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家裏來了客人
我離職的事最終讓父母知道了,他們除了唉聲嘆氣,居然沒有責備我一句話。
他們越不責備,我心裏越難受。
在我離職的第五天,我爸突然來我房間對我說,“李喬,我有個事想與你商量一下,你要覺得合適就去,不合適就算了。”
這是我爸第一次以商量的口吻與我說話,我不由心生愧疚,又有點受寵若驚。
我爸告訴我,老家衛生院現在正在招醫生,如果我願意,可以去試一試。
我一聽,又想笑,又想哭。
我爸居然會想起這樣的事來,難道我在他眼中就只配去做個鄉村醫生?
我沒表態,我爸也不催我,過了好一會才小聲說:“其實我們也沒其他想法,就是想給你換個環境。再說,老家衛生院都是鄉里鄉親的,不會像城裏人愛勾心鬥角。李喬啊,你是我兒子,你的性格當父母的太了解了。你不適合與這些人在一起啊。這也是當初我和你媽為什麼強烈反對你回岳城的主要原因。你這個人,缺心眼,太實在了。你的這個個性,怎麼能混得下去。”
我悲哀地想,難道當初回岳城真的錯了?
鄉下衛生院我多少知道一些情況,他們大都是沒接受過正規高等醫學教育的人,他們的設備也非常的簡陋,人員素質相對低,治個頭痛腦熱的還像那麼回事,遇到稍微疑難一點的病,就會束手無策。
我沒直接答應我爸,我現在也不想工作,我需要一點時間來調整自己。我要反思一下,究竟自己哪裏做錯了,怎麼我就像一個異類一樣,處處遭人排斥。
我不表態,並沒影響到我爸深入的影響我。我家在我離職后的第七天,迎來了幾個客人。
帶路來的是我堂哥,他帶着我老家衛生院的院長几個人親自登門來拜訪我。
他們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謝天謝地,李喬,你是老天爺安排給我們的福人。
他們在我家呆了整整一個下午,訴說著現在的鄉村醫療有多麼的落後,鄉村醫生有多麼的艱難,歸根結底一句話,他們缺少像我這樣的人才。
我沒直接拒絕他們,笑眯眯地問他們:“你們能給我多少工資?”
他們一愣,臉上露出尷尬的笑容,互相一對視,小聲說:“我們真拿不出來那麼多錢,我們也聽說你是年薪百萬的人才,可在我們鄉下,就是將一座衛生院都賣了,也湊不足一百萬。”
我只是笑,不說話。
他們便有些心虛,鼓足勇氣說:“只要你去,我們想盡一切辦法讓你滿意。”
我搖了搖頭,我此時必須表明態度了。說真心話,我從來沒想到過要去鄉下衛生院當一個醫生,連做夢都沒有過。京都醫科大建院將近百年,出來的學生萬萬千千,還沒聽說有人去了鄉村衛生院執業。
不是我們看不起鄉下衛生院,而是我們所學,去了就是白學。而且堂堂一個京都醫科生去鄉下衛生院謀職,將是京都醫科大的恥辱。
正如我的導師給我們說過的一樣,這個社會講究資源配置。一塊金子藏在泥巴里,始終會與泥為伍,它的光輝永遠不會閃露出來。它的價值也就與泥一樣,毫無價值。
同樣,一塊泥巴落在鋼筋水泥叢林的大城市,就會顯得無比珍貴。比如說城市人在陽台上種的花草所需泥土,就像金子一樣的珍貴。
退一萬步說,如我辛辛苦苦讀了七年的醫學,最終淪為給人看看頭痛腦熱的小感冒,這將是對科學的褻瀆,對知識的不負責任。
我爸媽自始至終都沒再發表意見,我老家衛生院的人最終失望,起身要告辭。
我堂哥將我拉進我房間,雙眼閃着熠熠的光輝說:“老弟,你別看不起我們鄉下醫院,哪裏可都是能救命的地方。如果你這樣的人才都不去,我們鄉下就沒法改變模樣。你還記得你堂嫂的事吧?如果當時不是你,她還有命嗎?退一步說,如果再遇到這樣的事呢?難道就看着人活活死去?”
我笑着說:“哥,不是我看不起,而是我去了,又能改變什麼?我知道嗎,當一個合格的醫生,不是全部靠經驗,也不能全部依賴儀器設備,但如果什麼都不具備,再好的歌唱家給一個聾子唱歌,你能讓他感受到音樂的魅力與美妙嗎?”
我堂哥愣愣地看着我,茫然搖頭說道:“你說的這些太深奧了,我理解不透。我就知道一個真理,有人就有一切。”
我苦笑着說:“有時候人未必就能做到一切。”
無論我堂哥怎麼勸說,我心裏始終沒有動搖。我李喬就算再走投無路,也不至於流落到偏遠鄉村去做一個鄉村小醫生啊。
堂哥最終也絕望了,但他沒生我的氣,走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讓我抽個時間去老家玩玩,特別提醒我說,我堂嫂一定要當面感謝我的救命之恩。
送走堂哥他們,我沒忍住對父母發了一頓牢騷。
我爸鐵青着臉,悶聲不響,過了好一會才傷感地說:“李喬,不是爸媽有想法,你從回來岳城就錯了。你想想看啊,你說附一重金聘你回來,結果人家放了你鴿子。你去中心醫院也沒錯,好好的一家醫院,怎麼就你呆不住?那麼多醫生能工作,就你不能?這些都還能理解,但你又不去老家,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嘿嘿地笑,說道:“我沒想幹什麼。”
我爸咬着牙說道:“李喬,你不會現在就想着啃老吧?老子辛辛苦苦培養你二十多年,你還是一條白眼狼啊!”
一聽到“白眼狼”三個字我就想笑,但看到我爸黑得要擰出水來的臉,我的心裏咯噔一下,這老頭這次是認真的了。
做人最聰明就是避其鋒芒,我閃爍其詞地說道:“爸,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有話等我回來說。”
“你去哪?”
我想了想說:“我去找楚楚。”
我撒了一個天大的謊,我與楚楚的戀情,在我本科畢業那年公開過,楚楚是我爸媽看着長大的孩子,就如楚楚爸媽看着我長大一樣,在他們四個老人心裏,我與楚楚就是我們這棟樓的金童女玉。
他們曾經開玩笑說,一旦我們結婚了,他們就將隔着我們兩家的牆壁打通。
我爸冷笑着說:“李喬,就你目前這副熊樣,連個工作都沒有,你去找人家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