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陣眼
已是正午時分,紀楠山巔處,李谷嵐正盤坐在石上閉目沉思,忽而一睜眼捋着白髯道:“該是走了吧?”
“他們估計也該來了。”李谷嵐起身縱身一躍,跳下山崖,在崖壁間穿梭着,雲氣中,他的身影有如仙行。這萬仞高的山崖,他僅不及半刻便笑下來了。
李谷嵐望向四周,卻見無一車馬,不免心生疑惑。“還沒來么?”李谷嵐想到。
突然,林間雀聲四起,頓時飛葉卷天,一道紅影掠過,瞬間降在李谷嵐面前,只見此人身着玄色龍紋服,頭戴黑紗高帽,腰系金柄寶劍,身後綉着紅日青海圖。再看他的臉龐,倒也是好生俊秀,鼻樑高挺,膚如蠟,眉如月,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雙瞳,一藍一青,自有奇相。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左臉上有塊灼傷印記。
“九天之命,易天之名!在下易天——常明,拜見玄虛道人!”男子躬身行禮。
“免禮,此次前來的,只有你一個人?”李谷嵐問道。
“正是,此次前來是聖上安排的秘密會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常明答道。
“既是這樣,那便不必多行贅禮,此次前來,不知聖上所為何事?”
“還請道長帶我去紀楠離山,我自會在路上告訴您!”
“那是應當。”李谷嵐回應道,這離山與兌山相隔甚近,李谷嵐自然是擔心洛棠風的安危,不過,他正因為如此,他更不能在這常明面前表現得有一絲猶豫。
常明就在李谷嵐的帶領下走向離山。
“前幾日,宮中收到密信,說是紀楠山的陣眼鬆動了。”常明道,“道長應有所察覺吧?”
說到這“陣眼”,就不得不談談這桃花源中的佈局,桃花源乃是呈六十四卦圖狀,每一卦都有對應的一個陣眼,而這陣眼,正是桃花源與外界交流的唯一方法,如造紙術與正一道,就是當年外界傳入桃花源的。一個陣眼對應一個出口或入口,不過,出入口的對應並不固定,正因為如此,常人基本不能在兩界間來往。為了保證桃花源這個世界不受外界統治者的干涉,人們便逐漸確立了六十四陣眼的位置,各國朝廷又讓各大宗門遷宗守着陣眼,中州地土最廣,陣眼也最多,足足有三十一個!而紀楠道觀則是從一開始便建在陣眼之上,這陣眼對應的卦象名為“澤風大過”。
“老朽自是有所察覺,平日夜裏總見離山方位熒火乍現,又風雲不定,定是大事將臨之相。”李谷嵐道,“只是不知是何方高人,竟能在老朽之前料得此事。”
“四大刺客之一,窺天鬼謀——雲夢澤……”常明答道,“說是刺客,其實他從未出過手,據說他的本領在於他能改變人的命數,從而判人生死,而且此人極有計謀,在各國君臣之間行走得遊刃有餘。”
“聖上緣何相信此人?”
“這個我們不敢過問。聖上的決斷是有理由的,而我們只能無理由地服從。”常明道,“這便是易天組織的使命。”
李谷嵐摸着鬍鬚,長吁一口氣,道:“聽說你們易天組織是被招安的?”
“這個還請道長不要過問。”常明道,“還記得當年的蒼夷老仙嗎?”
“莫非……”李谷嵐吃了一驚,“原來如此……”
二人步行片刻,便漸漸走入了這離山之界,卻只見這離山界內是這一般死寂,沉重的氣氛中伴着幾聲悶響。走進界內才恍然發覺這天空好似被割開一般,一方晴空萬里,一方陰雲密佈,交匯之處,也是電閃雷鳴,透着幾分陰氣。
“道長,恕晚輩資歷尚淺,不知道長可曾見過此番光景?”常明道。
“確實不曾,聽家師說,這陣眼上次鬆動應已是百年之前,我也不曾見此異相。”
“那應是沒錯了……”常明答道,手握着劍,銳利的目光觀察着四周。
越入這離山腹地,卻見這天空越是昏暗,本是正午,這裏卻已有了午夜的光景,抬頭一看,卻已分不出何為雲,何為天,再看四周,已看不見外界的晴空,萬物彷彿是藏在黑幕中一般。這裏無日無月,二人僅憑微弱的視野分辨着東西的輪廓。
越來越靜,越來越暗,卻見常明雙瞳突然如熒火般詭異地發著光,一青一藍,躍動在黑暗中,更顯得詭異。
“國之秘術么?老朽今天也算是開眼了。”李谷嵐道,“不過這裏的地形老朽也是爛熟於心,你跟我走便是。”
常明這一技,名為赤煉火瞳,集精氣於雙眼,夜可視暗物,晝可觀他人氣脈內力之流動,乃是中州朝廷“萬經樓”中“三大秘術”之一,配以常明的封門點穴之功,更是如虎添翼。
常明緊跟李谷嵐,行不到半個時辰,便走入一個山洞,洞內風聲呼呼得響,如同慟哭之聲,洞壁上依稀掛着將熄將滅的燭燈,但也差不多能看清楚四周的環境。
復行數十步,卻見有一大門緊鎖,門鎖早已是銹跡斑斑,青苔肆虐在木板上,潮氣充溢在木版中的每一處縫隙里。不知此門已修繕了多少次,估計已有了皇宮內殿大門那般的厚度,鎖鏈一層又一層,彷彿裏面深藏着什麼秘密,潛伏着某種凶獸。
李谷嵐光是解鎖便差不多用了一柱香的時間,門微微張開一條縫,卻見裏面一陣黑風卷出,直撲常明,常明來不及閃躲,硬是被這風逼退了好幾步,卻是被這黑氣纏身,常明頓覺有那萬蟻蝕心,剔骨刮髓之痛,半跪着捂着胸口,喘着粗氣。
李谷嵐本欲上前攙扶,卻被常明一手打住了,只見常明往身上幾個穴位猛地一點,黑風便隨吐出的一口黑色的臟血消散了,再看那門內,更是暗得詭異,甚至常明的赤煉火瞳也看不清楚裏面究竟是什麼。
“好一個大凶的陣眼。”常明站起身來,“前輩,我若現在進去會怎樣?”
“不知,只是聽師父講起他曾經有一個師弟違抗戒律在陣眼未開之時進入此穴,後來卻在中州的南郊處找到他的屍體,而且死狀奇慘。”
“如何?”
“據說是黑血遍地,髮髻散亂,骨脈盡斷,五官扭曲得不成人樣。”李谷嵐道,“但也就是這一點很蹊蹺,按理說再尋着他時已是第二年,血跡卻仍未乾,屍體也無腐化破敗之相。後來又多次聽家師談起類似的事,皆是這般。”
“嘖!”常明嘆道,“看來只得請示聖上派人駐守了。”
“能從這大凶之眼出來的絕非泛泛之輩,事關重大,但怕聲勢過大某些人趁虛而入,不如交給我紀楠道觀,此番一來既不容易節外生枝,亦不會勞煩聖上費心傷神,如何?”李谷嵐道,話雖如此,但其實他自己也是顧及了洛棠風,若是朝廷命官前來發現了洛棠風,無論對洛棠風還是紀楠道觀,都是不利的。
“自是最好,不過我也得派幾人及時向聖上報信。”
“那可自便。”
常明轉身準備離開,卻恍眼看見門內壁上的畫,似是發現了什麼,但表情卻不多餘地流露,只是風輕雲淡地說道:“玄虛道人,這污濁之氣屬實詭譎,長留於此恐生變故,如今既是商議好了,最應儘早離開!”
李谷嵐點頭相應,二人原路返回,礙於公務緊急,路上二人也再無交談之言。
……
當晚,離山境內,仍是風雨大作,電閃雷鳴。荒木縱橫,怪枝交錯,林間,似有三盞鬼火時隱時現,原是常明又孤身一人重回洞口。
“如此……不可不信……”常明用手撫摸着壁畫上的紋路,似言似語,“前所未聞……”
“向聖上——不,還是向聖郎(桃花源世界中對聖上繼任者的稱呼,類似於現世太子之稱)稟報吧。”
“話雖如此,若其無誤,紀楠道觀竟有這般變故,也難怪這陣眼如此詭異了。”
常明拔劍而起,連揮八劍,乾淨利落,將壁畫毀了。事畢,離去之前,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又回首看向鎖鏈封鎖之處,詭秘地說道:
“原來如此,紀楠道觀,呵,罪有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