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借水開花自一奇
過了院子,入了迴廊,又兜兜轉轉走了無限的路,眼前才看到又一重院落,有兩個小丫頭在門口湊着玩兒,見有人來了,就跑了進去。
季淑進了門,遙遙一看,見前方是幾間大屋,正中一間門口守着幾個丫鬟婆子,見季淑向著這邊而來,面上神色各異。
將到門口時候,幾人便向季淑行禮,口稱:“大奶奶。”有個丫鬟便向裏頭叫了聲,道:“大奶奶來了。”
季淑邁步進了門,卻只間佈置樸素雅緻的廳堂,兩邊上許多的桌椅板凳,擺列整齊,乾乾淨淨,鼻端卻嗅到一股子淡淡的香氣。
季淑邁步往裏頭走,迎面卻出來一個圓臉的丫鬟,雙眸望着季淑亮晶晶地,行了個禮說道:“大奶奶好。”季淑道:“太太呢?”丫鬟道:“太太從昨兩天就病了,至今不能起身,昨晚聽人說大奶奶無事,本是要親去看看的,怎奈實在動不了,方才吃了葯才睡下,聽聞大奶奶來了,讓我跟大奶奶說,暫時先不用來看她,大奶奶也好好地歇息兩天,娘兒兩個等都好利索了再見也不遲。”
季淑道:“太太是什麼病?請了大夫了沒有?”丫鬟說道:“請了,說是沒什麼大礙,只是有些受了驚嚇……又加上前兩日替奶奶憂心,如今知道奶奶無事了,心病去了,自然會好得快,大奶奶萬萬別跟着焦心。”
季淑點頭說道:“太太沒什麼大礙我也就放心了,也罷,我就先回去,等太太好了或者想見我了,就叫個人去說一聲。”
丫鬟說道:“大奶奶放心,我會跟太太說的。”
季淑看了一眼前方那垂着的門帘兒,點點頭轉身往回走,丫鬟便一直送到門口,季淑才道:“你回去吧,省得太太要找人找不到。”丫鬟說道:“多謝大奶奶,奶奶慢走。”季淑一笑,邁步往外走。
那丫鬟看了季淑兩眼,就返身回去,季淑走的慢,隱隱地聽到兩三言語從身後屋子裏傳出來,說的是“她來……活活的氣死……”之類,雖聽不真切,但口吻頗為不善。
春曉跟夏知對視一眼,面色俱有些不好,但見季淑恍若不覺的模樣,便也噤聲做沒聽到之狀。
季淑走到院落門口時候,迎面忽地來了一位中年文士,身着淡煙灰色錦衣,看樣子頗為儒雅之態。,季淑頓足,身後的春曉夏知急忙行禮,道:“老爺!”深深低頭。
季淑便知道這位就是上官直的父親,怪道眉眼裏也有些相似,只沒上官直那樣的“憤青”之態罷了。
季淑叫道:“老爺。”閃身到一邊去,讓她對這位先生直接口稱“父親”,還是有些難度的。
上官緯看了季淑一眼,道:“你無事了?”季淑點頭,道:“是。”上官緯說道:“無事便好,只不過……咳,未免有些元氣大傷,在屋裏好生養幾日,不用急着出來走動。”季淑見他說話平和,倒像是真有幾分關心自己,便道:“多謝老爺,我記得了。”上官緯點點頭,說道:“太太這幾日不太好,我來看看她,你回去歇息罷。”季淑道:“知道了。”
上官緯邁步離開,季淑回頭看了一眼,見他走的一板一眼的,徑直入內屋去了。
季淑出了院子,自言自語說道:“太太好似不太喜歡我。”
春曉聽了,便上前一步,說道:“奶奶,您別往心裏去。”季淑說道:“哦?”春曉說道:“太太就是這樣,家裏頭統共也沒幾個她喜歡的人。”季淑便不再說話。
一行人行經花園,季淑望了一眼先前那垂落地上的花枝,一怔之下,便皺了眉,春曉慣會察言觀色,看了看季淑的面色,便喝道:“那李婆子是怎麼做事的,這就弄妥當了么?”
原來那李婆子還未走遠,正拿了掃帚在清掃落葉,聽聲音就急忙飛過來,行禮說道:“大奶奶。”
季淑說道:“是你弄的這花枝?”
李婆子點點頭,神色頗為不安,虛怯怯道:“大奶奶有什麼吩咐?”
季淑說道:“在其位謀其政,這是你的地方,你就該好好地善待這些花花草草,這些花枝子的花熬過寒冬,就等待初春之日,好痛痛快快綻放幾天,她們本挺過了昨晚的風雨,差點就可以盛開了,沒想又喪在你手上,你既然不會看花,那就別看了。”地上紛紛嫩嫩地,抖了一地小花苞,並些折斷的花枝,七零八落。
這些奴僕做事,慣是會欺上瞞下的,萬沒想到季淑又能再來看,李婆子無言以對,剛要求饒,季淑轉頭,對春曉說道:“叫人來把她換走,找個會養花的看院子。”
李婆子站在原地,呆若木雞。春曉點頭,道:“奶奶放心,一定換個會伺弄花兒的人來。”
季淑回到屋內,稍作休息,小丫鬟跟婆子們就在外間,春曉夏知,暮歸晚唱卻都在屋內,季淑喝了口茶,便說道:“雕花樓祈鳳卿,你們誰認得?”
季淑說罷,四個丫鬟神色各異,春曉雙眉蹙起,看向季淑,夏知隱隱發獃,暮歸身子抖了抖,便低了頭,晚唱看一眼暮歸,雙手絞在一塊兒。
季淑笑了笑,說道:“你們四個,算是我最貼身的丫鬟,我問一句話,想能得到誠實無誤的回答,別有任何隱瞞,不實之詞,倘若有人覺得能夠說謊瞞得過我,也可以一試,但最好做好一輩子不會給我發現的準備,倘若給我發現了的話……”
她並沒說完,只是徐徐望向四人。
四個丫鬟頗為緊張,春曉第一個試探說道:“奶奶為何忽地又問起那個戲子來?奴婢們在上回臘月初三老太太的壽誕見過……”
夏知說道:“我有些不記得了。”
暮歸安靜道:“祈鳳卿是雕花樓的頭牌,慣會做戲的,能扮旦角,也能做小生,我記得上回老太太壽誕,他就唱了三處戲,一本是‘三打白骨精’,另一處是‘西廂記’,我記得老太太誇他演得好,叫人完全看不出是同一個……”
夏知這才道:“我記得了,原來是他,他還演了一鈔薛剛反唐’,演得是薛剛,卻是個武生角兒,扮相極好的。”
晚唱眼睛骨碌碌轉來轉去,終於也跟着說道:“祈先生人很好的,我當時給奶奶送暖手爐,走到半路差點絆倒,是他看見了把我攙住了的。”說到這裏,小臉上忍不住泛起輕紅。
季淑道:“很好,那麼……我跟他又是什麼關係?”
這一回,四個丫頭卻誰也不敢搶先回答,季淑說道:“關上門來,大家就是自己人,我既然問了,便有開誠佈公之意,你們也別有什麼忌諱,有什麼說什麼,難道我是個敢做不敢當的人?”
春曉吞吞吐吐說道:“奶奶跟祈鳳卿有什麼關係呢?奴婢只記得當時奶奶命奴婢私下多賞了他幾兩銀子……罷了。”
夏知仍舊一臉茫然,暮歸說道:“奶奶勿要多心,如今京內些大家小姐,慣喜歡捧些戲子名角的,流言蜚語多了去的,奶奶不過去雕花樓看過祈鳳卿幾場戲罷了,就編排開了,無非是眼紅奶奶的出身比她們好,是以祈鳳卿對奶奶也別有不同罷了。”
晚唱便跟着點頭,說道:“是是是。”
季淑若有所思,說道:“戲子……我去過幾次雕花樓?”
暮歸想了想,就看春曉,春曉道:“大概有……前前後後大概也有十幾次……”季淑笑道:“怪道光說我,竟去了這麼多次。”
春曉說道:“奶奶別管那些眼紅心小之人,他們再妒又如何?那麼多人捧祈鳳卿,也沒見祈鳳卿把誰送的花兒放在桌兒上,嬌貴的跟什麼似的!”
季淑捧腮,問道:“送的花兒?”春曉一呆,自知失言,生怕季淑發作,便不肯說。
夏知看看春曉,又看看暮歸,暮歸便說道:“其實只是一盆水仙花罷了,有什麼稀罕的……奴婢聽說尚書家的小姐送了條私用的帕子。”
季淑思索了會兒,心中想道:“爭風吃醋起來了么?這簡直就是古代的追星吧,只不過花季淑已經跟上官直成親,竟還能公然出面捧角兒,尚書家的小姐?這裏的民風倒不是保守的不得了那種。”
季淑想來想去,說道:“我多久沒去雕花樓了?幾乎忘了。”
春曉說道:“半個多月沒去了。”季淑說道:“今兒天氣好,想去看看。”
四個丫鬟嚇了一跳,春曉遲疑了會兒,說道:“奶奶這就要去?不如還是先好好地歇息些日子。”
季淑道:“不用說了,你同夏知兩個出去,準備一番,待會兒就去。”春曉夏知無法,便行了禮出外。
只等兩人到了外頭,將門掩了,季淑才望向面前的暮歸,緩緩說道:“暮歸,你還有什麼話對我說么?”
暮歸見她把春曉夏知支出去,就知道不妥。此刻低着頭,沉默了會兒,說道:“奶奶可是想問……那天的事?”
季淑心道:“果然是她。”便說道:“你既然知道,就老老實實給我說個明白。”
旁邊的晚唱已經微微顫抖起來,暮歸說道:“奴婢沒打算瞞着奶奶的,那天奶奶……說要出去一遭,讓奴婢跟隨,走到中庭忽地下起雨來,奶奶便在檐下躲雨,奴婢回來找傘。”
季淑說道:“繼續說。”
暮歸說道:“奴婢取了傘回來,卻不見了奶奶,奴婢四處找尋,又不敢大聲,當時雨越來越大,院子裏的人都忙着躲雨去了,奴婢走來走去,終於跑到府後面,在門口發現……”
季淑雙眸望着暮歸,想從她臉上看出是否有說謊之意,暮歸的神色卻是極淡,淡淡裏頭隱隱地只帶一絲悲意,說道:“奴婢發現……奶奶倒在門口。”
季淑望見她面帶遲疑之色,便即刻說道:“除我之外,你還看到誰人?”
暮歸的眼略有些紅,卻終於說道:“奴婢、奴婢不敢隱瞞,是……是雕花樓的祈鳳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