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一夢三日長。

言冰覺得自己這一覺睡得委實舒服,無夢無厴,一大片黑色沼澤直接沒頂的感覺,若不是身體略有顛簸感,可能她還要睡下去。

眼睛睜開,她先看到木頭雕花的頂,她身在何處!仔細瞅才發現頂上雕刻着一種蔓藤的植物,栩栩如生好像迎風招展的葉片下,開小顆小顆的花朵,每一朵都如同長開的嘴唇,玲瓏剔透,她忍不住伸手去摸,身子上蓋的東西往下滑,她用另一隻趕緊抓緊,軟軟暖暖,一件極大的雪裘,通體沒有一絲異色,十分眼熟。

“你醒了!”有人出聲。

言冰才曉得對面就坐着個人,她,她是在一輛極大的馬車中,難怪感覺怪怪的,一直不消停。

那人湊近過來看她,一隻手直接按上她的額頭,試探到滿意的溫度:“不錯,不錯,燒已經退了。”

言冰被嚇住了,一個大男人,離她這麼近,上來就動手動腳,而且有一個更加嚴重的問題:“你要帶我去哪裏!”

“嗯——”那人象是在仔細考慮她的問題,“我們去南邊。”

“為什麼,我都不認識你。”這一句幾乎是驚叫了,她遇到壞人了,怎麼辦,他們是不是要把她帶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賣掉!

馬車在那聲驚呼后,猛地停下來,門帘一撩,又進來一個。

車內是很大沒錯,可擠三個人就覺得呼吸有些困難了,言冰見進來的還是個男人,再無猶疑,一把抽出髮髻中的木釵,點住自己咽喉:“你們到底是什麼人。”語調悶得快哭了。

對面的男人好整以待的回答她:“我在秋水鎮外邊的雪地上揀了你,那時候你已經凍得硬邦邦的,我們要趕路,就順便帶着你,我們沒有惡意。”

後頭進來那個,看看沒他的事,一聲不發又出去了,馬車繼續前行。

“我們認識的,你忘記在集市上,你還欠我三十個木雕。”

雪裘,兩個男子,她抬頭對上一雙漂亮的杏眼,滿滿的笑意。

是,她認識他們,有過一面之緣。

“你把手裏的物件放起來。”他好生安慰她,“如果你現在想回去,我給你銀子,離我們出來的地方也不是太遠,你想回去嗎。”

言冰呆在那裏,暈厥前的一幕硬生生地跳出來,她從集市提前回去,看到相公與陌生女子在家中歡好,沒有一句解釋,相公的表情比冰更冷,她不自禁打了個哆嗦,她不想回去,回去兩個人如何再在一個屋檐下相處,天天相敬如冰,或者她再踏入家門時,相公已經寫好休書等她。

手鬆了一分,慢慢放下來。

濃密的發鋪卷而起,因為一直梳成辮子再挽在頭頂,發梢微微捲曲,撒在雪裘上。

那人稱讚道:“真正一頭好發。”

她聽之不聞,他扔過來一把小梳,她接了遲緩又熟練地重新梳理妥帖,已經知道他們不是歹人,心裏尚有一絲不放心:“我想回去的時候,真的可以立馬走人!”

“可以,可以,現時你就當到南邊去玩一段日子。”他的提議總是恰到好處。

言冰覺得這樣也好,她是一個孤女,也沒有娘家可以迴避哭訴,離開段日子,如果相公回心轉意,應該會出來尋她,相公,他想找自己的話一定是能找到的。

“大哥怎麼稱呼,我姓夏,名言冰,家裏街坊都叫我小冰。”

“夏——言——冰——”他微微咀嚼三個字,良久,再展笑顏,“在下柳若茴,外頭趕車的是我師弟稽延,那日你也見過他的。”

言冰點點頭,站得筆直的那一個,沒有鏡子,她只得將頭髮編成兩條辮子垂下來,木釵掉落在一邊,她垂頭看手上的小梳,溫潤的淡黃顏色,柄端有個小小的印記,看不太清楚,好像是一朵花的樣子。

“這把發梳原是舊物,你喜歡就收起來。”

言冰也不客氣,拿來端端正正插在腦後,不用細看也知道是個好物件,她問一句:“南邊哪裏,遠不遠!”

柳若茴正經告訴她,他們用了四匹好馬,稽延又是趕車的好手,大概是半個月的行程,可以到達目的地。

言冰第一次坐大馬車,戒備一去,難免好奇,東摸摸,西碰碰,手指纏繞在紋理間,不捨得放下。

“小冰多大了!”

“十七。”

“我看着不象,身量上好像只有十五。”

言冰瞪他一眼,自己身材不高不用他趕着說:“相公說我是十七了。”

柳若茴聽了好笑:“年齡是父母說的,哪裏有相公知道你多大的。”

言冰眼色一黯:“我是孤兒,前些年又生了一場大病,以前的事情都忘記了,也不記得父母長什麼樣子,是哪裏人。”

“難怪那天在集市,我見着就覺得你不象北方人。一大堆粗木樁似的人當中,好像插了根細柳條。”

這人說話的法子聽着稀奇,不過怪有意思的,他沒有問過,為什麼她會一個人躺在雪地里,差一點點死去,為什麼她願意離開秋水鎮背井離鄉,不過談話間,他雙目澄清碧碧,應該也能猜到幾分,不問最好,不問最好。

好歹他救她一命,所以她信誓旦旦地說:“我以後會報答柳大哥的。”

他邊笑邊搖頭,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我只當收個小妹妹。”從木格中取出一個雪白的枕頭,斜斜依着。

那枕頭和言冰枕的是一樣的,異常柔軟,不象家裏的,用蕎麥殼裝得滿滿當當,睡起來略硬。

“是鳥的羽毛。”他閑閑提了一句,“我出門都要帶這一對,不然怎麼也睡不着的。”

馬車穩當地停下來,稽延的聲音從外邊傳進來:“天色已晚,前面是個客棧,我們留宿一宿,明日繼續趕路。”

柳若茴看看言冰,低頭略微一想,拖出條藕荷色的斗篷遞過來:“小冰穿上這個,外邊冷,你衣裳太單薄。”

言冰張大着嘴巴:“柳大哥怎麼連女人的衣服都有準備的。”

他狡黠地眨眨眼睛:“以備不時之需,這不正好派大用處。”

掀起帘子,言冰扶着他的手,輕快地跳下車,一抬頭,杏黃色的酒旗迎風而展。

東來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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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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