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陳壽落難返家鄉
曹魏,洛陽,夜裏,鍾宅。
鍾毓見鍾會房間燈光明亮,走至門前,想了想,便敲門。
一聽敲聲,鍾會開門,道:“兄長,有事嗎?”
鍾毓道:“想找你說說話。”
鍾會道:“好,一起去前堂吧。”
鍾毓止住道:“不了,就在你房裏就好。”
鍾會思索片刻,道:“也好,兄長請。”
鍾毓進房,見壁上掛着一張魏蜀邊境地圖,地圖上標註各軍事據點,及可行軍路線。地圖下方案几上全是文卷資料,拿起一卷閱覽,內容是伐蜀所需將領名單。鍾毓輕輕將卷放回原處。於是坐下,鍾會則坐於他旁。
鍾會笑着道:“兄長,你閱的這些地圖與材料,大都督那邊也有相同一份。你是知道的,這些日子弟一直與大都督商議伐蜀之事。對於今日早朝的爭論,弟可能有些上頭,還往兄長多多諒解。”
見鍾會起身行禮,鍾毓也起身道:“你我是兄弟,皆為鍾家後代,我怎麼會不理解呢,罷了,坐下說話。”二人又坐下后,鍾毓繼續道:“你與大都督研究軍事好些年了,但你也知道,我不太贊成伐蜀之事,所以使大都督不悅。今日他把我調去都督荊州,明日我就要前往。之後,你我兄弟又要分開,沒機會再見了。”
鍾會道:“看你說得,怎麼會沒機會,說不定過些日子你又會被調回朝中。”
鍾毓揮手道:“這些年我走遍天下,如冀州、揚州、豫州、青州、徐州,如今又去荊州,我隱約感覺到自己會留於地方,不再回朝了。”見鍾會欲言,鍾毓止住道:“好了,不說我的事,還是說說你吧。我走之後,大都督一定會與你加快軍事部署,你當好自為之,量力而行,不可性情桀驁而招惹災禍。”
鍾會道:“小弟謹遵兄長教誨。”
鍾毓站起來,又看着地圖,道:“一定要記着,我鍾家是名門望族,你我父親是開國功勛,位列三公。父親去世后得到國家追謚,配享武帝庭廟。母親去世后,天子下詔追稱誥命夫人,得到厚葬。你我兄弟一定要忠誠於國家,要將畢生所學奉獻於國家,這樣才能對得起國家。若賣國求榮,違背道德,破壞家族名望,這不僅會給自己帶來悲慘結局,更會成為家族的罪人而遺臭千載。”
鍾會走到鍾毓身後,道:“兄長所言極致,士季都記下了,士季一定會努力,不讓兄長失望,更不會給鍾家帶來恥辱。”於是又行禮。
鍾毓將他扶起,仔細看着他,理了理他衣袖,感嘆道:“你我兄弟雖然都是一個父親生的,但你我的特點卻並不相同。一個更穩重,一個更才智,或許這就是天意吧。時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道后他便離開了。
見鍾毓離開,鍾會沒有再說什麼,而是站在門口,見他漸漸走遠。
想着兄長明日就要走了,其實鍾會心中也不是滋味,這又是為何?
因為兄長的走是司馬昭命令的,其實其中也有他的建議,因為他不希望被人約束,而能約束他的人,最直接的便是自己的兄長。但兄長畢竟是兄長,雖然平時二人有所爭執,可當人真的要走了,還是有些捨不得。
不是滋味更有兄長也不年輕了,現在去地方任職,時間不會太短。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他,或許此生都很難再見到了吧。
兄長調任地方,這事讓鍾會產生了少有的感慨,他不知這樣是對是錯。
然而事已至此,便無法改變。
鍾會輕輕關上房門,選擇接受這樣的安排。
季漢,成都,夜裏,陳宅。
白天發生的事,很多人已經知道,比如秘書令郤正,他叫上東觀郎王崇,一起到陳宅看望陳壽。
此時,陳壽、郤正、王崇三人於一堂。
陳壽怒道:“黃皓手段毒辣,把我禁閉深宮,若不是尚書令及時到來,我差點就無法出去了。這個黃皓對付我也就罷了,還連帶羞辱家父。家父為國殺敵,不幸遭遇失敗,難道一生都要受到責備詆毀嗎!”
見陳壽激動,打算飲酒,郤正從他手裏奪下酒罈,道:“別飲了,你聽我說一句。”
陳壽手中酒罈被奪,便坐在那裏,淚流滿面。
郤正把壇放好,道:“我和王幼遠今晚過來,就是與你商議此事,你何必如此激動呢。”
王崇道:“是啊,你這樣借酒發泄,沒有任何意義的。”
陳壽緩了緩,用袖口抹了抹臉角,道:“好吧,那都說說看,今後我該怎麼辦。”
郤正看了眼王崇,對陳壽道:“承祚,你今日得罪了黃皓,雖有尚書令為你解圍,但那也只是一時,無法長久,宮中是不能待了,甚至要考慮離開成都,已避免造成更大的麻煩。”
陳壽道:“那先生的意思是,讓我回巴西老家。”
郤正道:“怎麼,你不願意?”
陳壽道:“我現在回去,有何面目見家人。而且我告訴家人我會在成都獲得成功,然後把家人接到成都享福。可我就這麼回去,那與失敗又有何異?”
見陳壽不願意,王崇道:“不是讓你回去種地,而是暫避鋒芒,等將來情況有變,你再回來。你也不看黃皓都多老了,他耗得過你嗎?”
陳壽想了想,道:“我才三十,黃皓年過半百,他肯定是耗不過我的。”
王崇道:“這就對了。”
陳壽又一想,道:“可是我若回去,我的官職怎麼辦?等我回來之後還能做黃門侍郎嗎?”
正是這時,有敲門聲,陳壽走出堂中,開門一看,來者是尚書令樊建和壽良。
陳壽驚訝道:“尚書令,文淑,你二位怎麼來了。”
見陳壽堵在門口,壽良道:“還不快請尚書令進屋說話,站在門口怎麼說。”
陳壽這才反應過來,請二人入堂。
二人進入后見到了郤正和王崇,互相致敬。
樊建坐下后,道:“看來諸位對陳承祚都很關心,那就直接轉入正題。把承祚從宮中接出后,我感覺這事比較複雜,於是前去太學請教光祿大夫譙先生,譙先生知道此事後給我提了建議,我覺得很好,便與壽文淑一同前來。”
陳壽道:“什麼建議,請尚書令直言相告。”
樊建道:“明日開始,你不再去尚書台,而是到太學,譙大夫會給你安排公務。”
陳壽道:“讓我去太學?那我的官職呢,會改為五經博士嗎?”
樊建道:“你的官職今年不變,明年是否改變,我需考慮后再決定。”
郤正看着陳壽,道:“這是很好的建議,你不想回老家,也不能出入禁中,就先到譙大夫那邊,這樣會安全許多,至少黃皓不敢輕易對太學下手。”
王崇道:“是啊,若你回東觀,便是一種退步,不如去太學做一名學官,便也是學有所用。”
壽良道:“等過些日,情況好轉,再調整你的職務與公務,並不是讓你長久留於太學。”
眾人一番勸導后,陳壽即表態願意去太學。
第二日,洛陽。
鍾毓在離開洛陽去荊州赴任前,來到大將軍府,向司馬昭辭行。
見到司馬昭,又見鍾會此時並不在這裏,鍾毓於是道:“大都督,我今日將前往荊州,臨走時還有一些話,不知該講不該講。”
司馬昭邀其入座,笑道:“稚叔,司馬家與鍾家是世交,有什麼話不好講的,請講。”
鍾毓坐下后,緩緩道:“大都督,我弟才智過人,但好玩弄權術,恐野心不小,不可不提防。”
司馬昭哈哈大笑,道:“士季人稱再世張良,兩次幫助朝廷平定淮南,謀略之術可謂全國第一。”
“只是..”鍾毓欲言,司馬昭止住道:“我理解你的意思,若將來他犯罪,又無法得到約束,我只治他之罪而不累及鍾氏一門。”
鍾毓聽后,起身拜謝司馬昭。
司馬昭將其扶起,道:“這樣你滿意了吧,是否安心去荊州。”
鍾毓道:“大都督,我即刻前往荊州,就此別過,請留步。”鍾毓道後轉身離去。
鍾毓走後,主簿師纂走到司馬昭身邊,道:“大都督,鍾毓之言意欲何為?”
司馬昭道:“鍾毓告訴我鍾會有野心,讓我提防,這事難道我不明白?所謂鍾會野心,不過都是我給他的。我能讓其得志,便能讓其順服;我能讓其瘋狂,便能讓其滅亡。”
師纂道:“是的,大都督看人一向很准,人盡其才,為我所用。鍾會就是再厲害,也不過是一頭大都督馴服已久的猛獸而已,怎麼也逃不出大都督的掌控。”
司馬昭道:“沒錯,今日鍾士季在哪?”
師纂道:“鍾司隸在中書省監督政務。”
司馬昭道:“不必了,馬上派人把他請到我府上,我要與之繼續商討軍事。”
師纂道:“諾,我馬上派人前去。”
同一日,成都。
陳壽沒去尚書台,直接去了太學,此時他已換上學官服,站於譙周面前。
見陳壽換上新裝,人也顯得精神,譙周樂道:“承祚啊,穿上這衣服便是博士啦,歡迎你十年後再回太學。”
陳壽麵色尷尬,勉強道:“謝先生,是十年了,學生我又回來了。只是此時回來,學生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啊。”
譙周盯了他一眼,道:“那說出來聽聽。”
陳壽道:“當今國事衰弱,小人得志,我來太學,不過是苟全性命。所謂代漢者,當塗高也。我看這句讖語,或將應驗。”
譙周道:“讖語應驗?這些都是自然規律,夏、商、周、秦、漢,皆會成為歷史,而新的王朝早晚會到來。”
陳壽道:“那一定就是魏了。”
譙周又盯着他,道:“好了,此事不便多說,畢竟這裏是漢太學,你我應該明確身份,明白嗎?”
陳壽只好道:“學生明白了。”
這時譙周之子譙熙走來,道:“父親,開課時間到了。”
譙周聽后看着陳壽,道:“走,你我一同進學堂,我要向太學生隆重介紹你這位新學官。”
於是三人一同前去。
不久,北宮中。
一名小宦官走到黃皓身邊,將陳壽沒去尚書台而轉任太學的事,給予報告。
黃皓聽后先是驚訝,后又笑了。
眾小宦官於是皆大笑,便更加敬佩黃皓且輕視陳壽。
數日後。
陳壽在太學完成一日教學,收拾物品,準備離開。
這時一學官走進學堂,道:“陳先生,你的信。”
陳壽感謝后,拿起一看,是家書,打開閱之,忽然震驚,家書落地。
不遠處譙熙見況,道:“承祚,怎麼了?”見陳壽不語,譙熙撿起家書,閱讀之後,也驚住了。
南陽人許國走來,同閱一遍,同為驚訝。
南郡人高軌陪同譙周走來,譙熙便將書信拿於譙周。
譙周一看,又見陳壽坐在那裏低頭淚流,便道:“令尊西走,天涯悠閑。作為他的老鄉與好友,我很感慨。”
陳壽道:“譙先生,家父一生飽受煎熬,被人羞辱,從今往後,便不再擔心了。對他來講,或許這是個解脫。只是我這個兒子太不爭氣,到他去世時不過是一介教書先生,沒有達到更大的成就,也沒把他接到成都享福,這便是我人生最失敗與痛苦之事了。”
譙周扶背安慰道:“這不是你的錯,沒有人是完美的,就是你先生我,也是遺憾頗多。或許,這就是人生吧。”
緩了一陣,譙周接着道:“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陳壽道:“今日便啟程。”
譙周聽后從身上掏出一些錢,道:“這是為師的心意,請收下。”陳壽本不想收,但譙周強行給他,他便收下。
之後譙熙、許國、高軌等在場學官皆掏出錢來,拿給陳壽。
陳壽依次感謝,對譙周道:“先生,如今我職位還是黃門侍郎,並未轉為博士,事緊急,麻煩你將我的情況告之尚書令。”
譙周道:“這事交給我,兩日後,我與譙熙返回巴西,一起告別令尊。”
陳壽拜道:“謝謝譙先生與譙兄,謝謝諸位同僚。”陳壽向譙周、譙熙、許國、高軌等人告別,於是離去。
陳壽就這麼走了,走得很堅決。
遭遇如此大痛,這對陳壽的打擊可想而知。
陳壽已經走遠,譙周神情恍惚,站在一處,一時緩不過來。
見況,譙熙走到譙周身邊,道:“父親,因為輕視諸葛都護,承祚被貶至東觀。因為得罪黃皓,承祚離開尚書台。這才多久,其父去世,看來是蒼天無情,不讓其長留成都啊。”
譙周道:“小至每個人,大到每個國,都有自己的命運。有些人命好一些,有些人命不太好,但歸宿終究是一樣的。你隨我收拾,稍晚一同返回巴西老家,祭奠陳老。”
譙熙道:“好的,父親。”
稍晚,陳壽帶着小七,連晚飯都沒吃,連夜返回老家。
巴西郡安漢縣。
陳壽返回家中,見到母親,侄兒陳符、陳蒞。
陳壽跪倒在父親的牌位前,撕裂痛哭。
成都方面。
尚書令樊建、尚書向充、黃門侍郎壽良、秘書令郤正、東觀郎王崇等人聽到陳壽父親去世的消息,皆感嘆不已。
陳壽同僚李驤、陳裕、費承等人則顯得有些冷漠。
黃皓等宦官聽說后,皆幸災樂禍般繼續羞辱陳壽、陳父。
如今魏國,鍾毓因為不太贊成出兵伐蜀,被司馬昭安排去都督荊州。如今季漢,陳壽遭遇大不幸,宦官黃皓再次‘得志’。那麼這樣的情況下,又將發生哪些事,請看下一章:三路大軍備伐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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