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往事如灼
年少時,文三衍曾作為陪讀與年少時的狻猊大王廝混宮中。當時作為儲君的狻猊大王性格呆板不善言辭,老狻猊大王想要給他改改性子,以便以後繼承大統。
聽說文家第三子頑劣活潑,於是就向大祭司文守鼎提議,讓文三衍入宮陪讀。
八歲的文三衍入得宮中兩年,仰仗着老狻猊大王和自己父親的默許,他便將整個王宮攪的雞犬不寧,人怨鼎沸。可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年少的文三衍自稱頑童,便倚頑賣頑,一刻也閑不住!上樹摘桃,下樹抓魚,閑了往御廚房裏撒尿,忙了向太傅身上潑墨,白天抓老鼠,晚上裝厲鬼,把那些後宮佳麗挨個嚇了個遍。
佳麗們一直養尊處優,怎受得住子夜敲窗,鬼哭狼嚎之怖,紛紛跑去和老狻猊大王告狀訴苦。老狻猊大王只能一邊應承着,一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看着儲君心思逐漸活絡,行事逐漸多樣,自然對於文三衍這個小魔王也是縱容有加。
俗話說,七八歲,狗都嫌!這句話說的正是文三衍。
剛入宮不久的一日,文三衍折些柳枝編了個簡易笸籮,然後用一根細桿撐起一邊,笸籮下面撒了些從過路宮女食盒裏誆來的精緻糕點攆成的渣子,細桿底端栓了個長長的細繩。
文三衍與儲君藏在樹后,攥住細繩的另一端,賊么溜眼地準備扣麻雀。時年六歲的儲君一邊時不時好奇的看向箥籮,一邊向文三衍討教編箥籮的技法。
儲君問文三衍,說:“文卿,這笸籮的收邊怎麼弄得如此齊整,還有……”
文三衍一撇嘴,不回答問題卻假慍正色道:“你小子能不能別這麼文縐縐的,什麼文卿文卿的,學大人那一套,把老子都喊老了。叫老子三哥!”
儲君眸子一轉,嘿嘿一笑,贊同道:“也對,你排行老三,我就叫你一聲三哥。”
“狗屁,臭狗屁!你叫我三哥是因為我叫文三衍,不是因為我在家排行老三,明白嗎?此‘三’非彼‘三’,明白嗎?”
儲君撓撓頭,問:“有什麼區別嗎?”
文三衍的腮幫子氣鼓鼓的,毫不客氣地就給儲君來了一個腦瓜崩!高聲道:“你可以叫我文哥,也可以叫我衍哥,最好是叫我三哥,文三衍的‘三’,不是一二三的‘三’!”
小小的儲君依舊不覺得有任何區別,但不願再和這個玩伴爭論,於是面露狡黠地敷衍道:“三哥!文三衍的三!”
“誒,這就對啦!別動,有了!”文三衍順勢一拉繩子,笸籮一扣,兩隻麻雀噗啦啦地沒能飛出圈套。
文三衍暗道,這小王八蛋儲君也不傻啊?怎麼大人們都說他木訥呢。看來就是缺伴兒啊,嘻嘻,缺伴兒!
涼熱雨季,兩個輪迴,第三年頭上,文三衍堪堪將個沉默刻板的儲君帶成了好動靈精的霸王。老狻猊大王心情舒暢,頗是滿意,看錘鍊已成,便再也架不住後宮嬪妃們的枕邊哀求和怨言,於是送文三衍出宮歸府。
以文三衍和狻猊大王的兒時之交,其婚喪嫁娶之人生大事,自然可得聖禮。
怎知風雲突變,時為涼季末期,大祭司府為文永固之子文賜佑大辦周歲宴。客來如雲,高朋滿座,一時間熱鬧非凡。
時年十二歲的小馬蹄和十三歲的文長治,十五歲的文久安,兄妹三人抱着襁褓中的牛妞避開嘈雜的人群,來到蒹葭湖邊玩樂。馬姝茵與牛織晚也一併相隨。
期間,文長治與文久安覺得與一群女眷品茶觀景甚是無聊,便自顧自的跑到別處玩耍。
不料,天降大禍,一眾女眷遭逢毒手,死傷一片,其中文三衍愛妻馬姝茵身遭利刃割喉而死,愛女小馬蹄頭遭鈍器重擊而亡,文永固愛妻牛織晚失蹤,愛子牛妞失蹤!眾多婢女僕人盡皆暴亡。
此事一出,大祭司府被攪了個天翻地覆,立刻派出三百人奔赴天下追查。狻猊大王也御批各路州府衙門全力搜查,緝拿真兇。
這一驚天大案無疑給整個狻猊大陸都造成了劇烈的震動,一時間,坊間傳聞無數,市井流言四起。
文三衍千里探詢,得到消息,對於此事,尊水教有可能知情。於是已然多日不眠不休神志癲狂的他,直奔尊水教總堂逼問。
時任尊水教教主的陳大元閃爍其辭,遮遮掩掩。文三衍盛怒之下,走火入魔,陰差陽錯開了天眼,紅眸如電,殺氣翻騰,出招即索命。
尊水教眾人且戰且退,不敢與之匹敵。隨後趕到的文永固見三叔正要趕盡殺絕,帶着哭腔,大喊一聲:“三叔,陳大元有可能知道織晚和牛妞的下落,千萬留下活口!”
話音未落,陳大元的頭顱已然被拍成骨屑肉沫,雜污鮮血噴了文三衍一臉!看到此景,已在崩潰邊緣的文永固心沉入海,面如死灰。
他追查半月,只得到蛛絲馬跡,可唯一的一絲希望竟然這樣在眼前幻滅,怎叫他不痛入骨髓,形神具崩!他發出了一聲獸吼,抬身便向文三衍攻去……
此刻在文永固眼裏,文三衍猶如一隻野獸,一隻阻斷了他人生希望的野獸,他怎的不氣,怎的不怨,怎的不怒!
怒從心起,惡向膽生,困靈掌殺招齊至!
開了天眼的文三衍早已是身墜魔鬼,心智全失,他靈無桎梏,紅眸殺光大盛,轉身與一向疼愛的侄子戰在一處!
半個時辰后,文一增,文雙化趕到,驚怖痛心的大祭司和蒹葭院長齊齊出手,才勉強制住文三衍與文永固。
而這一戰的後果就是,文三衍不辭而別,二十年之間杳無音訊。文永固雙腿脛骨具斷,面容具毀,從此長戴面具,再也不以真面目視示人,躲入無生閣,經年累月閉門不出。
大祭司府,一處豪華院落之中,轉醒后的晴空聽完子糾給他複述的家事,驚愕得合不攏嘴。
一時間晴空覺得心思完全不夠用,良久憋出一句:“兄弟,你豈不是長我四歲?”
子糾也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問搞了個丈二和尚,沉思一會說道:“哎呀,還真是,我離家時一歲,過了二十年,我現在應該二十一啦!比你大五歲才對!”
“……”
“那我娘怎麼說我十六呢?”子糾撓了撓頭又說到。
晴空當然知道此刻子糾嘴裏所說的娘親必是他的養母,他自小在雲花鎮,被那對男耕女織的王氏夫婦養大。
晴空一連串的疑問冒了出來,又問:“那,當年是誰下的黑手將你掠走,又怎的去了睚眥大陸被你爹你娘收養,你親生母親可曾找到?你怎麼不像個二十一歲的人,反倒真像個十六的傢伙?還有,你怎麼和你親爹相認的,這也太蹊蹺了吧?”
“我啊……”子糾剛要一一解釋,卻被晴空再次打斷。
“蒹葭湖會結果如何?”
“你小子到底要知道什麼?這麼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讓老子怎麼回答你?”
吱呀一聲房門推開,青雨絲蹦蹦跳跳的走了進來。她後面跟着一個女僕,手裏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參湯。女僕走到桌前放下參湯便悄悄退了出去。
青雨絲嘻嘻一笑,對着晴空說道:“你睡醒了?爺爺說的果然沒錯,你無大礙,只需休息。別躺着了,過來喝碗參湯。”
晴空聞言,答應一聲就欲掀被子起身,但掀到一半,一隻光溜溜的大腿就露了出來。子糾趕忙使個眼色,晴空低頭一看,我的親娘啊,赤條條一個莽撞少年啊!驚呼一聲趕忙縮了回去,羞得滿臉通紅。
青雨絲聽他驚呼,本來正在賞玩着桌上的一樽鑲金玉壺的雙眸,不由得向床上一轉,兀自看到了縮回半程的大腿,騰的一下少女滿面嬌紅,起身出了門去。
晴空七手八腳地將子糾遞過來的衣服穿好,也不搭言,自顧自的一屁股坐到桌邊喝起了參湯。他嘴裏還嘟囔着:“好喝,太好喝了!子糾大哥,我以後是不是應該叫你牛妞啊?”
“滾蛋……在你沉睡的這三天裏,爺爺和爹爹已然給我辦了認祖歸宗的典禮,也見過了宗家和分家的各位長輩兄弟。”子糾滿臉幸福又略帶難以置信的說到。
這幾天發生的事情讓他從一個鋃鐺入獄的階下囚,搖身一變成了權傾朝野的大祭司府的長子長孫,一切來的太突然,太不可思議,至今子糾還有種恍若如夢的感覺。
晴空放下勺子,凝眉追問道:“我居然睡了三天?三天!這是睡覺嗎?我莫不是有什麼怪病吧?我記得面具怪人……不,你親爹一指點在我胸口,我就不省人事了。醒來就是剛才情景,到底咋回事啊?”
“我來和你說吧!”青雨絲去廚房轉了一圈,搜集了一些吃食,估摸着晴空已經收拾停當,便轉身又回到了房間,“那日,文伯伯,也就是咱們在蒹葭湖邊古樸小院遇到的面具怪人,一指點在你佩戴的項鏈之上。他說那項鏈不是凡物,蘊藏了神秘的力量,他有心栽培你,用通靈之力幫你解開了其中桎梏,可助你以後快速長進!”
三天沒進食,此刻正在狼吞虎咽的晴空使勁搗鼓了一下嘴中食物,一邊心喜於雨絲姑娘的善解人意和周到照顧,一邊含糊問道:“怎麼助我快……快速增進?我此刻,體內並無異樣,感覺一如往常啊!”
青雨絲給他倒了一杯茶,繼續說:“這個我們也不是很清楚,對吧,王子糾?”她轉頭看向子糾,一時也忘了改口。
子糾自己更是聽慣了的,心中一時哪有文賜佑這個姓名。他接話道:“是的,正如青姑娘所說,我爹爹也是一知半解,只憑着一股直覺就那般做了。想來,應該是對你大有裨益吧!”
“原來都是猜想啊!”晴空心裏暗道,“這文家人辦事,一個比一個奇怪。上有文三衍,下有文永固。”
三個少年繼續聊天,把所掌握的消息一一訴說。原來,當年牛織晚失蹤之後,再也沒有音訊,時至今日,依然如此。子糾認祖歸宗的大典之後,文永固曾試圖父子聯手,探詢一下愛妻下落,但毫無進展。文永固無奈的搖搖頭,怕是此生無緣再見了。
至於那幕後黑手,更是毫無頭緒。文三衍二十年的追查最終仍是無功而返,只是把個尊水教恨在了骨縫裏。
那尊水教歷經教主暴斃一事,元氣大傷,緩了好幾年才在新任教主廖萬里的操持下恢復七八。朝廷多方調查表明,沒有任何實際證據證明尊水教與此案有關。
因此,狻猊大王和大祭司府也不能將尊水教定罪。加之尊水教信徒眾多,廖萬里又多次對朝廷和大祭司府大表忠心,漸漸地,此段往事也就沒人再提。
子糾不知經歷了何等遭遇,最終流落到睚眥大陸的雲花鎮上,被王氏夫婦收養。這個大祭司府的長子長孫,野蠻生長,入獄越獄,入伍漂泊,凡所經歷,不勝唏噓。
只是還有一個秘密,無人知曉,那就是,子糾真的只有十六歲!雖然他出生於二十一年前,但他的身軀只成長了十六年,故十六歲之數不假。個中機緣,他並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