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儒士進諫

第7章 儒士進諫

朱元璋讀完《奉詔陳言疏》后始料不及地龍顏大怒。他完全忘了孛星墜地,忘了納諫消災,陳言疏就像炸藥一樣把朱元璋的理智炸得七零八落。

葉伯巨的第一個觀點就讓朱元璋恨不得活剝了葉伯巨。

帶着無可比擬的憤怒,朱元璋心不在焉地掃完了葉伯巨的所有觀點。在第一個觀點的影響下,後面的兩個觀點顯得尖酸刻薄,居心險惡。

朱元璋把奏疏扔在桌案上,恨自己不能拿出秦始皇焚書坑儒的氣勢,只得叫來宋濂和李善長兩個儒家學者。

他想質問他們,儒家門下怎會出了一個如此張狂傲世,氣焰熏天之人,就好像葉伯巨敗壞了儒家門風,宋濂和李善長必須為此負責。

“這小子居然敢把朕比作漢文帝,離間我父子骨肉之情,詛咒我朱家骨肉相殘。我大明怎麼會任用這等可恨之人為官?現今的儒生都這般猖狂嗎?立即把他捉到朕面前來,朕要親手將他射死!”

宋濂和李善長不知是哪位儒生觸怒了皇上,心慌意亂,四隻眼睛不停地在桌案上搜索答案。

片刻,李善長道:“皇上,容臣等先閱過觸怒龍威的奏疏,再替皇上解憂。”

葉伯巨的《奉詔陳言疏》被從桌案上扔到了地上,攔腰斬斷,所幸沒有五馬分屍。

宋濂和李善長兩個儒學腦袋高速運轉,以超出常人好幾倍的速度讀完了《奉詔陳言疏》。

宋濂知道朱元璋是氣惱到了何種程度,連自己許下寬赦罪言的承諾都不管不顧了。

李善長與朱元璋戎馬一生,深知朱元璋最忌諱別人反對分封。這就好像他們盯上了朱家的財產,否則為什麼反對朱家兄弟各據一方,共統大明江山呢?

兩人一時靜默,想着應付皇上的言辭。其實他們心裏並沒有完全否定葉伯巨的看法,但此時他們怎可火上澆油?

“看到了吧?這葉伯巨就是這等羞辱朕,羞辱朕的家人,你們說說看該怎麼治他?”

在兩個人分擔了他的怒火之後,此時朱元璋已經平靜了許多。

宋濂大着膽子提起《奉詔陳言疏》的來由:“孛星落於北方,天下恐有災禍。皇上深明大義,納天下有學之士之言,這葉伯巨陳述自己的觀點,雖有偏頗,但……”

“只是偏頗?朕看是胡說八道!說他造反一點不為過!”

“皇上,葉伯巨迂腐之氣過重,皇上不必為此大動肝火。”李善長道。

“你們怎麼看他的奏疏,對封藩有何看法?”朱元璋微微揚起頭,將目光放在了樑柱之上,以免兩位大臣在他的威視下說出違心的話。

宋濂和李善長對視了一眼。他們本來就是謙和之流,雖然極有主張,但是絕不會在不合適的時候表達自己的觀點。此時,平息朱元璋的怒氣,減輕葉伯巨的罪行最為重要。

“臣以為葉伯巨言過其實,他以大漢比大明,以漢文帝比皇上,然朝代不同,一切皆不可同日而語。他言皇上分封太侈,實不知大明疆土之廣,唯有皇上之排兵佈陣方可千載無擾;他言用刑太繁,實不知國之初建,予其懲而能毖後患,圖久安,必先苛其法;他言求治太速,實不知元滅明始,更甚朽木生花,皇上求賢若渴,知人善任,乃國之大幸也!”

宋濂言畢,李善長趁熱打鐵:“宋學士所言極是!皇上,葉伯巨乃井底之蛙,其言不足生怒。他在國子監求學之時,就以拘儒之論聞名。現今又在遠離京城之地任教,他面對的都是一些無知毛頭小兒,怎會對我們一個嶄新王朝的建立有充足的了解?因此他追求以古比今,其言陳腔濫調,皇上不聽便罷。”

聽了宋濂和李善長的話,朱元璋的氣消了大半,殺葉伯巨的心也沒有了。不過,他畢竟看到了這篇令他難以下咽的奏疏,葉伯巨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他說朕不能千秋萬代,朕就要讓他在牢裏看一看朕的江山要不要他來指點!來人!葉伯巨大不敬,妖言誣罔,着刑部立即捉拿葉伯巨,不得延誤!”

朱元璋一聲令下,正做着黃粱美夢的葉伯巨被五花大綁押到了應天府,不明就裏關進了刑部大獄。

兩年之後,朱元璋一直沒有再聽到有關於反對分封的諫言,於是他安心定志,令二子朱樉、三子朱棡、四子朱棣進京受藩。

頒詔當日,寅初,朱元璋來到了奉天殿。

他比平日早一個半時辰起床,早一個時辰上朝。他心事重重,很顯然封藩之路並不像他原來以為的那樣坦蕩無阻。

昨夜,在他和衣就寢之後,一個他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他曾發誓要他痛苦地看着他統治的江山千秋萬代的逆臣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葉伯巨長發散亂,手帶鐐銬,身着囚衣,渾身是血,他瞪了朱元璋一眼,像是發出一個警告。

朱元璋渾身顫慄,怒火中燒,把身上的被子扔向葉伯巨,咆哮道:“滾開,滾回你的牢房去!”

葉伯巨不但不懼,還走近幾步,俯下身子,把臉湊到朱元璋的面前。他不屑開口說話,只是不住地狂笑。

那笑聲震天動地,彷彿可以震碎朱元璋的五臟六腑,彷彿可以撼動大明王朝的江山。

朱元璋驚醒過來,馬皇后柔聲問道:“做噩夢了?”

朱元璋這才發現自己把被子蹬到了床下,渾身是汗,口乾舌燥。

“該死的葉伯巨!”

“皇上夢到他了?”

“早知道就該殺了他!”

“皇上,萬萬不可,你已經在眾臣面前答應放過葉伯巨,豈可言而無信?再說,當時也是你下詔天下人士進諫,如果殺了葉伯巨,以後誰敢在皇上面前說真話?”

此番話唯有從馬皇后口中道出,才不至惹怒朱元璋。若是臣子在他受驚之後做這等規勸,輕則牢獄,重則受死。

朱元璋再也無法入眠,他索性起床,只喝了幾口水,什麼也沒有吃,便離開了寢殿。

清新的空氣和早起的鳥兒像往常一樣一路歡迎這位勤勉的開國君主來到奉天殿。

除了侍衛,殿外空無一人,大臣們都還沒有來。太監趕忙掌燈,伺候朱元璋入座。

愁雲從殿外帶到了殿內,並且壓得龍椅上的朱元璋直不起腰來。他的一隻手搭在雕龍扶手上,另一隻手撐着比任何時候都要沉重的腦袋。

太監發現今日皇上有些異樣,頭脹目昏,四肢疲乏,卻又早早來到奉天殿,想必是心事繁重攪擾了睡眠。

他毫不猶豫跳過其他常規伺候步驟,率先衝到御茶房,通知總領立即沖泡建州剛剛送來的芽茶。

一直以來朝廷的貢茶都是團茶,有龍團和鳳團。團茶經過蒸、榨、研、造、過黃、烘六道工序,不但勞民傷財還因為工序繁多丟失了原有的茶香。朱元璋打算下召罷造團茶而改用芽茶。

這是第一批以芽茶的形式到達皇宮的貢茶。

太監昨日到御茶房驗茶,發現芽茶茶香四溢,沁人心脾,清目醒腦,比團茶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捧着熱氣騰騰的茶湯,帶着即將得到皇上獎賞的歡喜,回到了奉天殿。

“皇上,建州剛送到的芽茶,奴才聞着可香呢!”他把茶壺放在一個三角案上,斟了一瓷盞,小心翼翼地端到龍案上。

朱元璋木然地抬起頭,端起茶一飲而盡。

他並沒有像所謂的品茶那樣,先聞聞茶水溢出的芳香,再品上一小口試試味,讓茶水與口腔充分接觸,回味它的香氣。

太監咧了咧嘴,他的期盼全部落空。他的苦心就像剛才那盞茶,全部進了朱元璋的肚子裏,沒有被體會到一星半點。

“皇上,還要再來一盞嗎?”太監又做了一次努力,朱元璋沒有回答,他拿起瓷盞失望地走向三角案。

“中書左丞相李善長到!”侍衛通報。

李善長也比平日早了大半個時辰,他沒想到皇上比他還早,已經在大殿裏等待眾臣。

他慌忙跪拜行禮,然後立於台階下的左側。

朱元璋向前面掃了一眼,收回了四處遊盪的魂魄,坐直了身子。

“善長,你來的正好,有一事朕想聽聽你的看法。今日朕將下詔秦王、晉王、燕王就藩。但一個時辰前,朕被噩夢驚醒,就是那個該死的葉伯巨!他竟然要跑到朕的夢裏,攪得朕心神不寧。你怎麼看封藩?封藩眾皇子會不會引致強枝弱干,於儲君不利?”

李善長心中思忖:封藩自是會削弱皇權,如果藩王安分守己倒也罷了,只要有一個藩王野心勃勃勢必威脅到儲君之位。

這個道理人人皆知,皇上也知。可皇上更害怕的是外姓人篡權,兩權相害,取其輕,皇上早就打定了要走封藩之路,我萬萬不可站在葉伯巨的立場上,那顯然是死路一條。

葉伯巨上書當日即招致皇上震怒,欲將其射死。儘管我和宋濂一再勸阻,葉伯巨免去一死,可最終還是受盡酷刑,被活活虐死。

可是,如果我贊同封藩,總要說出一番道理,封藩的弊端也不可迴避,我卻又如何來解這千年難解之題?

李善長面無表情,憑藉多年練就的綿裹秤錘,皮裏陽秋的本事,無人可以看出他心中激烈的鬥爭。

作為一個臣子,面對皇上,所有的想法和喜怒哀樂都不能在臉上表現出來,除非這種表現是為了取悅皇上。

反覆思量,他決定把這個熱手的燙傷芋拋給一個皇上不但不敢責罵,還得對他畢恭畢敬的對象——高高在上的老天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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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重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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