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小城軼事 第六章 漁與魚(3)
在中原、江南、西土的交匯處是連綿數萬里的群山,被稱為願山。
從其中流出的最長的河流被稱作願江,它橫跨四分之三的大陸,分隔中原和江南地帶,最後流入東海。
在戰爭結束后,江南河魚宗號稱自立為國,與大唐國便是以此為國界。
而喧城正是距離願江最近的城,同時也是河魚宗進入大唐國的第一站。
遠離城門的半里處,有一條願江的分支,其流徑極其獨特,形成了天然的護城河。
其中又分出一條小河流,橫穿過整座喧城,分隔一對冤家,名做喧河。
如此,喧城周邊的水流,就形成了一個旦字,正如喧的下半。
就在今日,這個稍有小名的旦字,遭到了破壞。
——有一個白點穿過城鎮、村莊、農田、森林、沼澤接着是願江,拖出一條筆直的、乾淨的、毫無顧慮的並且足夠隱秘的線。
目的地也異常明顯——喧城。
這就是先生所看到的,這些現象連起來,就像一個早字。
雖然不知道來人的目的,但先生確定自己沒看錯。
如果不是先生,應該也不至於被發現,至於被稱作小魚,則是另一個原因。
......
今晚的月亮高懸在上空,藏在黑雲里,露出半邊臉,只能勉強能看清路線。
漁夫兩手交叉,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以至於停下了腳步。
夜風真的很冷,而且胸口的腥味似乎越來越重了,他的臉色變得難看。
他思考着來者究竟是什麼人,出於什麼樣的目的才會找上像他這樣渺小的人,又為什麼是現在。
對於對方的身份他大概有些想法,可正因為猜到了什麼才會不理解。
因為不理解才會去思考,思考卻不得解會導致焦慮,焦慮有時候會引起不安,之後是恐懼。
他現在有些不安。
幸運的是,今夜並非又是個寂靜的夜,偶爾能聽到家畜夜蟲的叫聲,不算寂寞。
忽然,一聲深邃的犬吠將他驚醒,他停下思考,呼吸變得沉重許多。
他擦去額上冒出的冷汗,藉著依稀的月光,沿着喧河繼續前行。
......
喧河作為喧城的生命線,理所當然的發揮着它的重要作用,特別是漁業。
在下游處,有片恰到好處的湖泊,適合養殖多種魚類,魚市就是設立在這裏。
倉庫被安置在較為偏僻的地方,並不影響運輸,平常就不會有閑人去,更別說夜裏。
此時,黑夜才顯現出它的恐怖。
數個同樣大小的房屋整齊的排列,因為潮濕和長時間的使用顯得很破敗,早已習慣的魚腥味不知怎麼突然變得嗆鼻,略顯擁擠的倉庫遮住了僅有的少許月光,氣氛變得幽靜而詭異,似乎連夜風都停下了,空氣有些悶熱。
漁夫懷着隨時轉身逃跑的想法,緊張的推開倉庫的門。
除了魚,什麼都沒有。
他長舒一口氣,繃緊的心弦隨之而解。
他走進去,撫摸着莫名可愛的翻白眼的鰱魚,自嘲般一笑,似乎之前所有的想法都變得可笑,他以為的所有可能都不可能存在了。
是啊,怎麼可能呢,對方是什麼人?
大名鼎鼎的河魚宗!
他們找上自己能做什麼?求我做事?跟我交朋友?向我打探大唐的國情?或者是我觸犯到了他們的利益?受人委託想要殺我滅口?突然心情不好來找茬?再不然是嫉妒我的美貌?我的才華?我那麼可愛的水兒?
去他么的,怎麼可能!
我這樣渺小到不能再渺小,微乎其微,哪天死了也沒人會注意的乞丐,就算是想搶劫也會被立馬抓住,然後痛打一頓,再也站不起來的廢物,沒有真本事只能做做看倉庫的活計,偶爾有大活干還得低三下四,從前居然給下人們端茶送水,仍人辱罵的下賤東西。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引起河魚宗的注意!
怕是人家看見自己就覺得噁心吧?
對了,我來喧城是想幹什麼來着?
哦,是先生!
我想要找先生,我是什麼時候忘記這件事的呢?
這群該死的修行者!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總是我!
我有什麼好?我有什麼不好?
總是讓我做那些我不願意,又沒辦法不做的事情,是在利用我膽小又善良而麻木的心嗎?
連讓我見一面都不肯嗎?
現在還想要殺我?
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總是這樣!
我到底做錯什麼?我不是一直在按照你們說的做嗎?我什麼時候對不起你們了?
我就想安度個晚年都不行嗎?
我真的已經活不了多久了啊!
我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拋棄了啊!
要不是水兒我早就死在街頭了啊!
你們還要我做什麼啊!
你們還要對我做什麼啊!
......
捕上來后沒被立即賣出的魚,會被裝在木箱裏,與高價的雪山冰整齊的堆放在倉庫里,等待被買到城外的命運。
一疊又一疊裝滿魚的箱子,按品種保存在一起,加以密封,確保不會輕易腐爛。
所有倉庫都是這樣保存鮮魚的。
除了現在漁夫的所在。
所有的魚箱散落在地,摔成粉碎,牆壁上出現許多傷痕,是高處魚箱掉落時留下的痕迹,遍地都是保鮮的魚和雪山冰,與塵土和木屑混在一起,不只是腥味,連寒氣都變重了。
沉重而急促,且混雜着恐懼的喘息聲,不斷迴響在倉庫里,高低起伏,着實有些瘮人。
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麼?
忽然,最黑暗的角落裏,踩着喘息的間隔,走出一個像是披着夜色的人。
沒有月光照射進來,這樣的環境下,即使不蒙面也看不清他的面貌,是男是女也不可分辨。
他靜靜地看着眼前的人,沒有任何動作,就像是在等他回復理智。
那股熟悉的魚腥味,突然出現在漁夫的鼻息間,令他狂躁不止的心臟,在瞬間獲得平靜。
那一刻,幾乎到達頂點的恐懼感,反而讓他找回了自我。
他的雙手被扎入幾塊木屑,身上劃開幾道口子,鮮血還在流出,更嚴重的是左腳被砸爛的腳趾,像是癟了一樣。
疼痛感遍佈全身,沒有人能承受得了,他卻像是失去了知覺,顫抖着,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
那人說道。
“怎麼?鬧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