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柳若茴將她穩穩在青石地放下,掠衣單膝觸地,目光炯炯:“師傅,徒兒回來了。”
言冰轉身想往外跑,左脅下微微一麻,全身不能再動彈,她瞪着眼睛,看看他,好,既來之則安之,反正見的是他師傅,不是三頭六臂的妖怪。
這人是他師傅,面如冠玉,這麼年輕!言冰疑惑地呀一聲,乖乖閉口,不說話不會錯。
“先前收到你飛鴿傳書說人找到了。”那人嚯地站起來,一下子到她跟前,顯然比她更加吃驚,直指着問,“就她!”
“是,的確是,說的三處特徵全都一樣。”柳若茴答得斬釘截鐵,隨手幫言冰解開穴道,“小冰,這是家師——聖天君。師傅,她叫夏言冰。”
“夏蟲言冰,原來是這意思。”聖君低頭沉思,恍然的神情。
“老——”想想不妥,換個稱呼,“聖叔叔好。”既然是長輩,該給人留顏面。
聖天君五官好一陣抽搐:“我不姓聖。”聖天君只是尊稱,他懶得與她解釋,隨即又換上被驚駭到的口吻,“聲音居然是一模一樣的,和小蕊分不出差別,連我的耳朵都分不出。”
言冰一頭霧水杵在原地,他們說的話,她一句都聽不懂,突然想起什麼要緊的大事,拉拉柳若茴的袖子,示意他低頭下來,在耳邊輕聲問:“我賣給你的那些木雕呢!”
柳若茴遷就她的高度也輕聲回她:“我讓稽延好好收着,放心,一個都不會少。”他心安理得地伸手幫她挽起頭髮,鋪滿掌心的烏黑,亮澤,柔順,絲緞般的如同緩緩不急的水流淌,用方才散下的發環簡單束好,兩人背對着聖天君,言冰肩膀下挎明顯放鬆一些,而他曉得聽到是回事情,見到真人是另一回事情,師傅需要點時間慢慢消化,那樣驚染的語氣與表情下的師傅,是他所沒有見過的,或許只有是與那人相關的緣故。
“夏姑娘。”聖天君明顯不太能接受她剛進來時披頭散髮的形象,此時才緩過氣來。
“叫我小冰就好。”她回一個燦爛的笑容,“原來柳大哥的師傅這麼年輕的,看着象他的哥哥。”
聖天君僵在那裏,然後慢慢側過身,將視線從她身上劃開:“若茴一路上待你可好。”
“柳大哥他很好。”
聖天君眯着眼睛聽她說話,彷彿是件很享受的事情。
“師傅,我還沒有和她說明情形,她只是到南方來遊玩幾日。”柳若茴給她安心的笑容,“小冰,師傅這裏有個人要見見你,對你是個極重要的人。”
言冰轉頭四下張望,這麼多人都見着了,還有什麼人呢!
不知從哪裏吹來的風,清涼涼的,風中隱約有環佩鈴鐺作響,剎是好聽,言冰跟着那聲音看過去,所有的人自動分開兩邊,顯出筆直的通道,一個女子正急匆匆地往外走,眼神迷濛,櫻唇欲開,手中還在整理腰畔重重疊疊的絲帶。
聖天君愛憐地搖搖頭,迎上去,扶着她,握住那雙手柔聲道:“小蕊,人都到了,你慢慢過來,不用急成這樣。”
言冰一直以為柳若茴穿戴十分講究,腰帶上的綴着手指大小的明珠,雖然她沒見過大世面也知道是極其昂貴之物,這一路上回來,他的手筆大,銀子一錠一錠往外送沒見皺過眉的,上次大夫看好了她的傷,他付的診金是真正的金子,打成掌心大小的葉子形狀,厚厚的一疊。
但眼前的女子,遠看總有層暈光攏着那嬌弱弱的身子,走近才發現,她穿着的白色衣裙上釘滿明珠,裙裾的細折中似乎鑲嵌銀線,在大殿的光線下兩廂輝映泛出一層粉色,襯得整個人象落入凡間的仙子,烏髮居然和自己梳成同樣的款式,九連環中扣着九枚玉壁,在發間穿插成整朵含苞待放的娉婷芍藥,婉姿綽綽,風韻醉人。
美人,言冰從她出現,視線就沒有離開過她的臉,不曉得找什麼詞形容才合適,只能總結為兩個字,美人,三個字,大美人,四個字,絕代美人,那張臉叫人怎麼看都覺得不夠,偏偏還帶着楚楚可憐的表情,言冰都有了要上前去安慰安慰的心。
“她在哪裏!”美人櫻唇微啟,抬起精緻的下巴問道,眼角一滴水珠似掉未掉。
言冰聽到美人的聲音,整個人懣了,她才了解為什麼方才聖天君聽她說話是那樣的表情,她們兩個人好象是借用着同一副嗓子,連她自己都分不出,方才那句話是美人在說,還是她自己。
美人的目光水波般撒過來落在她身上,驚喜,確然,做夢般輕呼道:“真的是她,真的是她。”雀躍地象個天真的孩子。
下一刻,言冰被擁進一個又香又暖又軟的身體中,耳邊炸雷似的:“孩子,我是你娘親啊,我是你娘親白蕊啊,我終於找到你了,我苦命的孩子。”
言冰嚇得趕忙推開她,撇清關係地直搖手搖頭:“姐姐,我們差不了幾歲,你怎麼能是我娘親呢。”
白蕊含羞帶怯地望着她,小鹿一樣可人的眼神:“孩子,我真是你娘親,你可是姓夏,今年十七歲了,你的生辰可是臘月十七。”
“我是姓夏,大概是十七,生日不記得了,我生過場大病,把以前的事情統統都給忘記了,我相公也沒告訴我,我是哪天生的。”言冰突然有種恐懼,眼前的美人大概沒有騙她,雖然她們的長相差了十萬八千里,可她願意相信美人的話。
“相公,原來你都成親了。”白蕊憐惜地牽着她的手,湊過來看她,“你的眼睛和你爹長得真象。”
可我更加願意長得象你,言冰在心裏默默地說。
白蕊眼角的水終於掉落下來:“孩子,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天可憐我,讓我還能再見到你。”
言冰再沒有遲疑,天下間母親的神情是裝不出來的,於是她靠過去,讓白蕊又能將她抱住,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