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條腿序
兩條腿序
《兩條腿》是一篇童話。文學的童話到了丹麥的安徒生(HansChristianAndersen)已達絕頂,再沒有人能夠及他,因為他是個永遠的孩子,他用詩人的筆來寫兒童的思想,所以他的作品是文藝的創作,卻又是真的童話。愛華耳特(CarlEwald)雖然是他的同鄉,要想同他老人家爭這個坐位,當然是不大有希望:天下那裏還有第二個七十歲的小孩呢?但《兩條腿》總不愧為一篇好的文學的童話,因為有它自己的特色。
自然的童話妙在不必有什麼意思,文學的童話則大抵意思多於趣味,便是安徒生有許多都是如此,不必說王爾德(OscarWilde)等人了。所謂意思可以分為兩種,一是智慧,一是知識。第一種重在教訓,是主觀的,自勸戒寄託以至表述人生觀都算在內,種類頗多,數量也很不少,古來文學的童話幾乎十九都屬此類。第二種便是科學故事,是客觀的;科學發達本來只是近百年來的事,要把這些枯燥的事實講成鮮甜的故事也並非容易的工作,所以這類東西非常缺少,差不多是有目無書,和上邊的正是一個反面。《兩條腿》乃是這科學童話中的一種佳作,不但是講得好,便是材料也很有戲劇的趣味與教育的價值。
《兩條腿》是講人類生活變遷的童話。文化人類學的知識在教育上的價值是不怕會估計得太多的,倘若有人問兒童應具的基本常識是些什麼,除了生理以外我就要舉出這個來。中國人的小學教育,兩極端的是在那裏講忠孝節義或是教怎樣寫借票甘結,無須多說,中間的總算說是要給予他們人生的知識了,但是天文地理的弄上好些年,結果連自己是怎麼活着的這事實也仍是不明白。這種辦法,教育家在他們的壺盧里賣的是什麼葯我們外行無從知道,但若以學生父兄的資格容許講一句話,則我希望小孩在高小修業的時候在國文數學等以外須得有關於人身及人類歷史的相當的常識。不過現在的學校大抵是以職業和教訓為中心,不大有工夫來顧到這些小事,動植物學的知識多守中立,與人的生理不很相連,而人身生理教科書又都缺一章,就是到了中學人還是不泌尿的,至於人類文化史講話一類的東西更不是課程里所有,所以這種知識只能去求之於校外的讀物了。我現在有兩個女兒,十二年來我時時焦慮,想預備一本性教育的故事書給她們看,現今“老虎追到腳後跟”卻終於還未尋到一本好書,又沒有地方去找教師或醫生可以代擔這個啟蒙的責任,(我自己覺得實在不大有父范的資格,)真是很為難了。講文化變遷的書倒還有一二,如已譯出的《人與自然》就是一種有用的本子,但這是記錄的文章,適於高小的生徒,在更幼小的卻以故事為適宜。《兩條腿》可以說是這種科學童話之一。
《兩條腿》是真意義的一篇動物故事。普通的動物故事大都把獸類人格化了,不過保存他們原有的特性,所以看去很似人類社會的喜劇,不專重在表示生物界的生活現象;《兩條腿》之所以稱為動物故事卻有別的意義,便因它把主人公兩條腿先生當作一隻動物去寫,並不看他作我們自己或是我們的祖先,無意有意的加上一層自己中心的粉飾。它寫兩條腿是一個十分利己而強毅聰敏的人,講到心術或者還在猩猩表兄之下,然而智力則超過大眾,不管是好是壞這總是人類的實在情形。《兩條腿》寫人類生活,而能夠把人當作百獸之一去看,這不特合於科學的精神,也使得這件故事更有趣味。
這本科學童話《兩條腿》現在經李小峰君譯成漢文,小朋友們是應該感謝的。所據系麥妥思(A.TeixeiradeMattos)英譯本,原有插畫數幅,又有一張雨景的畫系丹麥畫家原本,覺得特別有趣,當可以稍助讀者的興緻,便請李君都收到書里去了。
(十四年二月九日,於北京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