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2章 陰暗
世上任何事物都存在兩面性或多面性,許多光鮮美麗的人和事背後或許都藏着不為人知的陰暗一面。
顧銘來“歡樂天地”上班已有數月,量販的三十多個包間裏,有三個包間他卻從未進去過。
這算不上特別奇怪的事情,畢竟少爺們管理的包間都是隨機決定。可能是顧銘來上班的時間還不長,隨機次數不夠多,有些包間沒有隨到也算正常。
顧銘也這樣想。
直到十二月的某一天,在工作上一向兢兢業業的王禹王主管病了。天氣驟冷,他得了重感冒,不得已才請假數天。
王禹不在這幾天,公司還是照常營業,但隱隱的,又好像整個公司都亂了。
顧銘總能在一些少爺的臉上捕捉到深度的憂慮神色,就像他們家裏着了火,卻沒辦法回去救火一樣。
到底是什麼事情能使他們憂傷至此?
顧銘還是按部就班工作,把自己打理的包間裏的顧客照顧得妥妥噹噹。
一天晚上,顧銘和木緣沂一起回梔子苑。
木緣沂還在生顧銘的氣,無論他說什麼,她都不予回復。直到顧銘自語感嘆近幾天公司里的奇怪現象,她的睫毛猛地一跳,連忙提醒道:“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別去管公司里發生了什麼!”
顧銘問:“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木緣沂道:“我寧願像你一樣,什麼都不知道。”
顧銘皺眉道:“那你能說一下嗎?”
木緣沂搖頭道:“不知道是好事,免得惹禍上身。你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別四處捕風捉影瞎摻和。”
顧銘若有所思地點頭,心裏的疑惑與憂慮卻沒有就此消減——真的對什麼都不聞不問,就能獨善其身嗎?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有的時候,禍事會主動找上門來。
王禹已經連續請假一個星期,遲遲不見他的蹤影。公司里完全變了面貌,接近一半的少爺都神色萎靡,完全沒有工作狀態,宛如病入膏肓的絕症患者,每況愈下,靜等死亡。
公司的營業因此大大受損。奇怪的是,一向管理嚴苛的杜芳竟沒有為此事指責任何一個少爺。
莫非在她看來,王禹一放假,公司里就理所當然出現這種情況?
顧銘聽木緣沂的,不多問,不多想,安靜做自己的事。但他還是被捲入了是非旋渦。
杜芳把顧銘叫去辦公室。
這一次,她完全不拐彎抹角,一針見血問道:“顧銘,你知道麻古是什麼嗎?”
——麻古不就是一種害人的毒品嗎?
顧銘的心“咯噔”一跳。“麻古”這個詞出現的一瞬間,他聯想到了許多可怕的東西,一些盤繞在他心裏的疑惑,也在此時撥雲見日。
莫非那些魂不守舍的少爺都是麻古的吸食者?莫非他們近期的反常表現都是麻古的戒斷反應所致?莫非王禹明面上是量販主管,實際上是麻古販子?
顧銘想着,頭皮一陣陣發麻。好在他的心智早已成熟,懂得隱藏自己的思緒。他臉上保持淡定,點頭道:“我聽說過這個東西,略微知道一點。”——他沒有裝傻說“不知道”,他知道這時候裝傻可能會起反作用。
杜芳問:“你眼中的麻古是什麼?”
顧銘沉聲道:“毒品,害人的。”
杜芳道:“你沒說錯,這東西的確害人。”
顧銘不說話。
杜芳道:“但是麻古和海洛英不一樣,它並不成癮,容易戒掉。”——這是騙人的。
顧銘還是不說話。
杜芳道:“顧銘,你不用如此謹慎,我並沒有害你的意思。”
顧銘道:“杜經理,我來這裏工作,只是為了讓自己在這個城市好好活下去。我必須等一個人。除此之外,其他任何事情都和我無關。”
杜芳問:“你不想賺錢?”
顧銘道:“我覺得公司給的工資待遇很好,足夠我在這個城市活下去。”
杜芳問:“你不想活的更好?”
顧銘道:“不想。”
杜芳輕嘆道:“我早就猜到你會這麼說。只可惜,這世上事與願違的事情太多。你還不知道,現在已經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了。”
顧銘的神色一顫,連忙問:“什麼意思?”
杜芳道:“我和韓貞還有聯繫。”
顧銘的眼前一黑,如遭雷擊,整個人顫顫巍巍,如同斷了線的提線木偶。杜芳在這種時候提到韓貞,他已聯想到最可怕的可能。
杜芳道:“韓貞很喜歡你,為了能進一步靠近你,她做了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
顧銘面如死灰,問:“你給韓貞吃麻古了?”
杜芳搖頭道:“我並沒有逼她,是她自己要吃的。她說,藥性的瀰漫下,能給她一種擁有你的感覺。”
顧銘問:“她吃了多久了?”
杜芳道:“斷斷續續的三個月吧。”
顧銘問:“為什麼要和我說這個,你的目的是什麼?”
杜芳道:“我被王禹騙了,他沒有真病,而是想抽身而退。在此之前,一直是他幫我拿貨。”
顧銘冷笑道:“所以你想叫我接替王禹的位子?”
杜芳道:“你比較適合。”
顧銘問:“哪裏適合?”
杜芳道:“你的處事能力很強,遇到很多突發事件都能及時採取應急措施。做這一行的,無疑是每天都在和牢獄打交道,若不機靈一點,隨時都可能鋃鐺入獄。”
顧銘道:“可是在我們公司,比我機靈的大有人在。我看張耀張主管就不錯。話說回來,我大概猜到當初張耀能升主管的原因了。”
杜芳道:“張耀的確很不錯,人懂事,機靈,而且聽話。但他沒有你這麼大的優勢。”
顧銘問:“我有什麼優勢?”
杜芳道:“你有強大的後台。”
顧銘一怔,冷聲道:“你是說風俊?”
杜芳道:“是的。風總是大人物,關係網遍佈附近好幾個大城市。有他給你撐腰,我們就相對安全許多。”
顧銘道:“你想的很好,只可惜你的算盤打錯了。風俊和我無親無故,憑什麼做我的後台?況且他事業有成,威風八面,早就不缺錢了,又怎可能來趟這渾水?”
杜芳道:“就像我可以拉你下水一樣,你也可以拉風俊下水。”
顧銘覺得好笑,嘲諷道:“你以為風俊是豬嗎?就憑你也想和風俊玩?不怕他隨便幾個電話就玩死你?”
杜芳道:“你說的很對,我的確不夠資格和風總玩這些小伎倆,但應付你還是綽綽有餘的。你想好,只要你跟着我干,保證少不了你的好處,而且韓貞那邊也少不了貨。”
顧銘搖頭道:“杜經理,你是一個非常精明的人,許多東西都被你算到了,但你唯獨算錯了一點。”
杜芳問:“我算錯了什麼?莫非你現在準備打電話報案?”
顧銘道:“警察都講究證據,我沒有證據,空口無憑,報案並不起作用。”
杜芳微笑道:“你挺聰明的。知道我敢和你說這些,就一定沒有忌憚。”
顧銘道:“我報案不起作用,但風俊報案就不一樣。”
杜芳蹙眉道:“你打算把我說的話告訴風總?”
顧銘道:“只可惜風俊也沒心思來管你們這些破事。”
杜芳道:“你知道就好。”
顧銘道:“所以我還是閉目塞聽,裝聾作啞,該幹什麼幹什麼去。至於你要找人接替王禹的位子,就只能另尋高能了。”
杜芳問:“你不擔心韓貞?”
顧銘問:“我為什麼要擔心她?”
杜芳道:“她吸食麻古,現在差不多成癮了。若不源源不斷地提供貨物給她,她會發瘋。”——她之前還口口聲聲說“麻古不成癮”。
顧銘冷笑道:“你把這東西想得太過可怕。”
杜芳問:“什麼意思?”
顧銘道:“意思就是,哪怕韓貞吸食的是海洛英,我也不會幫你做事。我只會陪她戒毒,一天也好,一個月也好,一年也好,直到她戒掉為止。”
杜芳搖頭道:“看來你還是不懂。”
顧銘道:“杜經理,我懂不懂不是你說了算。另外,我早就放了帶薪長假,隨時都可以不來上班。”
杜芳問:“你又準備休假了?”
顧銘問:“不行嗎?”
杜芳點頭道:“你要休假當然沒問題,畢竟是程總親自允諾的。這樣也好,你去見見韓貞,她會親自叫你回來。在你這裏,她說的話總比我說的有用得多。”
顧銘冷聲道:“那你就慢慢等我回來吧!”
杜芳笑道:“對了,你之前說過,就算韓貞吸食了海洛英,你也陪她戒掉。那你做好心理準備。”
顧銘的雙瞳一收,咬牙切齒道:“莫非你還販賣海洛英?”
杜芳道:“這話可不能亂說。我只告訴韓貞,海洛英比麻古刺激得多,並且給她提供了一個拿葯的線索。販賣海洛英是重罪,而且我也知道海洛英的危害有多大,我並沒有喪盡天良販賣這種東西。至於韓貞有沒有吸食海洛英,我就不知道了。”
顧銘諷刺道:“你早就喪盡天良,卻還認為自己留有人性。你不覺得可笑?”
杜芳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顧銘不說話,轉身退出辦公室。
他的心裏有疑問,杜芳是“歡樂天地”的高層管理,每月工資數以萬計。在這個時代,一個人能在四十歲時拿到數萬的工資,已算非常不錯。大多數人都懂得知足,遑論這個人還是一個女人。
杜芳是瘋了嗎?分明有穩定的工作與收入,卻偏偏來越這個雷池。
莫非她心中也藏着難言之隱?
顧銘回到梔子苑時已是凌晨一點過。
他想打車直接去渝北區找韓貞。
在這個資訊大爆炸的時代,凌晨過後長途打車也並非不可能,只要給的錢夠就行了。
只可惜顧銘沒有聯繫到韓貞。她應該是睡著了,她的電話通了卻無人接聽。
顧銘並不確定韓貞所在的位子。他只知道她家在渝北區的古路鎮,卻不知道她在哪一所大學。
這一點尤為諷刺。他和她上過床,卻連這麼基本的信息都不知道。
顧銘只能等天亮再做打算。
凌晨三點,木緣沂下班回來了。她在敲顧銘的房門。
顧銘裝睡,但她鍥而不捨,一直敲個不停。
顧銘實在忍不住,便隔着門不耐煩地問道:“有事?”
木緣沂問:“芳姐和你說了什麼?”
顧銘道:“你不是寧願什麼都不知道嗎?還來問我幹什麼?”
木緣沂道:“我是關心你。”
顧銘道:“那你也當我在關心你。有的事情還是不知道為好。”
木緣沂道:“可是我都知道了啊。”
顧銘問:“你知道什麼?”
木緣沂道:“我一直都知道芳姐在做一些不幹凈的事情,只是我沒想過她會拉你下水。”
顧銘問:“那她有拉過你嗎?”
木緣沂道:“芳姐從未向我提過那些臟事。我還是在一個非常偶然的時機無意間發現的。其實芳姐人很好,她做過慈善,還收養了兩個孤兒。我覺得她做這些事情也是迫不得已,畢竟做好事也是需要錢的。”
顧銘道:“我不關心她是怎樣的人。她是慈善家也好,是罄竹難書的罪犯也好。這些都與我無關。但她不該做這件天大的‘好事’,好到我巴不得兩口生吞了她!”
木緣沂問:“芳姐到底做什麼了?”
顧銘吼道:“關你什麼事!”
木緣沂問:“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顧銘道:“這裏本來就不是我的家,我還不應該走嗎?”
木緣沂問:“那你要去哪裏?”
顧銘道:“與你無關。”
木緣沂問:“那你還能帶上我嗎?”
顧銘道:“不能。”
木緣沂問:“那你還回來嗎?”
顧銘道:“不知道。”
木緣沂道:“你會回來的,因為風雪還在這裏。”——她還沒有意識到,這句話本身就滿帶諷刺。
一個女孩堅信喜歡的男孩會回來,理由卻是另一個女孩的存在,這莫非不可笑?
顧銘笑不出來。接二連三的打擊性事件給了他精神上的莫大負荷。
一個男孩同時喜歡上兩個女孩本就匪夷所思。更戲劇性的是,兩個女孩,一個因吸煙患了肺癌,另一個又無端沾染上了毒品。
顧銘把腦袋縮進被子裏,睜眼也只能看到無盡的黑暗。
他又是一個激靈。他發現視界的黑暗遠不及人心的陰暗可怕。
就在他彷彿身與心都完全融入黑暗中時,木緣沂忽然道:“我等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