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章 模糊
據萬澗口述,伊耆戀的確是非常不得了的女人。她決定做一件事,往往能在極短的時間內落實。
一個規模不小的工作室,需要房子,電腦設備,穩定的盈利途徑,足夠的工作員工。簡而言之,就是需要錢和人脈。
錢對她來說或許是小事,但人脈的問題並不好解決。她卻只用了兩天時間就找到了十個遊戲經驗足夠、且願意留下來長久工作的少年。最匪夷所思的是,這十個人來自全國各地,在此之前沒一個人認識伊耆戀——一個人能在兩天內令十個陌生人完全相信自己,這當然是莫大的本事。
萬澗對此十分好奇,問過伊耆戀,但她只含糊回答了一句“我的口才好啊”。
莫非她真的只用嘴巴就請動了十個遊戲高手?
萬澗保持懷疑,但顧銘聽完直接就相信了。
萬澗皺眉道:“你真的相信?”
顧銘微笑道:“有的人天生就具備一種使人信服的魔力,伊耆戀恰好就是這類人。我和她聊過天,總覺得她謊話連篇,但心裏還是有一種古怪的感覺,便是縱然她說的是謊話,也下意識選擇相信。”
萬澗板著臉道:“也對。當初她只在電話里說了一句綁架了我,你和風雪都相信了。”
顧銘輕嘆道:“幸好伊耆戀沒什麼壞心眼。如果她有心做壞事,不知多少人被她坑害。”
萬澗道:“你錯了。”
顧銘問:“哪裏錯了?”
萬澗沉聲道:“伊耆戀的壞心眼多了去了,只不過你不知道而已。”
顧銘問:“她有什麼壞心眼?”
萬澗道:“如果你和她是同校且同屆的學生,或許能知道她害了多少男生。”
顧銘驚訝道:“莫非溫江財大里流傳的關於伊耆戀和景躍平的故事,只是她傳奇人生的一個小浪花?”
萬澗道:“景躍平很慘,被她玩得不敢再相信愛情。而在她大學期間,諸如景躍平的男生一點也不少。他們前仆後繼衝到她身邊,像玩偶一樣任她使喚,等她使喚夠了,又像踢皮球一樣被踢開。”
顧銘道:“可能她只是沒心思談戀愛,逗那些男生玩。”
萬澗問:“如果風雪忽然告訴你,她一直都在騙你,一直都在玩你,你能承受得了嗎?”
顧銘說不出話。
萬澗道:“伊耆戀的行為差不多就是這個性質。”
顧銘只能幹笑。
萬澗的神色有些飄忽,陷入了深層次的神遊狀態。
顧銘靜站許久,忍不住凝聲問:“那你呢?”
萬澗一怔,忽而漫不經心笑道:“我?莫非你以為我和她有什麼關係?”
顧銘道:“莫非沒關係?”
萬澗道:“當然有關係,老闆和員工的關係。”
顧銘搖頭道:“不止這個。”
萬澗道:“遊戲好友的關係。”
顧銘不想陪他擠牙膏,一針見血問道:“你們在交往嗎?”
萬澗的神色明顯僵住,但他很快反應過來,果斷搖頭道:“沒有。”
顧銘問:“那你有往這方面想過嗎?”
萬澗張口,忽然瞧見工作室里其他員工都往這邊看來,他閉上嘴,往門外指了一下。
顧銘會意,兩人都往外面走。
木緣沂在原地站了一會,也決定跟出去。
萬澗道:“顧銘,難得見一面,我們也別只顧着聊天。小區對面有一家很不錯的西餐廳,我們過去坐坐?”
顧銘道:“正好午飯時間,當然沒問題。”
西餐廳的裝修相對典雅,靜坐着便有一種怡然自得的享受之感。
萬澗替顧銘和木緣沂點好菜,又用雙手拖住下巴沉思了片刻,終於如實道:“我的確想過,但從未說過。因為那些都不切實際,純屬空想。”
顧銘問:“男人喜歡女人,想要追求女人,不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為什麼是空想?”
萬澗問:“你有沒有注意伊耆戀的電話號碼的歸屬地?”
顧銘點頭道:“你不說我也想問。伊耆戀怎麼用的首都北京的號碼?”
萬澗苦笑道:“早在三年前,她的戶口就遷到北京去了,她現在是北京人。”
顧銘問:“你的意思是,她遲早要回北京,並在那邊長居?”
萬澗點頭道:“是的。”
顧銘問:“這就是你一直沒對她說的理由?”
萬澗苦笑道:“當然不止這個。我和她的問題多了去了。年齡上差太多,性格也不契合,最主要的是,家境存在雲泥之別。”
顧銘問:“那你有沒有想過,既然她遷戶口到北京去了,為什麼還要留在北碚好幾年?”
萬澗道:“我很早以前問過她,她說那邊的房子還在裝修,短時間內不搬過去。”
顧銘失笑道:“裝修一個房子能裝修三年?”
萬澗道:“所以我又問過她一次。她說想留在這邊好好經營一下工作室,但實際上她一直是甩手掌柜,工作室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我在操持。”
顧銘問:“她言行不一,這麼反常,你都不覺得奇怪?”
萬澗苦笑道:“她是那種無論做出什麼事情都不會令人感到奇怪的人。”
顧銘道:“你說的那種人是神經病,但我看伊耆戀不像神經病。只要是思維正常的人,做任何事情都一定存在原因。”
萬澗道:“那你說伊耆戀為什麼留下來?”
顧銘道:“誰知道呢。說不定她就想等你向她表白。”
萬澗搖頭道:“不可能的。”
顧銘問:“你不是她,怎又知道不可能?”
萬澗道:“因為……”
顧銘見他吞吞吐吐說不出話,便不等了,幫他回答道:“因為這些話本身就潛藏莫大玄機。你害怕表白被拒絕,就如同當年你被文雅無情拋棄一樣,你更害怕被拒絕後,連一個出現在她面前的理由都找不到了。”
萬澗沉默許久,終於點頭道:“顧銘,興許你說的都是對的。我心裏的確有你所說的這些顧慮,但這不是我一直不敢表白的主要原因。”
顧銘問:“那主要原因是什麼?”
萬澗道:“有的時候,一個錯覺就可能誤人誤己。其實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喜不喜歡她。有時她彷彿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有時她又好像可有可無。我不知道你是否有過這種如鯁在喉,卻又難以言表的感覺。我有些說不清楚,總而言之,我害怕自己被心理錯覺欺騙。”
顧銘閉上嘴了。萬澗所說的這種感覺,他曾有過,便是面對韓貞的時候。他花了足足八年時間,方才得到最後答案。或許在這方面,他在萬澗面前是過來人,只可惜他這個過來人也給不了萬澗半點建議。
萬澗只能等,等一個昏天黑地,抑或是旭日東升。
萬澗沉吟片刻,繼續道:“我不經意發現,伊耆戀看我的眼神也尤為奇怪,大多時候像姐姐看弟弟,偶有時候卻像織女盼牛郎。”
顧銘道:“興許你眼中的她就如同她眼中的你。你看她是模糊的,她看你也是模糊的。你們都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對方。你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這就像水漬浸染的字帖,光線折射下,字跡都變得肥碩粗壯,許多筆畫都重疊了,只能等水漬完全蒸發,才能看清字帖上的字跡。”
萬澗驚愕道:“顧銘,你的文筆還是一如既往的精鍊啊。這種雙關妙語居然能信手拈來。”
顧銘不解道:“哪裏雙關了?”
萬澗道:“你以為我聽不出來?字跡的諧音就是自己。”
顧銘失笑道:“然而我並沒有想過諧音這一層,剛才是隨口說的。”
兩人聊天這會,服務員已經把前菜和湯菜端上來。
萬澗捆好餐巾,微笑道:“我們先吃飯,下午我帶你們去小三峽玩。”
顧銘疑惑道:“小三峽?”
萬澗道:“我們北碚的瀝鼻峽、溫塘峽、觀音峽就是嘉陵江小三峽,雖然它們不如巫峽,瞿塘峽、西陵峽這麼出名,但也是自然界鬼斧神工的一大奇觀。”
一直充當忠實聽客的木緣沂在這會終於有了神采。她兩眼泛着光亮,明顯很期待下午的小三峽之旅。
事實上,她這幾天跟着顧銘,無聊透頂。不是在趕路的車上,就是在某處坐着聽顧銘和他的朋友聊天。
她的耳朵快起鹼了。
只可惜她跟了一個對景區完全不感興趣的人。顧銘幾乎想都沒想便搖頭道:“還是算了,我不喜歡觀光。下午你還是回工作室工作吧,我也陪你玩一會電腦。”
萬澗遲疑。
顧銘問:“工作室電腦不夠?”
萬澗道:“電腦肯定夠,但你確定要玩電腦?”
顧銘正想點頭,木緣沂忍不住了,瞪着大眼嚷嚷道:“不玩電腦!”
顧銘皺眉道:“緣沂,你好好吃東西,別插話。”
木緣沂賭氣道:“你以為我想和你們說話啊?許成語說帶我們去奇彩夢園玩,你拒絕了,萬澗說帶我們去小三峽玩,你又拒絕。你到底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啊?你以為我這幾天不無聊嗎?”
顧銘怔住,一時間不知作何反駁。
萬澗道:“要不這樣,我給伊耆戀打個電話,我們四個人一起去玩。”
顧銘猶豫之後,輕輕點頭。
伊耆戀的行動力的確很強,萬澗在午餐時間給她打了一個電話,前後不超過十分鐘,她就出現在了西餐店裏。
她來的正巧,三人才吃到一半,還不急着走。她便也點一份西餐慢慢享受,完全不浪費時間。
值得一提的是,伊耆戀的吃相與她的美麗容貌格格不入。坐在餐桌前,她就像一隻餓肚子的貓咪,吃飯速度絕對不下於尋常男生。
飯後,伊耆戀駕車帶四人去遊覽小三峽。
說是北碚小三峽,其實只有溫塘峽和觀音峽在北碚境內,瀝鼻峽竟在合川境內。
一行人乘遊船游就近的觀音峽。
萬澗和伊耆戀都不是第一次來,他們便不需要導遊。
四人沿河觀光。
自然界的奇觀當然美不勝收,青山綠水,高崖聳立,怪石嶙峋,草木林茂,一碧萬頃。
顧銘全程面無表情,無心觀光。萬澗和伊耆戀以前來過,便不覺得驚奇。只有木緣沂兩眼跳躍着小星星,驚呼不停。
遊船上,顧銘發現萬澗和伊耆戀非常親昵地站在船頭,她們站得很近,兩人的手臂碰到了。
偶有時候,他們又彷彿出神了一般,下意識抓一下對方的手,一切都顯得無比自然。
顧銘基本上確信,這兩個人遲早走到一起。雖然他的直覺一般不怎麼准,但就目前而言,萬澗和伊耆戀的確很像一對恩愛夫妻。
顧銘想着,背脊忽然生出一抹寒意。他又一次想到了韓貞。他和她在沒有確定關係前,不也做出一些非常出格的舉動嗎?他牽過她,抱過她,甚至還和她睡一張床上。
那時的她,在他眼中不也模糊無比?
面對同樣的事情,萬澗能和伊耆戀保持距離,做到真正意義上的相敬如賓。顧銘卻心情一好或一不好,就睡到了韓貞的床上。
雖然韓貞從未反抗過,顧銘仍覺得自己不是東西。
他又想到了那個最沉重的問題。
而且恰巧不巧的,萬澗在這時回過頭來問道:“顧銘,你之前說風雪病了,她病得厲害嗎?”
顧銘的思緒宛如被一股強大的衝擊力量衝散,他的腦子裏變成了空白。
——小雪病得厲害嗎?
——肺癌厲害嗎?
——小雪還能活多久?
——我還有機會見到小雪嗎?
過了好久,顧銘聽到萬澗關切地問“顧銘,你怎麼了”,他才猛地回過神來。
顧銘露出一個非常難看的笑,說:“小雪的病不厲害。”——他在心裏對自己說“她一定能好起來”。
萬澗笑道:“你實在不該抽風雪生病的時間來找我玩。我只見到了你,卻沒見到風雪,總覺得有些古怪。要不這樣,下次我去找你們玩。”
顧銘問:“下次是什麼時候?”
萬澗道:“我所說的‘下次’一般不會特別久。如果你心急的話,我明天就陪你一起回去,你和風雪做東請我玩。”
顧銘搖頭道:“還是算了。”
萬澗問:“怎麼了?”
顧銘道:“我明天要去渝中區找李文豪,並不急着回去。”
萬澗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再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