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窗檯》
風仍是那縷風
景仍是那片景
我切換着視角
為找一處風景
可這個世界再也沒有我想要尋找的風景了,所有的景色都是單調的、乏味的、不值一提的。
我來到因放假而空無一人的單位,陽光被辦公室大幅的窗帘遮擋着,形成一塊塊長方形的大亮塊,讓昏暗的辦公室不至於毫無生氣。我提前收拾好了大部分要帶走的雜物和書,四月的辦公桌就在目力可及的地方,那個地方有她的殘影和氣息,我能清楚的感知她的輪廓和笑靨。用力的聞了聞,是熟悉的味道,也許並非是有什麼味道,也許只是圍繞在空氣中揮散不去的靈氣罷了,我張開雙臂,讓這些靈氣附滿我的身體,合而為一。
我坐在她每天坐着的位子上,以她的視角觀察着周圍的一切,這一切即將與我再沒有任何瓜葛。我再也不能透過一層層的玻璃欣賞她的仙姿佚貌,再也不能聽到她如空谷幽蘭般的聲音,再也無法跟她談笑風生,也再無法跟她並肩走過那三分鐘的下班路,一切即將結束。
我拿出她抽屜里的《你是那人間的四月天》,這是我借給她的書,我還想留下一些話,一些可能對她來說沒那麼重要的話,一些只是我一廂情願的話:
四月:
當我拿起筆
想着要跟你說的話
我卻一句也說不出口
人最悲哀的事莫過於此
人到底是因為愛你才說愛你
還是說了愛你才愛你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當我見到你
你就是人間四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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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四月天是何其殘忍,沒有一絲憐憫,它夾雜着傾盆的陣雨和突變的溫度,不給我哪怕一點安定的可能。
就在這種不安的情緒中,我熬到了節後上班。是她!她仍然安靜的坐在座位上,她跟我之前見到的四月沒有兩樣,可我不可能將時間定格在此,我要走了,永遠的離開她了,我是多麼的不舍,多麼的捨不得啊。
大概一個小時,我很快的辦完了所有的離職手續並收拾好了要拿走的雜物,我看着電腦顯示屏上自己折的一隻只小船,小船下是用四月的蠟筆畫的大海和波浪,我站起身望着一個個相熟不久的同事們,他們一個個的掠過我的眼睛,在四月的方位聚焦成點,又快速的抽離,她正低頭伏案工作。
我跟大家道別,我的精神已經不足以支撐自己禮貌的微笑,實在是很不合乎禮儀。我再一次掃視全場,轉身的0.01秒再一次聚焦於四月,又自然的跨出門去。這一系列的動作行雲流水,絲毫不拖泥帶水。我最後一次走下這條跟四月走了無數次的消防通道,一步一步,緩慢的指揮着身體離開四月的領地,一步一步,越來越遠。走過的每一步都是不能回頭重走的階梯,餘下的每一步都是走過就再無我們足跡的階梯。四月是不會追下來跟我道別的,當然不會,我何足掛齒,在四月的心裏,我連一個角落都不配擁有。
“你就這麼走了?”四月發來的信息。
“走了。”
“那接下來去哪?”
“不知道……晚上吃飯。”
“好。”
我們約在離單位不遠的日料店,日餐的小格子間能充分保護用餐者的私隱,創造一個完美的私人空間,我想這是這幾年日餐在中國成為增長最迅猛的餐飲類別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吧,也許食物的味道是在次的。
下午5點,我等在我們約定的地點,期盼着四月的身影,這是最後的晚餐,也是僅有的晚餐,這是第一次跟四月的獨處,也會是最後一次。
在我來回踱步和四顧張望間,四月出現了,我內心沒有絲毫的波瀾,這是一次約會,也是一次送別,這是一次告白,也是一次分手。
二月的天還是很冷的,那時候的我們還穿着大衣和棉襖,而此時此刻的我,已是汗衫短褲。三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三個月的時間足夠讓天氣發生質的變化,足夠讓一顆凋零的樹變的鬱鬱蔥蔥,足夠讓一個人消化一段感情,也足夠讓一顆心死灰復燃。
我們脫了鞋,在鋪着榻榻米的格子間相對而坐,這是一場名義上的送別宴。點餐完畢又要了兩瓶清酒,四月是愛喝點小酒的,這我是知道的。觥籌交錯間不知不覺的已經聊了三個小時了,聊了些什麼我已經記不清了,大概是我的婚姻和我離職后的打算,以及四月跟有全的關係和她的一些心事吧。沒有什麼是必須要說的,因為根本就沒有值得一定要說的事情啊,我們只是天南地北的說說話而已,只是說話這件事本身就足足夠了,沒有什麼比跟四月面對面的說話更有吸引力的事了,這件事本身就已經超越了話題的吸引力。能這樣跟四月說說話是我一直以來所期盼的,我知道這是有代價的,如若不是我要離開了,四月是絕不肯答應單獨跟我吃飯的,我賭上了以後的所有,換來了這僅有一次的相處。
我們都貼牆靠着,你一言我一語,相談甚歡。多好啊,就這樣多好啊,我已經多久沒有如此暢快的感覺了啊,不知道了,記不清多久了,這才是人世間該有的享受啊。
最後連坐都是累的了,於是就各自對桌躺下,榻榻米真是一個好東西,多麼輕鬆的狀態啊。躺在我不遠處的就是四月,但也僅局限於這個距離了,不能再近了,桌子是我該有的分寸,我們依舊無話不談。
“假如我跟你說我喜歡你,你相信嗎?”我不緊張,我們都很放鬆,可我還是望着天花板,不敢看她。
“信啊,當然。”她沒有一絲驚訝。
“啊,是嗎?”
“是啊,我早知道了。”
“啊,你早就知道了啊。”
“我怎麼會看不出來。”
“好吧,好吧。”我仍舊自顧看着天花板。
“那你有喜歡過我嗎?”
“當然沒有。”她仍然不假思索。
“好吧,我就知道。”
“差不多要走了,很晚了。”片刻之後四月說道。
“恩,很晚了,走吧。”
外面的天已經全黑了,冷颼颼的。我摸了摸上衣口袋:“有東西給你。”
“啊,是什麼?”
“你猜。”
“猜不到。”
“你摸摸看。”我指着上衣口袋的位置。
四月好奇的輕輕翻了翻“是什麼啊?”
“給你的信,回去看吧。”我把三封厚厚的信拿出:“把包打開”。
也許這是一個儀式,當我將三封信塞進四月的包以後,儀式便結束了,這是一次表白的儀式,也是一次分手的儀式。
四月喊了輛車,車很快很快就出現了,怎麼那麼快,都不給人等待的時間。
“拜拜。”
“拜拜”,我透過玻璃看着四月的笑臉,我也笑了,我已經好久沒笑了,我苦悶的心已經不容許自己笑了,可是此刻的我卻笑了,發自內心的微笑揮手道別。我看着載着四月的車遠去,直到我不能從混亂的車流中將其分辨。結束了吧,是的,結束了吧。
天都黑了,寒風料峭,霧霾蔽月,一顆星星也不見,只有排排的路燈固執的堅守着。一輛輛車疾馳着,每個人的時間都那麼寶貴,來不及去尋找下一個笑聲和懷抱。我看每個人就像每個人看我一樣,或丑或美,或真或假,有聽不懂的歌聲,有看不懂的淚水。
“到家了嗎?”
“到了。”
“好。”
“開心點。”
“我很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