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0章 長河
文雅蹙着眉,她顯然沒想到顧銘會說這樣的話。
顧銘似笑非笑補充道:“每個女孩都比你漂亮,所以你也不用再懷揣任何僥倖。”
文雅道:“我記憶中的你不是這個樣子。以前你很謙虛,從不像現在這麼自戀。”
顧銘道:“人都會變,而且我是什麼樣子都與你無關。”
文雅道:“可是你實在沒必要說謊。”
顧銘問:“我說謊了?”
文雅道:“不管你有沒有說謊,反正我不信你說的話。”
顧銘偏過頭給木緣沂使了一個眼色,然後她真的就湊過來挽住他的手,嬌滴滴說道:“顧銘,我站得有些腳麻,我們走吧。”
顧銘溫和道:“好的。”
文雅神色一黯,小聲道:“我知道了,這位美女的確比我漂亮得多。而且要走也是我走,我不打擾你們了。”
文雅埋着頭往前走,顧銘和木緣沂站在原地不動。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視野里,顧銘輕輕吐出一口氣,連忙抽開手來,指責道:“緣沂,你稍微演一下就好,別做得這麼逼真。”
木緣沂捏了捏手心,甜笑道:“我不演得逼真一點,又怎麼能騙到她?”
顧銘盯着文雅消失的方向發獃,壓根沒聽木緣沂的話。
木緣沂蹙眉道:“你不是很討厭她嗎?為什麼還要這麼煞費苦心地幫助她?”
顧銘問:“我分明是故意在氣她,怎麼變成幫助她了?”
木緣沂輕嘆一聲,解釋道:“我能看出來,文雅對你說那些話時,心中的確懷揣僥倖。你這麼做,目的是不讓她再抱有攝像,敞開心去接受其他男孩。”
顧銘皺眉道:“你怎麼知道的?”
木緣沂道:“旁觀者清啊。我又不是豬,這麼簡單的事情,當然是一眼就看出來了。”
顧銘道:“可是你還沒看透徹。”
木緣沂問:“莫非這事裏面還藏着玄機?”
顧銘面無表情地把文雅以前做過的事情都講了出來。
木緣沂驚訝道:“沒想到她看上去弱不禁風,居然還能做出這麼殘忍的事情。”她說著,忽然又疑惑起來,問:“文雅只傷害過風雪,又沒傷害過你,反倒對你一往情深,你為什麼要恨她?”
顧銘道:“因為小雪。”
木緣沂道:“可是你和風雪已經……”
顧銘冷聲打斷她的話,道:“只要小雪還活着一天,我和她就還是相濡以沫的戀人。”
木緣沂低眉斂目不語。
顧銘又道:“文雅這種女人太過可怕,沒人知道她什麼時候會做出什麼事情來。我故意打消她的念想的同時,也消弭她以後或會給我帶來的災難。總而言之,我說那些話,不是為她好,而是為了我自己。”
木緣沂遲疑道:“話是這麼說沒錯,但你之前分明動過惻隱心。”
顧銘道:“因為我不知道愛一個人要多久,不愛一個人又要多久。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這些年並不好過。或許讓她痛苦的始作俑者真的是我。她沒說錯,她為她犯下的錯誤承受了更多的懲罰。我甚至覺得她有些可憐。”
木緣沂道:“你這麼說來,我也有些可憐她了。”
顧銘問:“為什麼?”
木緣沂道:“愛一個人只需要一秒,不愛一個人卻不需要時間。愛和不愛都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愛上一個人後再想要不愛這個人,很可能就是一生。”
顧銘沉默。他不知道木緣沂這句話是不是含沙射影,冥冥所指。
木緣沂問:“我們現在去哪裏?”
顧銘道:“去一趟城裏。”
木緣沂問:“去城裏幹什麼?”
顧銘道:“給鄭老師買禮物。”
木緣沂不解道:“你不是早就給鄭老師準備好了英語作業嗎?怎麼還要去買禮物?”
顧銘苦笑道:“我忽然發現一個壓根不聽課的學生忽然交了英語作業,這是非常滑稽可笑的事情。”
木緣沂思忖片刻,明白過來,又問:“那你準備買什麼禮物?這個英語作文準備怎麼處理?”
顧銘道:“鄭老師每天備課寫寫畫畫的,需要一支質量好的鋼筆。至於這個英語作文,丟垃圾桶里吧。”
顧銘真的把自己精心準備三天之久的禮物丟了,但他沒有急着走。今天是星期六,下午三四節課是全校師生的休息時間。也就是說,下午三點半,鄭繪就沒課了。
現在已經是三點過,顧銘需要提前規劃時間,至少摸清楚許成語、陽珊等人下午和晚飯的安排。
顧銘給許成語打了電話。他從電話里得知,許成語等人已經在城裏訂好酒店,連晚上唱歌的包間也訂好,就等鄭繪下課好去接她。只不過陸思、柳健、李燦三人遲遲未到,打電話也不接。
顧銘感到疑惑。柳健和李燦來不來都不奇怪,但這個聚會是陸思最先提出來的,她以前也是非常尊師重道的人,不應該遲到如此之久。
顧銘一想到陸思點名要見自己,心中的疑惑越發濃重。他有種不好的預感,陸思很可能是出事了。
幸好顧銘的預感一點也不準。就在他出校站在路邊等進城的汽車時,他的手機又響了,是許成語打來的,但說話的人是陸思。
過去這麼多年,陸思的聲線還是清越如山澗流水,宛如遠山人家炊煙杳杳時傳來的悠長歌聲。只可惜美妙的聲線夾雜了哀愁,又像森林深處自添傷疤的麋鹿的哀鳴。
她說:“顧銘,我現在在塔爾門廣場的雕像下面,你快點來一趟。”
這是一句宛如命令的陳述句,但顧銘從她的語氣里聽出了哀求。顧銘沉吟道:“你有急事?”
陸思:“是的。”
顧銘:“既然是急事,不能在電話里說?”
陸思:“這件事只能當面說。”
顧銘:“好的,你等我半個小時。”
顧銘掛了電話,蹲坐在路邊沉思。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陸思找他能有什麼急事。
顧銘和木緣沂抵達塔爾門廣場時,已是五十分鐘之後。他說的半個小時,其實是預計,汽車什麼時候來本就隨緣。
許成語,舒小甜,陸思,柳健,李燦還有一個陌生男生都在塔爾門廣場站着。
顧銘遲到的這二十分鐘裏,他們之間似乎發生過非常不愉快的事情。每個人的臉色都像夜幕一樣陰沉,壓抑的氣氛中,他們隨時動手打人都不奇怪。
顧銘皺眉道:“你們怎麼了?”
許成語道:“顧銘,你來得正好,不然我一個人還真應付不了他們兩個。”
顧銘疑惑道:“到底怎麼了?”
許成語道:“這位外國人同學又來找事了。”
顧銘看向柳健,這個人沒長高,反而比以前更瘦,像弱不禁風的小雞仔。只不過他的眼中充斥肅殺,強大的氣場肆意着讓人不敢輕視。
顧銘看到柳健,心裏變得尤為不舒服。畢竟這個人最愛做焚琴煮鶴的混賬事。
顧銘不懷疑,此刻不愉快到極點的氣氛,絕對是柳健一手造成的。
顧銘脫下外套遞給木緣沂,並且給她使眼色示意她站遠一點。他一邊走,一邊大幅度擴胸,做打架前的熱身運動。
顧銘走到柳健跟前,冷冷道:“柳健,你又想幹什麼?”
柳健冷笑着不說話,反倒是他旁邊的陌生男生凶了起來。他抬手指着顧銘的鼻子,大罵道:“健哥的名字是你能直呼的嗎!”
顧銘不理陌生男生,面色平靜地盯着柳健,問:“這是你家的狗?”
柳健沉着臉道:“顧銘,我原本沒懷疑過你,但陸思一到城裏就迫不及待給你打電話,打不通的情況下還借許成語的手機打。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說不得的關係?”
顧銘聽到這話,胃裏一陣翻滾,想吐到了極點。他實在想不明白柳健怎會說出這樣的話,莫非這人的腦子裏全是豆腐渣。
顧銘沒解釋,他的眼角餘光掃到了陸思恬靜的臉。他大概猜到,陸思不屑解釋這種事情,他當然也沒必要對着一條瘋狗講道理。
顧銘淡淡說道:“你想怎麼說,那是你的事情。如果要打架,我奉陪。不過我把話說在前面,就憑你們兩個人,最好不要在合川城裏找我麻煩,不然你們的下場會非常慘。”
顧銘說這話不是無的放矢,雖然他打架沒信心打贏柳健二人,但他心中有絕對強硬的底氣。因為在這個城市裏,他有一個非常可靠的朋友。
顧銘大概了解肖智在這個城市的混混集團里的統治力。如果他把肖智請來,對付柳健簡直易如反掌。
而今的柳健的確像是瘋狗,他根本沒聽顧銘的話,抬腿就踢了過來。
顧銘當然抬手反擊。
兩人扭打在了一起。
許成語想過來幫忙,但被那個陌生男生攔住,兩人也在邊上一點拳腳相向。
顧銘打着,發現柳健好生弱小,彷彿比初中時更弱了。短短不到一分鐘時間裏,顧銘已完全制住柳健。他把柳健的雙手反鎖在後背,再也動彈不得。
另一邊,許成語打架也明顯有不少進步,陌生男生也不是他的對手。
眼看着局面已經穩定,顧銘準備說幾句威脅柳健的狠話,怎知柳健先嚷嚷起來。他大叫道:“顧銘,你他媽算什麼東西!再不放開老子,信不信老子叫人砍了你!?”
顧銘冷笑道:“你再狗吠一聲,信不信我現在就弄斷你的手?”
顧銘說這話的表情非常狠厲,已然鎮住柳健。
這會,陸思終於走來。她輕聲道:“顧銘,你放開柳健,他只是嘴巴里說得凶,不會真叫人砍你。”
顧銘保持凶厲的表情,瞪着柳健威脅道:“你聽好,我今天是給陸思面子,暫且放過你一馬。我想你在勤誠學校讀初中時也沒少挨打,我都不記得我打了你幾拳,飛了你幾腳。我不知道你痛不痛,但我告訴你,那時我們打架都是小打小鬧,現在你再敢鬧事,就不再是幾拳幾巴掌的問題。”
柳健沒說話,顧銘也沒指望這瘋狗嘴上服軟。
顧銘鬆開柳健。柳健也果真沒有趁機反撲,他只惡狠狠地瞪着顧銘,大概是以此泄憤。
顧銘拍拍手,偏頭看向陸思,正想問“找我什麼事”,但他剛張口,整個人就怔住了。
他這會才完全看清陸思的面容。
她還是她,美麗的她,高傲的她,貞潔的她,月出的她,無法捕捉的她。
她的美麗毋容置疑,哪怕她臉上還留着昔日地震時留下的傷疤,也絲毫不影響她的顏容。
時間的堆積下,她變得越來越美麗,早已不是昔日清純可人的小女孩,而是俏麗而飽滿的成熟女性。
只不過她的美麗有了瑕疵,她的有臉紅彤彤的,是一個掌印,她的頸子上還有細小的血痕,是尖利的指甲蓋抓撓所致。
這麼漂亮的女孩子,誰會忍心打她?
顧銘已猜到,打她的人是柳健。在場眾人也只有柳健做得出這種混蛋之事。
顧銘問:“你的臉……”
陸思抬手撫了撫右臉,恬靜笑道:“沒關係的,這種事情我早就習以為常,不痛不癢的。”
顧銘輕嘆道:“你長了一雙明亮又好看的眼睛,卻在最關鍵的時候瞎了眼。”
陸思道:“或許吧。”
顧銘問:“我聽許成語說,你點名要見我。是有什麼事必須和我說嗎?”
陸思點頭道:“是的。”
顧銘道:“你說。”
陸思往邊上指了指,輕聲道:“我只想和你一個人說。”
她往邊上走,柳健想跟過去,顧銘冷着臉擰住他的胳膊,凶道:“外國人,你是不是聽不懂中文?”
柳健吼道:“我婆娘要和你說話,我還不能聽嗎?”
顧銘冷聲罵道:“你聽你媽的狗屁,給老子滾遠一點!”
柳健早已被顧銘的氣勢嚇到,這會很自覺地躲開。
顧銘跟着陸思走到沒人的空地,直接問:“你想對我什麼?”
陸思問:“顧銘,你還記不記得你欠我一句話?”
顧銘皺眉道:“我不記得我給過你什麼許諾。”
陸思的神色變得憂傷。她咬着嘴道:“你再好好想想。是你的話,一定能想起來。”
顧銘只好再努力去想一遍。初中時代太過遙遠,他實在想不起來,便問:“你能給我一點提示嗎?”
陸思道:“你欠我一條長河。”
顧銘怔住。他完全聽不懂這句話,只得再問:“能說詳細一點嗎?”
陸思道:“一條生命的長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