支細細端詳,又追着雲知意問這東西的來處。

三個姑娘正嘰嘰喳喳,就聽到薛如懷的聲音已在近前:“棗心筆?!兩盒?!雲知意你……你偏心!怎麼不想着點送些給我呢?!”

薛如懷如今在工務署,出外實勘時臨時繪改圖紙的話,棗心筆可謂神物。

只是這東西貴,還稀罕,有錢也未必買得着。

他也是前段時間在公務令常盈那裏見過一次而已,知道是個好東西,卻沒用過。

“我偏心很奇怪嗎?你又不是……”雲知意循聲回頭,第一眼卻瞧見了站在薛如懷身邊的霍奉卿。

盛夏晨光里,霍奉卿一襲月白銀紋薄絲袍,外罩雲霧綃,眉目清雋,周身有熠熠有光華流轉,活脫脫就是“長身玉立”這個詞的具象。

雲知意心下怦然一動,脫口而出的語氣卻不是很好:“你怎麼來了?”

她來給陳琇送行是真心實意的,但霍奉卿也來給陳琇送行,這就讓她有點介意了。幾個意思?他和陳琇很熟嗎?

霍奉卿負手而立,神色淡淡,要笑不笑的:“你來得,我就來不得?”

六月底旬會,雲知意和霍奉卿結了梁子,這事在原州兩府早就傳開。

但對於雲知意和霍奉卿私底下的關係,顧子璇、薛如懷心中都有數,因此只覺得這兩人是打情罵俏。

可陳琇卻像是驚到了,緊張到臉色發白,看看霍奉卿,又看看雲知意,一時無語。

薛如懷弔兒郎當地咧嘴笑:“這怪我。我光想着今日是你們三個姑娘,中間混着我一個男兒略尷尬,便拖了奉卿一道來。卻忘了如今的霍大人和雲大人是一山不容二虎。來都來了,這可怎麼好呢?”

顧子璇憋笑憋得都快流淚了,並沒有接話。而霍奉卿只是從容立在那裏,不咸不淡地覷着雲知意。

雲知意聽出薛如懷語氣里的刻意,便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你……”

好巧不巧的,陳琇與她同時開口,顫顫聲強笑着截去了她的話頭,小小聲聲勸得無力:“可別、別吵架啊。雖說一山不容二虎,但一公一母……照理來說,還是可以共處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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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她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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