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轉校
序
“萬般絢爛在眼底將紅塵悉數輝映
“訴千秋愛恨言卿此刻心境
“你畫你風景
“我賦我深情
“共魂牽夢縈……”
激揚而優雅的歌聲中,顧銘將筆記本上的最後一個字打完,又往回看,逐字逐句修改好最後一個章節。張手伸一個大幅度懶腰,臉上有了滿意的笑。
也在這時,手機響了,鈴聲和筆記本放的歌屬同一類型,是古風歌——
“天塹長河落白沙
“芒芒天下只余他
“少年將軍冰冷的盔甲
“和白雪相擁墜下。”
這是顧銘最喜歡的一首歌,不僅調子好聽,背景故事同樣恢弘壯闊。它講述師出同門的兩個少年,總角同檐月落日升計十載,再相遇時卻成為敵對將軍,不得不在冰冷雪地上抵死拼殺……
三年前,在一望無垠的皎白冰河上,絢爛美好的北極光下,有過一位笑聲如雪的少女。
那一天,她如歌中所唱的少年將軍,沉默下墜……
回憶中,看一眼來電顯示,是意料中的人,點擊接聽鍵,通話開始——
“顧銘,你說過的話,可作數?”電話另一頭傳來柔美聲線,清涼若水,宛如凌寒綻放的雪蓮。
顧銘嘴角輕輕扯動,露出自嘲的笑:“為什麼這麼問?”
女孩:“你說一年,我相信了,可你失蹤了三年。若非你每過一段時間都會給阿姨報一次平安,我和你哥乃至是你的兩個死黨,都得發瘋。”
顧銘:“如果我說再等一年呢?”
聽筒里沒有回答,只有沉重而急促的鼻息。
十秒后,女孩堅定說道:“再一個三年而已,我等你!”
***
第一章轉校
2007年,大年初一。
在掃墓完回家的途中,爸爸告知顧銘,下學期得轉校,去重慶合川的一所全封閉式學校。
對於顧銘而言,轉校是天大的事情。自己在這個熟悉的小鎮生活了十四年,心有牽念,惦記的人或物太多,若非勢在必行,不願妥協。
可是,說話的是代表家裏絕對權威的爸爸,他的話就是神靈的旨意,不容忤逆。
歷經十數年的抽打與怒罵,顧銘條件反射般點了頭。
到家后,給父母知會一聲,說要出去玩,帶着僅有的三百塊壓歲錢出了門。
先去遊戲廳,裏邊就寥寥十數人,畢竟大年初一,掃墓或拜年的家庭居多,大多小孩子沒機會玩遊戲。
運氣很好,死黨楊雷今年沒去掃墓,正安靜玩街機。
顧銘走過去抓他的膀子,凝聲說:“雷,你先別玩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說。”
楊雷不開心,這一抓影響到了遊戲情緒,但他不會對眼前之人發火,索性一丟搖桿不玩了,皺眉說:“銘爺啊,也就你敢在我玩遊戲的時候騷擾我。你來的正好,今天蘇沁、王露兩個妹子滿大街找你,就差沖你家去敲門了。”
顧銘驚訝問:“她們兩個找我幹什麼?”
楊雷攤攤手,無奈回答:“你在學校把她們玩得團團轉,一而再再而三的,是個人都會被你耗光耐心,今天她們找你就是要個說法,問你到底選誰。”
——我人都要走了,別說只是逗她們玩,就算真有心,也沒機會做選擇了。
顧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她們現在在哪裏?”
“鎮上就這麼幾條街,稍微走走就能撞到她們。”楊雷隨口回答。
顧銘覺得,既然要走了,臨行前和熟人們好好道個別是應該的。抬眼看一下壁頭上的掛鐘,此刻五點半,差不多到晚飯時間,就說:“要不這樣,你現在去街上找她們,我去耐火材料廠找吳瀟,待會在遊戲廳門口集合,我們一起吃個飯。”
楊雷不喜歡吳瀟,覺得那人啰嗦,還愛搞怪,若非他和顧銘關係好,自己都忍不住縫他的嘴。不過,不喜歡人卻喜歡吃,提到吃飯,大魚大肉的,肯定不能拒絕,便應下了此事。
顧銘往街上走,在人流中折轉兩個路段,走上一個小斜坡,裏邊是燒磚的工廠,繼續前行,穿過一片平地,找到吳瀟家。
敲門,有人回應,繼而開門。
一眼看去,是很小,很簡樸的兩個小屋子:三四十方,沒有客廳,擺上一些原木傢具后,顯得很擠,很蕭條。
顧銘看到叔叔阿姨臉色凝重地坐着,而開門的吳瀟也有些憂鬱,試探性開口:“瀟瀟,出去吃個飯?”
吳瀟回頭看了一眼,見父母都點頭同意了,一起出了門。
五個人在遊戲廳門口相匯,再折轉街道,走進一家不太擁擠的中餐店。
都坐下,點好菜后,顧銘認真打量兩個妹子與兩個死黨——
蘇沁和往常一樣,不喜整理頭髮,任它柔順披散在前胸與後背,再配上精緻白皙的五官,有種縹緲朦朧的美。可惜的是,這妹子穿着保守,無論寒暑,均是長衫長褲,看不到身材曲線,但偶然從衣袖露出的手腕,纖巧而細膩,可見一斑;
王露不同,愛扎髮辮,將長發挽成波浪花繞在腦後,只留一縷髮絲從右鬢垂下,端莊典雅。五官同樣標緻,難尋瑕疵,只是皮膚相對黑一些,卻又不失美感,反倒承托素雅。最奪人眼球的是,她穿着相當奔放,哪怕是在冬季,亦只着一身薄衫,玲瓏身姿盡收眼底;
至於兩個死黨,家境較差,吃不好穿不好,自然長不帥,穿着也很樸實,屬於人群中最平庸的類型。
待菜上齊后,顧銘把轉校的事情如實告知他們,與兩個死黨告別的同時,也間接回答了兩個妹子。
楊雷說:“銘爺,你和我遇到了相同的困擾,我也要轉校,只是我爸至今沒告訴我要轉去哪裏。”
吳瀟說:“阿銘,不管你走到哪裏,我都是你最好的哥們。”
蘇沁說:“顧銘,你就這麼走了,不覺得對我來說很不公平嗎?”
王露說:“沒關係啊,蘇沁不等你,我等。你是轉校,又不是搬家,最後總得回來,不管多久我都能等。”
四個人一人說了一句,於是兩兩較勁起來。
楊雷和吳瀟為誰是顧銘最好的死黨爭吵;
蘇沁和王露為誰等顧銘鬥法。
這頓飯吃了一個半小時,花費一百,幾人決議平攤,但顧銘執意請客,把錢付了。
散了后,顧銘叫住楊雷,提議一起去爬山,也就是溪口鎮的西山。不高,上邊有廟宇,叫東林寺。
西山上的寺廟為什麼叫東林寺,不得而知。
兩個人一起爬到半山腰,旁邊有水庫,順爬梯上去,坐水庫蓋子上看星星。
靜看一會後,顧銘終於說出意圖:“雷爺,我有個大膽的想法,距離新學校開學還有十多天,這段時間我準備離家出走,躲你家裏,你覺得如何?”
楊雷驚訝:“銘,你想清楚,以你爸的脾氣,逮到你非得一頓毒打。”
顧銘道:“以前我爸說什麼,我都照做。這一次不同,我心裏不願轉校,決定抗衡一次。”
楊雷支持顧銘的一切決定,不做勸解,安靜點頭。
這一晚繁星點點,兩人閑聊之餘,決定着手去數,越數越亂,最後忍俊不禁,彼此笑罵。
“雷,你爸不是不管你嗎,為什麼忽然要給你弄轉校?”
“就是因為他不想管我,才把我送去封閉式學校。他除了麻將,對什麼都不上心,到現在為止,他只知道給我交了錢報了名,學校叫什麼在哪裏都不知道。”
“我寧願我爸像你爸一樣,什麼都不管就好了。”
“那是因為你除了爸爸還有一個愛你的媽媽。我不同,我爸不管我,就沒有任何依靠了。”
顧銘沉默,識趣地不再攀談這個話題。
水庫上坐着,不斷有冷風吹來,時間久了,兩人都覺得冷意瀰漫,不再逗留,下山回家。
顧銘去了楊雷家,和他爸簡單招呼一聲,洗臉腳上床,裹被子睡覺。
兩個人擠一張床,農村孩子,對此習以為常,沒有不適應。
顧銘很快睡著了,夢中自己逃跑成功,還讀家鄉的學校,每天學習,和死黨們幹壞事,飆車,閑暇之餘還逗逗兩位美女。
美夢成真的說法並不可靠,現實恰恰與之相反。
次日,初陽還未升起,晨霧中裹帶濃重水汽。
寒冷的清晨,顧銘被人從夢中推醒,是爸媽找來了,楊叔叔開的門。
在他們的催促下,穿衣,起床,連臉都來不及洗,被推出了門。
回去的路上,爸爸動手了,下手很重,拳打腳踢,還一直唾罵。
往後的十多天裏,顧銘老實待在家裏,不想出門,也出不了門。
大年十三,收拾好一大書包行李,獨自搭上校車。
抬手,把手心按在車窗玻璃上,從指縫中看到不斷向後奔跑的房屋、行人、與行道樹,一時的感觸是——不是我在遠離家鄉,而是家鄉在遠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