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飄搖 第四章 魚龍舞

第一卷 飄搖 第四章 魚龍舞

燈火通明。

村裏的議事堂存了有許久了,也不知何建起,只是在村中發了大事才會啟用。

聊要事的時候,議事堂是不許小兒進的。孩童大抵都被留在家中,或是千叮萬囑不能吵鬧后被安置在堂外的曠地上。

阿祖叼着根狗尾巴草蹲着,心裏卻是合計着那道士說的大鳥的事。

如果這場大火真的是一隻大鳥引起的,自己又該如何說起?那老頭又說那大鳥怎麼怎麼厲害,自己肯定不是對手。

號召村裏的大叔大伯去抓鳥?他們會信嗎?

想到這裏,阿祖自己都笑了,他也有點不信。

議事堂裏面聲音不小,好像是有人在爭吵的樣子。

周圍孩子也不少,都是就地蹲着坐着。有幾個人在草叢裏找着蛐蛐,阿祖卻是沒這心思。他眨巴眨巴眼睛,四處看看,想找個熟悉的影子。

果然,角落裏,阿明獨自靠着一個木墩子,低着頭一聲不吭,有些孤寂。

飛來橫禍啊。

阿祖緩緩走過去,卻也沒說話,只是默默地坐在了一旁。

阿明低頭看着地,阿祖也低頭。

一如蒙學時的同桌一般。此時大抵是抬起頭相視一笑,然而阿明卻是笑不出來。

“阿祖,你知道一頭牛是多少錢嗎?”沉默許久,阿明的聲音突然傳來。

“許多吧,我記得二兩牛肉就得十文了吧。一頭牛得有幾百斤……”

“我爹說了,三兩一頭,我們家,沒了幾百兩銀子啊。”

阿祖怔住了:“那倒是好多的錢。”

“哈哈哈。”阿明突然不明不白地笑了,笑聲中儘是苦澀,“你呀,也知道好多錢了。”

阿祖點點頭,沒有說話。

“我這幾日就要走了。”

募地看去,阿明卻是滿目淚光。阿祖鼻子一酸,有些悲戚。

“去哪?”

“巴蜀,投奔一個親戚。”

阿祖咬了咬嘴唇,卻是半個字都吐不出來。他能如何,他又能改變什麼?

“我爹說,我們家本來就應該是富貴人家的。”阿明抬頭,細細說道,“可是這場大火,燒了我們的富貴命。”

他抬起頭,看着阿祖:“我爹說你是貧農命,不讓我和你玩。呵呵,貧農命,你信嗎?”

阿祖和他對視,心照不宣。阿祖搖搖頭:“不信。”

“我也不信。”阿明卻是憨憨地笑了。

蛐蛐聲不絕,兩人亦是小敘。在那燈籠照明的夜晚,兩個少年的命運暫時劃開兩條支線,奔襲遠方……

議事堂的事,大多是糊塗的。白天在現場倒也討論不出結果,換一個地方議論,也只是眾說紛紜而已。

沒有由頭的火,沒有嫌疑的人,大概是討論不出結果的。一夜的燈火,換來的大概也就是報官之類的決策。

這事阿祖本是想關心的,卻又關心不來。阿明要走的消息說的是坦誠,卻也讓他很是難受。整夜在那木床上翻覆入不了眠,也只有走到屋外去看那滿天繁星。

這星星從小看到現在,卻沒有一次有那麼多,那麼難數。

……

翌日,村民生活倒是照舊。插秧、除草、趕集,與平常沒有什麼不同。這便是鄉野生活,無論生了什麼大事,生活還是照舊的。

依舊是早早的起床,今日徐思安倒是沒有抽查自己的道德經。阿祖吃了桌上的粥,洗了碗。從自己枕頭下抽了那本道德經,阿祖有些心虛。左右看看是沒人看見的,阿祖也是笑了笑,怎麼會有人看見呢。一溜煙便是出了門。

他要去看看那片火地。

村道不長,倒也不短,昨日倒是急急地跑,今日倒是可以緩緩走。路上大抵可以看見幾個挑着便桶的大漢亦或是取了衣服的婦人,阿祖倒也熟識,打了招呼便是。

行到那后村道的小口,倒是看得村裏的那個老乞丐,取了個碗,在那唯唯諾諾的要人施捨。

老乞丐頭髮斑白,鬍鬚亂糟糟,蓋滿了整張臉,卻是看不清楚樣貌。說他是什麼時候出現在村中的,倒也沒有人知道。老乞丐沒有人贍養,只是遭人可憐,說不上是哪兒人。所以在村中乞討,卻是大家默許的。村裡還有幾家好心人,取了收苞米后留下的稻草,給老人搭了一個草屋。

阿祖是沒有那個錢去施捨的,卻也不會像頑童似的搶他碗裏的幾文錢。只是堪堪地路過,對着那老乞丐禮貌的笑笑。

老乞丐沒什麼氣息,只是蔫蔫的坐在地上,也不回應。

阿祖也不生氣,笑笑之後便離去了。

……

牧圈被火燒了個通透,只是能看見一地的灰。阿祖踏了兩腳,莫名的實,卻是這灰都淀進土裏了。

雖是孩童,但阿祖卻也是不傻。那牛羊被火燒完了,卻也不止劫灰,至少那骨頭還應該是在的。如此看來,人為縱火也是說不通的。哪有人能放出這麼大一片燒穿骨頭的火?

“真是只大鳥?”阿祖嘀咕道,“那它為什麼要燒光這裏呢?它也得不到啥呀。”

倒是稀奇,阿祖也得不到啥結論。只是來到這裏之時,胸口就有些悶悶地熱,才一會,那熱感就是不小了。

阿祖掏了掏胸口,回想起來,竟是那本道德經!道德經在發熱!

阿祖拿出道德經來,那封面之上的道德兩字竟是洋溢着金光,有些灼灼的燒起來的感覺。心裏一震,果然這本道德經有不凡之處!

只是這本道德經陪伴自己許久,卻是不知為何從未發出這種異樣。

只見那道德經金光不斷濃烈,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金色氣息從中傳來。那氣息卻是化了形,變作一雙大手的模樣,飛了出去。

阿祖大感詫異,那雙手卻是飛到了灰燼之中,不多時,便是取了什麼回來。那取來的東西輕飄飄地,落到了阿祖下意識張開的一雙小手中。

回過神來,那金光卻已是消散。那道德經也變得沉寂,儼然就是一本普通破書的樣子。只是那落在阿祖手中的東西也讓他驚異,那竟是一片烏金色的羽毛!

羽毛很大,足足有阿祖一雙手掌大小。阿祖仔細觀察一番,卻也看不出什麼,倒是提醒了他,這大抵便是那縱火大鳥的毛了吧。

一片毛便這麼大?那這鳥?

阿祖有些想像不出來。看來這真兇八九不離十了,阿祖把那道德經和羽毛一起收了,不做聲響,折道回家。

路過那老乞丐之時,那老乞丐卻是分明抬了抬頭,濃密毛髮中的眼睛散出神光,只是阿祖卻是沒有發現……

回了家,阿祖迫不及待卻是翻開那道德經,想要仔細探探那其中奧秘。只是那道德經巍然不動,儼然地變回了破書。翻開其中依然是那枯燥的文字,阿祖看了便頭痛。只是強忍着看了幾篇,那道德經也不變化。

阿祖垂頭喪氣:“破書!”

突然阿祖眼睛一亮,卻是想到那老道要這道德經,莫非他知道其中的奧秘?

下午他便是要借書,自己馬上要送去,到時候讓他演示一番不就好了?

想到這裏,阿祖卻是心念一通,只是等着下午。

這越等卻是時間越長,阿祖心心念念,吃中飯的時候有些不集中,讓徐思安瞥見了端倪。

“怎麼了?”徐母拿筷子頭敲了敲阿祖的碗,讓他回神。

“沒事沒事。”阿祖悻悻地笑。

徐思安看着阿祖,卻是覺得有些可疑。

阿祖目光躲閃,卻是想些東西來轉譯徐思安的注意力。眼珠一轉,便是問道:“爹,你說說,啥叫業火呢?”

那老道昨日曾說了這火是業火,倒也卻是讓阿祖有些好奇。

“業火,那是典故里說的,焚燒罪孽的火。”徐思安很有學問,有問必答,“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我好奇。”阿祖回答到,仔細想想自己卻也不算是說謊。

徐思安點了點頭:“好奇是好事,有不懂的就問。”

阿祖鬆了口氣,終是糊弄了過去。心裏合計了那業火的意思,卻是那老道分明說的是這大鳥焚燒罪孽?

阿明他們家又有什麼罪?季叔叔他們家又有什麼罪?

阿祖心裏迷糊,下定決心待會一定要問個清楚。

吃過飯的時間大致是悠閑地。徐母洗了碗,刺起了綉。徐思安倒是拖了家裏唯一一條長椅,靠在椅背,搖着蒲扇,哼哼地睡了過去。

聽得徐思安鼾聲漸起,阿祖躡手躡腳,跑了出去。

今天的天色,有些陰,倒是不和前兩日那樣一般熱。阿祖不多時便跑到了村口,直直的走向老桑樹,遙遙的便看見那老道盤坐在樹下。

前兩次看那老道大抵是一副神棍模樣,但卻都普普通通。今日一看,那道人卻是仙風道骨,古井無波。

“小施主,果然守信。”

老道士閉眼,雙口不語,卻是傳音而來。

對於老道士這種手段,阿祖倒是已經見怪不怪了。大大方方地從口袋中取了道德經,遞給那老道:“喏,記得還我啊。”

那道德經從阿祖手中飄飄然飛了出去,卻是自然地飄到了老道面前。老道倒也不伸出手去接,只是睜開了眼看,那道德經赫然穩穩地立在了空中。

這老道真厲害!阿祖心裏嘆道,隔空取物,只有他看過的武俠小說里的絕世高手才會。

老道看着那道德經,眼中光芒大盛。那道德經卻好像是被微風拂過,嘩啦啦地開始翻頁。老道倒是如同不求甚解地讀書一般,緊盯着看到了底。那道德經倒也不厚,不多時便翻到了底。

阿祖只是在一旁看着,卻也不敢說話打斷。

那老道看完了書,眼中卻儘是失望之色,喃喃道:“不應該,不應該呀。”

想要使那手段再翻一遍,那道德經卻是不聽使喚了。老道的神術好像不起作用了,那道德經在空中搖搖晃晃,掉了下去。

老道神色不佳,如喪考妣。

阿祖心中一凜,怕是出了些什麼問題。

老道突然大嚎,聲音沙啞:“與我無緣,與我無緣啊!”

阿祖被嚇了一跳,卻是那老道狀若癲狂。出聲道:“老……道長,你……”

未曾把話說完,那老道卻是痴笑了一聲,看了一眼阿祖,身體逐漸化作透明,消失在了遠處。

沒了痕迹,阿祖四處尋找,卻是沒看見人影。除了那地上掉着的道德經有些徒然,那老道彷彿人間蒸發。

阿祖感到茫然,也感覺心裏有些墜墜。

“轟!”天雷炸響,憑空而生。雷雨降了,而且是突然的傾盆大雨。

阿祖捧了那道德經,在一抔雨水中,淋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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