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歸心
傅集賢理和悠紀華坐在一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門外的長椅上，身邊放在一個袋子，袋子裏放着一些牛奶麵包之類的東西。
這個時間外面已經沒什麼行人了，便利店裏負責收銀的小姑娘也坐在收銀台後面打着瞌睡。
“悠紀華，你從那裏出來會不會很快被發現？”
傅集賢理開口問道，他心中多少有點擔憂。很明顯悠紀華這種“組織”的關鍵人物的一言一行都應該被置於監護甚至說監視以下的，而她就這麼跑出來了之後，居然顯得很是悠閑。
“理哥，沒關係的，負責看護我的人一時半會是醒不過來的，而其他人絕不會在半夜進入我的房間，所以至少今晚上他們什麼都察覺不到……我一向表現的很是乖巧，對組織里的決定言聽計從，十多年來從未反抗過，也從未展示過反抗的意向，宛如提線木偶一樣。
這種表現的我，你能想像會有一天突然一反常態的決定逃離嗎？”悠紀華反問道。
人們對某種持續下來的事情會自然而然的感到習慣、習以為常，乃至對此感到麻痹與麻木，所以當做了很多年提線木偶的悠紀華突然開始自主行動的時候，確實在第一時間不會被察覺到。
傅集賢理與悠紀華的接觸其實並不多，而他能了解到這孩子絕不是看起來那樣的毫無心思，恰恰相反的是，實際上她考慮的問題都挺複雜的，然而這也是悠紀華願意表現出這一面來他才能知道的，對於那些跟她朝夕相處的人來說，卻不一定知道她的這種性格。
這麼一想的話，這孩子也挺恐怖的……小小年紀，心思很深。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沒事了。”傅集賢理卻只是笑了笑，沒在意那些有的沒的的事情。
“我作為組織的‘聖子’或者‘神子’，繼承了主精神能力的‘原胚’，組織之所以創造這樣的我，他們的目的在於溝通與聯繫‘古神’，必要的時候甚至想要把‘古神’引出來……”
隨後悠紀華又這樣解釋道。
傅集賢理點了點頭，這種事情其實並不難猜，無非是一群神神道道的人聚在一起干一些神神道道的事情而已。
“與‘古神’溝通？那麼更進一步的目的呢？”
“獲得更為禁忌的知識，探求宇宙的本源與真理，謀求生命層次的躍進……諸如此類的謀划吧。”悠紀華想了想之後，以一種很認真的語氣說出了這種類似與笑話一樣的話。
“我大概懂了，應該說人類或者有着人類等同乃至以上智慧性的生物，往往都是貪婪的，當他們見識到了更高位階的生命之後，有些人自然而然的會誕生某些想法……比如想變得跟高位生命體一樣之類的，既然有那樣的高階生命，那他們也想變成高階生物。
生命趨向高階，這種想法沒什麼問題，但是如果換種說法的話，就會顯得很禁忌了……
當人們知道世界上真的存在神的時候，他們也想攫取神的神力，變成跟神一樣的存在。
可能很多年以來，組織都在做這樣的事情，而悠紀華你則是其中的關鍵一環。”
傅集賢理對這樣的事情不感興趣，但是他得承認，類似的東西都某些腦子犯抽的人來說是有着致命吸引力的。
“就是這麼回事，很多很多年以前，組織很有可能就是因為這種目的而結成的，一直到了現在，雖然組織已經變得極為鬆散了，然而它並不在乎這種鬆散，因為……它的關於古神研究的核心機能還保留着、還在穩定運轉着。”
“所以……事實上組織壓根也沒必要在意什麼‘操偶師’的事情吧，外圍成員死不死、死多少，本就是一件與組織無關的事情。”
悠紀華的說法又讓傅集賢理想起了操偶師的事情，不過他隨即中止了這個話題，現在並不是談論這些的時候，“那麼悠紀華，既然你選擇了從組織逃離的話，接下來我們要去哪裏呢？”
“不是我要從組織逃離，而是我的身體已經支撐不下去了。”
一邊這麼說著，悠紀華向著傅集賢理這邊靠了靠，然後張開了自己的嘴巴……就像是感冒的小孩要把扁桃體亮給醫生看一樣。
傅集賢理的視線移了過去，本來他還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下一刻，令他有些毛骨悚然的事情發生了……悠紀華的嘴巴里發生了一點點的變化。
什麼東西，密密麻麻，又一點點的睜開了。
悠紀華的舌頭、上頜、內側的臉頰，應該說她的整個口腔里，無序排列着的密密麻麻的眼睛，就這麼毫無徵兆的睜開了。
傅集賢理的視線看向那裏的時候，那些眼睛隨即在“眼眶”之中轉動，它們同樣在看着傅集賢理、迎合著他的目光。
悠紀華也不願意將這一面展示出來，接着她閉上了嘴巴。
接着傅集賢理想起了另一件事情，從他見到悠紀華開始，這孩子就穿着那種將身體包裹的嚴嚴實實的衣服，很有可能她身體上的扭曲絕不僅止於此，或者說得有一個逐漸深入的過程……
就像是過敏性蕁麻疹一樣，得病的人會在皮膚上長出一整片紅腫的包，癥狀輕微的話還可以伸手騷瘙癢，但是癥狀重的話……
所謂的皮膚可不只在身體表面，包括消化道、呼吸道、肺部乃至其他臟器，都是這種疾病的發病範圍。
那種想把自己腸子掏出來的感覺，相信大部分人都不想體會。
再說悠紀華的話，她身上的情況可要比蕁麻疹嚴重多了。
令人難以想像的是，在跟傅集賢理“輕鬆”相處的時候，悠紀華也在忍受着身體方面的極度扭曲……傅集賢理突然對悠紀華產生了一種敬佩的情緒。
與年齡無關，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再考慮到悠紀華的年齡性別的話，傅集賢理覺得自己比不過她。
然而哪怕悠紀華能夠忍受這樣的痛苦，身體總歸是有承受極限的。
“古神的力量對於人類來說太過強大了，我的身體的成長速度與精神力量的正常速度根本不成比例，這並不是什麼失控，而是一種會自然發生的事情。
到了現在這種程度，我的選擇也只剩下一種了，那就是超脫這幅身體的桎梏……生命的起點在哪裏，這並遵從一個人的主觀意志，然而我至少可以選擇我的歸處。
而我的歸處，並不存在於這個現世之中。”
悠紀華在看向傅集賢理的時候，神情依然顯得非常平靜，她既不緊張，也不悲傷。
傅集賢理沒有傻乎乎的問悠紀華還有沒有別的解決方法，因為這幾乎能確定是一件回天乏術的事情了，這類事情在組織里長大的悠紀華肯定比他這個半路出家才出了不到一年的人了解的多，她對自己身體情況的判斷，傅集賢理只能當做結論而聽，而不是去質疑什麼。
“擺脫身體的桎梏，這句話該怎麼理解？”
“很簡單，既然來自於古神的話，那自然是要回歸於古神的。”悠紀華拆開了一盒牛奶，一邊將吸管插進空裏，雙腳還在輕輕地擺動着。
應該說她現在的心情居然很不錯，她在心底期待着這件事的發生，或者這對她而言其實是一種解脫吧。
一想到不用再承擔那樣的負擔了，心情確實會很輕鬆。
剛剛悠紀華就已經說過了，她的歸處並不在現世，所以傅集賢理等懂她說出的“歸於古神”這種說法。
只不過“古神”要去哪裏找呢？
“目的地明確下來了，可是關鍵的是該怎麼找到古神呢，我覺得這種事應該不是那麼簡單吧？”傅集賢理問道。
“古神”或許是存在的，但是古神的位置根本無從談起，總能打個車高速司機要去“古神之家”，然後司機就會把他們送到目的地吧？
“並不是這的要見到‘古神’，”悠紀華意識到自己還沒有把事情說清楚，“跟古神接觸也不需要非要面對面才行，簡單來說，只要走進古神夢境的深處，那我們就等於接觸到了古神，也就抵達了我的目的地。”
“也就是說，我們只要到達‘古神夢境’的深處就可以了？”
悠紀華點了點頭，“古神夢境是古神的精神延伸，到了夢境深處之後，我的精神就會跟祂聯繫在一起。”
傅集賢理點了點頭，悠紀華能認路就好。
“那今夜我們就要進入‘古神夢境’么？”
悠紀華沒有回答傅集賢理這個問題，只見她下巴往前輕點了兩下，傅集賢理順着往前看了一眼，發現不知道從什麼開始，對面的建築物已經變成灰白色的了。
接着他看到了這種顏色迅速的擴散開來，隨後整個世界都變成了這種顏色……不知不覺之間，兩人已經沉入夢境了。
這應該是源自悠紀華的“召喚”或者“呼應”，顯然剛剛她也不只是坐在這裏跟傅集賢理聊天而已。
“理哥，我們該出發了。”
悠紀華站起身來，將手中空掉的牛奶盒子扔進了一旁灰白色的、空空如也的垃圾桶之中，拍了拍手之後然後說道。
在通向那個未知的目的地的時候，她果然沒有任何的猶豫或者遲疑，似乎現實對於她而言沒有任何值得留戀的地方，“古神”遠比人類更值得親近。
“那就出發吧。”
傅集賢理跟着站起身來這樣說道。
於是兩人邁步走向了“古神夢境”的深處。
真要說起來的話，傅集賢理才剛從夢境深處逃出來沒幾天，然而他們這次要去的地方，大概比他之前跟真中葵待過的地方還要深入的多……奇怪的是，至今為止傅集賢理好像沒有考慮過一個關鍵問題，那就是假如他真的把悠紀華送回古神身邊的話，他自己要怎麼辦呢？
先不說別的可能存在的隱患，關鍵問題是他一個人要怎麼從“古神夢境”返回現世？
然而這種緊迫的問題，對於傅集賢理而言好像是一個暫時不用去考慮的問題。
悠紀華負責指路，兩人往裏走了一段距離之後，他們再次看到傅集賢理上次看到的那種浮在半空中的怪物。
“又是一大群的‘蜜蜂’，悠紀華，我們要繞過去嗎？”
傅集賢理開口對着悠紀華問道，她似乎對這種地方非常熟悉。
“蜜蜂？理哥還真是會取名字，不過……確實也挺恰當的，這些東西確實跟蜜蜂有些相似，只不過它們要採集的東西並不是蜂蜜而已。”
悠紀華對傅集賢理曾經見過這種怪物並不覺得奇怪，也不覺得好奇，她繼續說這些怪物的來歷以及對付它們的方法。
“據說這類怪物原本是誤入古神夢境的人類，現在漂浮在天空中的，是他們殘留下的乾涸的身體，這些東西已經沒什麼意識了，但是唯有‘渴血’的本能保留了下來。
它們的身體裏早已沒有了血液，因此它們渴望着血液。
其實這些東西沒什麼威脅性的，我們可以直接穿過去。”
悠紀華這樣說道。
她的有關於怪物來歷的說法也僅僅是一種猜測而已，靠不靠譜另說，只不過她知道該怎麼應付它們。
只見悠紀華繼續往前走，快要靠近到“蜜蜂”群的時候，她把右手食指遞到嘴邊輕輕咬破，接着從這個小小的傷口處擠出了一滴鮮血。
當拿滴鮮血滴落到地上的時候，一直掛着半空中發獃的怪物群突然動了，它們有目的性的、以很快的速度向著這邊撲了過來。
“趁這個機會，我們過去吧。”
說罷，悠紀華將受傷的手指含在嘴裏，帶着傅集賢理快步穿越了這片區域。
一大群“蜜蜂”就那麼直接沖向了那一滴血，完全無視了傅集賢理兩人……這些東西看起來確實智商不高的樣子。
所以說上次是因為他和真中葵體內存在血液，所以才遭到了怪物們的主動攻擊嗎？
那麼那次沖向真中葵的怪物，應該不只是渴望鮮血，它生而為人的時候說不定是個蘿莉控……
這一點傅集賢理肯定想茬了，因為那個怪物撲向的不是真中葵而是他自己，真中葵是為了救他才受傷的，所以話應該這麼說……那個怪物活着的時候說不定是位蓋。
而等到他們快速穿過了這片區域之後，悠紀華停下來休息，可是休息過後，她卻再也站不起來了。
“理哥，夢境會對我施加比較重的影響，它會加速我的精神活化，進而給我的身體造成更大的負擔……而且現在看來，這種加速比我想像的要快，要來的更猛烈。”
悠紀華終於對着傅集賢理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容。
說話之間，她拉起了掛在脖子上的一條圍巾，一圈一圈的將自己的脖子和下巴圍了起來。
傅集賢理的視力很好，匆匆一瞥之間，他已經看到了悠紀華的左臉下側的皮膚裂開了一條縫隙，似乎有什麼東西就要生長出來了……
悠紀華不只是為了逃出那棟小樓才請傅集賢理幫忙的，她事先已經預感到了自己是沒有辦法抵達古神夢境深處的，所以她才需要傅集賢理……而現在，她的身體狀況比預想中惡化的還要快。
“沒關係，我來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