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徐達獻龍
觀眾驚呼連連。
徐達奮力穿過隊員,搶到朱樉身邊時,朱樉已經揮杖而起,球毫不猶豫地向球門進發。只要朱元璋隊再擊一杖,勢均力敵的節奏就將完全瓦解,朱元璋隊勢必拔得一籌。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徐達顯示出了一個傑出將領超群拔萃的能力。他接連沖開擋在他前面的三匹馬,又閃避過蜂擁而至的四匹馬。
最終,球離球杖只有一步之遙,球杖張開熱情的懷抱撲上前去。
全場靜穆。
“哐當”一聲金屬相撞刺耳的聲音,像是平靜的湖面從天而降一個巨石,打破了凝滯的空氣,堆起了層層的駭浪。
另一根球杖領先一步,在徐達的球杖迎上前去的時候,它已經瞄準好原地待命的球,向後揮起,它的軌跡與徐達的球杖軌跡在同一條直線上,兩杖相撞,發出了水火不容的巨大響聲。
徐達的嘴角在無人覺察的時候微微上揚,眨眼之間即便恢復不苟言笑的面容。
他的球杖撞上的正是朱元璋的球杖,朱元璋快他一步得到球權,將球迅速有力地打進球門。
朱元璋神采飛揚,心滿意足,想着多年以前狙擊場上矯健的身手,如今卻還能將比賽打得動人心魄,酣暢淋漓,怎麼不是一件樂事?
最關鍵的是,他贏了徐達,在徐達隊全力以赴的情況下。他畢竟還是如同當年一般高出徐達一籌,這讓他喜不自勝。
朱元璋掉轉馬頭,站在球門旁,遠眺他的手下敗將。此時此刻,他幾乎忘記了至高無上的身份,他確定自己是以與球場上所有的球員平等的身份贏得了這場比賽。
一個隊員瞬間而逝的詭異笑容進入他的眼帘,他笑容凝滯,以貫有的疑心探查其中的疑點。
那是神機營的張副將,他是徐達隊的隊員,他們隊輸了,他在笑什麼?有人會為自己被打敗而高興嗎?
朱元璋開始掃視徐達隊的其他隊員。他們個個垂頭喪氣,泱泱不樂,確實是一派輸球的模樣。
難道他剛才看錯了?再看張副將,他轉眼已經在唉聲嘆氣,似乎和隊友抱怨剛才搶球中出現的失誤。而徐達正舉着球杖訓斥隊員。到底是怎麼回事?朱元璋低頭沉思。
就在朱元璋抬起頭的那一刻,所有猜測像退潮的水消散而去。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副巨型圖畫。
徐達和他的七個隊友,還有那毛色光亮的駿馬縱橫交錯,拼出了一條騰飛的巨龍。
“恭喜皇上先得一籌!”八人異口同聲。
朱元璋眉歡眼笑,樂不可支:“哈哈哈!徐達啊,徐達,真有你的,別出心裁,不落窠臼。這獻龍圖甚是生動!”
“皇上謬讚!”
人群中響起雷鳴的掌聲和澎湃的歡呼,為了扣人心弦的比賽和畢生難得一見的獻龍圖。
初夏微風撩動,掠過洞穴,輕敲屋檐,黑暗裏的爬蟲好奇地探出惶恐的腦袋,暖巢中的雛燕躁動地揮舞笨拙的翅膀。
在狂歡的熱浪之中,朱棣興高采烈,一直揮舞小拳頭,直到胳膊酸得抬不起來。他的父皇取得勝利贏得歡呼,他無須面對不堪的結果,保住了面子,更重要的是他的父皇還是以前那個無所不能的父皇。
朱棣轉頭去找那個自以為是的男孩,他滿臉通紅,正在不遺餘力地和人群一起歡呼,彷彿這是他期待已久的結局。
“喂!”朱棣走到男孩身旁,“停一停!”男孩怔怔看着朱棣,好像還沒有回過神來。
“你剛才說的話一句都不對。皇上贏了徐將軍!”
“這……我……不正為皇上高興呢嗎?”男孩有些無措,重新把目光又投向賽場。
“你高興什麼?你要是下注的話,你現在要賠得光屁股了!”
“小孩下什麼注?那都是大人的玩意兒。再說,徐將軍不就差了一小點嗎?”
“一小點也是輸了……”
“哇!”一聲啼哭打斷了朱棣對男孩的質問。
“咦?誰在哭?”男孩從人群中擠了出去,朱棣也跟了出去。
朱棣平時不願意和女孩玩耍,討厭她們嬌里嬌氣,動不動就哭,還喜歡告狀。他跟着男孩出去不是因為好奇,也不是因為關心,而是要繼續他的質問。
一個圓臉圓身,大約三四歲扎着羊角辮的女孩獨自一人在離里三層外三層的圍觀人群一丈遠的地方嚎啕大哭。
她的哭聲淹沒在經久不衰的歡呼聲中,朱棣奇怪男孩是怎麼能聽到的。
男孩走上前去,皺着眉頭,咬着嘴唇,手足無措。
片刻,他好像就找到了辦法,隨即開始安慰小女孩:“別哭了,好嗎?再哭就不好看了!你告訴哥哥,你為什麼哭,還有你爹娘呢?”
“我爹在上面,”女孩指着賽場,“我娘不見了!”
“你爹在上面?”男孩撓了撓頭,順着女孩指的方向望去,“噢,你爹在比賽,是嗎?”女孩點了點頭。
“你爹是哪一個?”
“高高的。”
“高高的?”男孩踮起腳尖看了看賽場上的球員,每一個都身材高大,英武挺拔。
“你爹叫什麼名字?”
女孩搖搖頭。
“那你看看哪個是你爹。”男孩轉向朱棣,“我們把她抬起來。”
“什麼?你……”朱棣欲言又止。他是高高在上的四皇子,從來沒有人會叫他抬什麼女孩,更何況他還不喜歡女孩。
可是,如果他拒絕,他又怕男孩覺得他手無縛雞之力,而且毫無同情憐憫之心。
他左右為難,耷拉着腦袋,撇着步子,極不情願地慢慢朝女孩靠近。
“快點呀!”男孩左手抓着右手腕,舉到朱棣面前,讓他搭着自己的手腕,做成一個“檯子”。
朱棣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總之他伸出了手,並且被往下拉,最後他只好蹲在地上。
“妹妹,坐上來!”男孩輕輕晃動“檯子”,檢驗它的牢固性。
女孩歪七扭八地費了很大一番勁才坐在了朱棣和男孩手工搭的“檯子”上。
現在剩下最後一步,那就是朱棣和男孩抬着女孩站起來。
女孩體重不輕,坐在搖搖欲墜的檯子上,幾度險些跌落下來。
她一隻手使勁掐着朱棣的后脖子,另一隻手用力扯着男孩的衣領子。
在賽場上的景象就要出現在女孩的眼帘之時,檯子坍塌,三個人像沙包一樣重重落在地上,並且四仰八叉地癱倒。
“哎喲,你怎麼回事?”朱棣的情緒終於爆發了。
“我不知道,我一直抓着你的手腕啊!是你鬆開了我的手!”
“你胡說,你這麼瘦,肯定是你沒力氣了!”
“我……”
“哇!爹!娘!”女孩歇斯底里的哭聲打斷了他們的爭吵。
“別哭,別哭,哥哥會想辦法的!”男孩朝擊鞠場望去,“哥哥一定能……”男孩突然住了口。
朱棣也望了過去,他大聲驚呼:“人呢?”
擊鞠場上空無一人,四周的觀眾也散去了一部分,剩下的一些人還在餘興不減地談論剛才的比賽。
女孩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倆也不敢告訴她。
男孩當機立斷,他好像永遠都有用不完的辦法:“別怕!你娘肯定會來找你的。就算她找不到你,我娘在坤寧宮馬皇后那兒,我可以讓我娘還有馬皇后幫你找你娘。你看,根本沒什麼事兒。”
男孩聳了聳肩,攤開雙手,裝作很輕鬆的樣子。
“馬皇后?你還想麻煩馬皇后幫你找人?你是不是把馬皇后當宮女了!”朱棣忍不住以燕王殿下的威嚴呵斥起來。
馬皇後日理萬機,就連他都很難見到自己的母親。眼前這個男孩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要他的母親來處理這點芝麻大的小事,他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
“噓!別那麼凶,你會嚇到她的!”朱棣的怒火完全沒有使男孩害怕,甚至連生氣都沒有,就好像他一拳打在空氣里,這種不痛不癢的感覺實在難受。
他嘴巴張得老大,卻不知道該怎麼反唇相譏。小女孩更響亮的一聲啼哭像洪水決堤一樣沖向他。
“你看,你嚇到她了。男人要知道憐香惜玉,她哭成這樣你不心疼嗎?”男孩一本正經,好像他佔據了道德的制高點,朱棣只有自慚形穢的份。
朱棣雖然生性機靈,會見風使舵,可是面前站着的是什麼人呀,他有必要見風使舵嗎?他的氣還沒有消呢?怎麼反倒被別人教訓起來了?還有什麼憐香惜玉?吵吵鬧鬧的女孩像蒼蠅一樣煩人,怎麼會是香和玉?
他瞟了一眼那個女孩,披頭散髮,滿臉都是鼻涕眼淚,就是他印象中那種討人厭的樣子。他又看看男孩,他正揪着一角衣袖在女孩臉上抹來抹去。
那專註的模樣,忽然令他很想笑。
朱棣的兄弟姐妹或者玩伴或者下人,從來沒有一個像男孩這樣奇怪,好像他所有的想法都與他的相反。他認為是對的,男孩就認為是錯的,他認為是好的,男孩就認為是壞的。
他突然怒氣全消,不但如此,還很想認識這個理直氣壯站在了他固有思維對立面的男孩。
朱棣背過身去,以難得的忍耐等待女孩停止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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