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陰陽兩隔
翌日,大家熙熙攘攘,相跟着去學堂。
由於昨晚喝的太多,晴空的頭有些痛,故起的晚了一些。他下床之後又用冷水狠狠洗了洗臉,故此遲了幾步才到達學堂。當他一步踏進門檻,便習慣的四下打量,尋找青雨絲的身影。發現人群之中沒有之後就去看她的座位,不料座位上也是空空如也。
於是晴空屁顛屁顛的湊到辛燃跟前,輕聲問道:“辛大小姐好啊!嗯……怎麼沒見雨絲姑娘呢?”
“司馬晴空,你這番客套的有些假了啊!要問就直接問唄,賤兮兮的笑什麼?”辛燃一向心直口快,直來直去,倒讓晴空顯得扭捏了。
“嘿嘿……”晴空依舊是保持着一臉賤笑。
一旁的子糾聞言插嘴道:“是啊,辛燃姑娘,青姑娘呢?教授馬上就到了啊。”
辛燃假意翻了個白眼,做出一副誇張的嫌棄神情,一聳眉頭說:“你們三個不是早就認識了嗎?怎麼一個跟小絲叫雨絲姑娘,一個卻跟小絲叫青姑娘?難道你倆口中所說的不是同一個人嗎?”
聽到揶揄,晴空和子糾對視一眼,難掩尷尬。子糾故作輕鬆的側身看向窗外,而晴空乾脆直勾勾的看向辛燃,眼神里滿是祈求。
辛燃瞟了他一眼,實在受不了,於是一邊整理筆墨紙硯一邊說道:“小絲昨晚做了些針線活,睡得晚了。不過,現在也應該收拾停當了吧!”
話音未落,晴空嗖的一聲鑽出了學堂,直奔寢室。自從他們十二個人入住蒹葭學院寢室后,晴空還沒機會親眼看到青雨絲所住何如。他火急火燎地奔跑,一是去大獻殷勤迎接青雨絲,二是抱了僥倖念頭,一睹芳閨。
晴空輕叩房門,柔聲問道:“雨絲姑娘,收拾停當了沒有?教授馬上就到了!遲到了不合適喲!”
話一甫出,卻聽得屋內咣當一聲,他心裏一驚,來不及有任何思考,推門便進。接下來映入晴空雙眸的一幕,令他肝膽俱裂,幾欲發狂!
青雨絲倒在血泊之中,脖頸已斷,身首異處,三千青絲血染過半,臉上兀自留着錯愕的神情!
剎那恍惚之間,一道黑影破頂而出,迅捷如電。與此同時,另一道隱藏在橫樑之上的黑影驚慌失措,噗通一聲,跌落地面,繼而毫不遲疑地翻窗而逃!
晴空不知道第一道黑影是誰,但他無比清晰的知道第二道黑影是誰!那正是在文永固無生閣小院中抓到的乞丐!
晴空胸中血脈翻滾,一聲怒吼還未發出,五雷轟頂,驟然昏死!
芳閨之中,只留下青雨絲手中緊緊握着的項鏈似在隱隱發光。
套繩已然縫製妥帖,人兒卻是陰陽兩隔!
時隔二十年,大祭司府再遭慘案!
一個時辰之後。文三衍抱着青雨絲的屍身,晴空捧着青雨絲的頭顱,在文一增,文雙化,文永固,文長治和文子糾的陪伴下,來到了大祭司府的地窖冰室之中。
這座地窖冰室位於大祭司府內,蒹葭湖湖底正下方。平時用於儲備消暑的冰塊和錯開時令的瓜果蔬菜,一共分為兩層,第一層低於湖底兩丈,四四方方的一座地窖,匠心獨到,機關巧妙,常年保持陰涼通風。
第二層低於湖底下四丈,圓形冰室,寒冷刺骨。這地窖冰室乃是十年前修葺蒹葭湖時偶得。當時發現湖底之下蘊藏着一塊萬年冰玉,晶瑩剔透,冰冷刺骨,觸膚生冰。
大祭司認為此非常物,非同小可,故以冰玉為依託,轉而建造為地窖冰室。
一行人穿過三道大門,五道崗哨,終於來到了這如天寒地凍一般的地窖冰室之中。
文三衍將青雨絲的屍身放到冰室的萬年冰玉之上,緩慢轉頭接過晴空手中的青雨絲的頭顱,謹慎而仔細的對接到了一起。他略一沉吟,又用雙手去輕輕糾正,因為他發現青雨絲脖頸右後側的一顆米粒大的黑痣沒有對接完整,有一絲絲的偏差。
由於萬年冰玉太過平坦光滑,文三衍足足耗費了一盞茶的工夫,才將青雨絲的頭顱和屍身對接得嚴絲合縫。
山羊鬍老者那副專註而憔悴的模樣,彷彿是在品鑒一尊巧奪天工的雕像。在場的所有人都默不作聲,眼睜睜的開着這個倔強的背影,一點一點,一絲一絲,不厭其煩的調整對接。偌大的冰室之中,唯一的聲響便是晴空和子糾的壓抑哭泣。
子糾早已不是什麼文家的長子長孫,在此刻,他只是一個卑微的偷雞賊而已!他在那個午後偷走鳳姑,被青雨絲追趕着,一路狼狽奔逃。
晴空戴上了青雨絲為他親手縫製的項鏈繩套,上面染有青雨絲的鮮血。他把繩套貼身佩戴,用整個身體去感受那已經乾涸的一絲血液。
那裏應該還有青雨絲的溫度……
那裏就應該還有青雨絲的溫度……
那裏本就應該還有青雨絲的溫度!
今日的慘案與二十年前的何其相似!二十年前兩死兩失蹤,今日,是一死一失蹤!
青雨絲死,文久安失蹤!
歲月輪迴,怎得忍心讓文家再次經歷此種慘案!
宿命難逃,怎得忍心讓文三衍再次經歷喪子之痛!
二十年前他走火入魔,心智全失,二十年後他面無表情,心沉如冰。
盯着青雨絲那朝氣洋溢的臉頰看了好一會,忽的,文三衍轉身,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向文一增和文雙化乞求道:“大哥,二哥,助我下陰曹地府,我要將小絲從森羅地獄中救回來!”
文一增和文雙化對視一眼,並沒有去扶三弟。片刻之後,這兩位氣宇軒昂的老人只是異口同聲的“嗯”了一聲。
文永固看三叔要闖陰曹地府,去意決絕,已無迴轉餘地,於是他心念一轉,與三弟文長治雙雙單膝下跪,朗聲道:“二叔請放心,我已安排文家所有密探兵分八路去追尋久安的下落,同時也已稟告朝廷,朝廷的捕快應該也已經撒下了天羅地網,找人,緝兇!我與長治也立刻出發。相信二弟他吉人自有天相!”說罷即刻起身。
文雙化微微點頭,文永固與文長治急匆匆而去。
要開陰曹地府的大門,勢比登天,通靈訣第九層功法練到化境,都不一定可以與陰曹地府相通。縱觀幾百年歲月,文家祖上只有一人曾打通此門,進入陰曹地府。
但還陽之後,人即逝去。不知是因耗盡功力而死還是由於過於年邁,油盡燈枯而亡。不過,毫無疑問此事給了文家人一個重重的警告。故此,文家有祖訓:非保狻猊王,不可開地府!
這一次,文一增和文雙化要為苦命的文三衍違反祖訓,合力通靈。他們作為兄長,已經做好了承擔一切後果的覺悟。無論是功力衰退還是丟掉半條老命,他們再也不忍心看三弟再失摯愛。
大祭司和蒹葭院長心裏清楚,三弟遭遇如此徹骨的打擊而沒有發瘋,只能說明他已然瀕臨神魂寂滅的邊緣,往前一步便是萬劫不復之地!
哀,莫大於心死!
事不宜遲,大祭司府上上下下,只用半個時辰的工夫便將通靈的法壇佈置停當。文一增和文雙化緩緩登壇,在淅淅瀝瀝的陰雨之中,仰天長嘆!
狻猊大陸,常見的祭壇都是上圓下方的祭壇,合天圓地方之意。而此次的祭壇,恰恰反其道而行之,上方下圓,合陽方陰圓之意。
祭祀開始之前,大祭司與蒹葭院長先以清水洗面,而後頭戴金冠,身穿大裘,內着袞服。袞服之上,飾有日月星辰及狻猊神獸的紋飾圖案。
大祭司腰間插大圭,手持鎮圭,面向西方立於祭壇東南側。此時鼓樂齊鳴,報知天地萬靈降臨享祭。
接着,大祭司和蒹葭院長共同牽着獻祭給天地的犧牲,交與文賜佑,將其宰殺。
文永固兄弟外出尋人,這宰殺的職責自然落在了子糾身上。他的右手雖然經過精細的診治,但是仍是大不如前。漸漸的子糾也認清了事實,也接受了事實,於是開始頻繁得使用左手以替代右手。
兒時練習右手成盜的技法被他一一復原,終究還是把左手也練習得靈活機巧。祭壇上的子糾左手握刀,伴隨着樂師的吟唱,頃刻之間便將十頭黃牛和十隻山羊宰殺殆盡。
這些犧牲隨同玉璧、玉圭、繒帛等祭品被放在柴垛之上,而後由大祭司點燃積柴。
煙火高跳,升騰於天,此為燔燎,亦稱禋祀。
隨後,祭壇之上擺放好玉璧、銅鼎、木簋等各種盛放祭品的禮器,大祭司與蒹葭院長同時向天地獻上犧牲的鮮血,再依次進獻被稱作五齊的,五種不同顏色的老酒,。
大祭司,蒹葭院長與三十名舞師,同舞《龍生九子》之舞。
一曲舞畢,大祭司輕喝一聲“通!”一把法杖赫然出現在他手中。
五尺法杖,黑紅相融,杖頭火紅狻猊神獸,口含剔透寶石,光影閃變,光怪陸離而**瑰麗,喚作不易法杖。
大祭司和蒹葭院長,二人同持法杖,口中默念通靈訣第九層功法,長指向天,猛然指地,烈風憑空起,吹碎千朵雨。
文三衍,司馬晴空,文子糾及辛燃,袁穀子站立在祭壇之下。
辛燃要去救青雨絲,她是她一見如故的閨中好友。友情的甘甜初嘗滋味,她怎捨得放青雨絲獨自離去呢?
袁穀子要去救青雨絲,他知道晴空,子糾和青雨絲三人沒有門第派別之見,真心把自己當朋友。而不是像其他新秀一般,對他存了三分敵意三分輕視。蒹葭學院求學的這段時光,男學生們生性頑皮,稚氣微存,平日練功難免將衣服拉扯撕裂。破露之處,還好有青雨絲這個既心細又手巧的姑娘,幫他縫縫補補,令他不勝感激。
洛神兒高貴冰冷,不會針線活兒,辛燃直爽火爆,也不會針線活兒。莊稼少年袁穀子的觀念很直白,點滴之恩,湧泉相報。
祭台之上,細雨之中,不易法杖周身籠罩光芒。霎時之間,光芒外涌,眨眼之間就將台下五人緊緊包圍。
然後,隨着大祭司和蒹葭院長的一聲大喝:“通!”轉瞬之間,五人憑空消失,趕往陰曹地府!
五個人,是通靈陰曹地府的極限,再多一人,危險便會陡然翻倍。
雨水漸大,淋在文一增和文雙化的臉上,將層層的汗水一併沖刷。二老體力盡失,需要即刻調理。六個時辰過後,無論文三衍眾人是否搶的回青雨絲,二老都必須再次施法,將五人通靈回這地上人間。
否則,這五人將被困在陰陽兩界的邊際縫隙之中,非人非鬼,墜入萬劫不復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