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8章 夏均憂離番外（下）

“我在谷底就只找到了這一種。”憂離說，“谷底光線太暗，當時顏色分辨得不是很清楚，不過應該沒有錯。”

“品種肯定是一樣的。”夏均心裏也有點沒底，“不過從上次子卿回來到現在，已經快三年了，變異動植物的進化速度都很快，這三年裏這種變異青黴菌本身也可能發生了變化。”

他把玻璃器皿收起來：“先回朝臨基地吧，要等我做過實驗，用研究所里的檢測設備才能分析出它的性質。”

反正不管怎麼樣，哪怕現在這種變異青黴菌一點用都沒有，打死他也不可能讓憂離再進一趟裂谷底部。

憂離也知道自己這一次給夏均下安眠藥，一個人偷偷跑進裂谷里的事情，做得的確是很過分，夏均沒罵她就算是不錯了。看着夏均一副邋裏邋遢的憔悴樣子，估計他這些天來因為她也是飽受煎熬，不敢再說什麼，很乖巧地牽住了夏均的一隻手，老老實實地跟着他回去。

兩人這一次花了將近兩個月才回到華夏的朝臨基地。夏然在浮空島的機場上等着接他們，一見到夏均這一趟回來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就忍不住嘆氣。

他們兩人的糾結程度比她當初和趙景行更甚，她和趙景行的孩子們都能打醬油了，他們最大的問題還沒有解決。

“之前用於回生計劃的那個研究所，我已經幫你準備好了。”夏然說，“墨子卿不在島上，不過之前的研究資料都有完整保留下來，你一個人應該也沒問題。”

夏均點點頭：“我馬上開始研究。”

帶回來的那批變異青黴菌，先是經過了十分嚴格的測驗。幸好，減緩喪屍病毒繁殖速度的效果跟之前是一模一樣的，其他性質也沒有出現明顯的差異。

原先的實驗成功率只到百分之六十，如果繼續精確微調參數的話，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現在有了充足的實驗原料，夏均以前所未有的耐心，又花了整整兩個月的時間，終於將成功率提高到百分之九十二。

這已經是極限數值，後面無論怎麼調整，都不再有任何提高。百分之八的失敗率，這對於夏均來說，雖然不到零失敗率他還是覺得不夠，但回生過程本來就不可能沒有任何風險，這已經算是一個勉勉強強可以接受的概率了。

當然，這百分之九十二是針對普通喪屍來說的數據。現在朝臨基地里雖然有不少人性化喪屍，但有人格就有人權，不可能隨便拿來做實驗。關於人性化喪屍，唯一的案例就只有趙景行順利成功的那一次。

糾結再三，實在是沒有什麼可以做的了，憂離也已經等得快要望眼欲穿，夏均最終還是鬆口答應，讓她開始回生計劃。

他以前聽趙景行說過，回生過程是一個極其痛苦的過程，身體在毀滅和重生之間搖擺徘徊，不斷地朽化崩潰又不斷地生長恢復。喪屍沒有多少痛感，但後面越來越接近人類的身體，隨着神經系統的恢復，痛楚也會變得越來越劇烈。

所以進培養室之前，他不厭其煩地一直叮囑憂離：“不管有多痛，一定要忍住，培養皿的空間是很小的，太用力掙扎的話可能會破裂，那就百分百要回生失敗了。我在培養皿的旁邊給你裝了播放器，可以聽聽音樂來分散注意力……一般回生過程要四十八小時到七十二小時，但公子上次超過了八十個小時，他的等級比你高，你應該不用這麼久，播放器裏面也會有時間提醒……”

絮絮叨叨婆婆媽媽地說了不知道多久，憂離一直很認真很耐心地聽着，夏均一直到說得口都幹了，才不情不願，忐忑不安地把憂離送進培養室。

百分之九十二的成功率，只要不是實在倒霉，一般不至於失敗，夏均的緊張和煎熬程度自然是比夏然當初要輕一些。但也是根本吃不下飯睡不着覺，跟之前的夏然一樣，一直寸步不離地守在培養室的門前。

原本用於調整參數的控制台上，現在被他新增了實時監測功能，可以隨時看到以數據和圖形顯示出來的回生過程進行狀況。夏均就這麼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地死死地盯着控制台的電子屏幕，眼睛都不眨一下。

憂離的回生時間果然要比趙景行稍短一些，從監測顯示的數據來看，她身體的喪屍狀態正在曲折地朝人類狀態一點點接近，雖然在不斷波動，但總體趨勢是穩定的。這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三十二個小時，剩下只要再過二十來個小時，應該就足夠完成回生過程。

回生過程順利進行到一半以上，就說明不會失敗了，夏均一天多以來懸在喉嚨口的一顆心，到這時候才勉強地漸漸放下來。

然而，就在距離回生過程眼看只有一兩個小時的時候，控制台的電子屏幕上，突然出現了異常警報。

當時夏均好不容易才能合上眼睛睡一會兒，但精神仍然處於緊繃狀態，音量不高但十分尖銳的警報聲一響起，立刻就清醒了過來，全身一個激靈，衝到控制台前面。

電子屏幕上表示憂離大腦活動的波形圖，正在漸漸地發生變化！

成人在清醒狀態下的腦電圖，應該是有着尖銳密集的上下波折，憂離在之前的回生過程中，都是處於清醒狀態，腦電圖也一直保持着這種折線形。但現在，這種銳利的折線正在一點點地趨於平緩，成為一條光滑柔和的波浪狀曲線，就像是遠方天際線上輕微起伏的山巒。

這是胎兒和新生嬰兒的腦電波！

夏均臉色驟變，檢查了其他各項數據，全都處於正常狀態，也並非監測儀器本身的顯示故障。

成人的腦電波變成新生嬰兒的狀態，這說明，憂離的大腦現在像是處于格式化過程中一樣，正在變成一片空白！

不但記憶信息全部丟失，甚至各種意識和思維能力，也在倒退回大腦沒開始發育的初始化階段！

上次趙景行回生成人類，他的重生僅限於身體，大腦內的信息沒有受到一點影響。當然，他畢竟是唯一一個人性化喪屍的案例，說明不了什麼，但是從普通喪屍的實驗看，人性化喪屍變成人類之後，大腦也是不會出現變化的。

這一次的回生過程，設備條件等等都跟趙景行的那次一模一樣，並且更加精確更加安全，而且回生都已經基本確定成功了，本來不該出意外的。

憂離出現這樣的狀況，最大的可能就是，那種變異青黴菌的確有問題！

夏均簡直快要瘋了，第一個反應就是把憂離從培養皿裏面拉出來。她的大腦要是退化回了一片空白的狀態，那保留下來的就只是一具人類身軀而已，還算什麼回生成功？

但是回生過程在徹底結束之前，不能中途停下，否則就是前功盡棄徹底失敗，連身體都會崩毀得一乾二淨。

夏均就算再焦急，也還是硬生生地剋制住了自己，赤紅着一雙眼睛，神經質地死死盯着電子屏幕上的那條波形。剛剛好不容易才因為回生成功而落下去的心臟，又開始瘋狂地在胸腔裏面撞擊起來。

大腦初始化，就意味着什麼也不記得，什麼也不知道，像是剛剛出生的嬰兒一樣。那他們之前共同擁有的所有記憶，對於他的感情，她一點都不會留下！

這時候，回生過程已經到了末尾階段，不到半個小時之後，培養室裏面就響起了回生結束的提示音。

夏均一把拉開門衝進去，打開培養皿，憂離從頭到腳完好無缺地躺在溶液裏面，靜靜地閉着眼睛，看過去沒有任何的異常。

他把憂離濕淋淋地抱出來，她進去的時候身上沒有穿衣服，觸手便能感覺到她身上暖熱的體溫，已經跟正常人類一模一樣。探了一下她的呼吸和脈搏，也都健康正常，平穩有力，單從身體這方面來說，她的回生過程是完全成功的。

“憂離！……憂離！”

夏均顫抖着聲音叫憂離，心裏還抱着萬一的僥倖希望，如果是監測設備顯示錯誤了呢？

憂離終於緩緩地睜開她那雙眼尾微微下垂的大眼睛，看到她眼中目光的那一瞬間，夏均的心臟就是猛然往下一沉。

她的瞳眸……雖然沒有了以前的那種霧蒙蒙白色，但一片空茫懵懂，清澈得像是無魚之水，是什麼也沒有經歷過的那種真正的乾淨純粹。

憂離把目光緩緩地轉到夏均的臉上，還是那樣懵懵懂懂，毫無波瀾的眼神，沒有露出任何認識他的跡象。只像是一個嬰兒第一次見到人，覺得很新鮮，所以有那麼一點的好奇。也像是他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她在一片黑暗的走廊上，就這麼睜大了一雙茫然的眼睛，定定地望着他。

“你還認不認得我？”這種陌生而又熟悉的眼神，讓夏均的鼻子頓時一陣發酸，“……還記不記得我是誰？”

憂離顯然是不記得了，但也沒有露出排斥他的樣子。相反地，她似乎是很感興趣地抬起一隻手，試探着去觸碰夏均的面容。

“啊……”

憂離已經忘記了怎麼說話，像個剛出生的小孩子一樣，無意識地張開嘴巴，微微動了動嘴唇，發出一個模糊不清的音節。

夏均的臉頰被她捏住，她好奇地扯了一扯，又扯一扯，似乎是玩得很開心，彎着眼睛就笑了起來。

以前憂離作為低等級喪屍的時候，面部肌肉僵硬，一張臉總是淡漠麻木的模樣，幾乎沒有什麼表情，夏均教了她很長時間才教會她怎麼笑。後來等級高了，漸漸能夠以表情來正常表達自己的情緒，但還是比一般人要遲鈍一點，表情反應慢半拍，以至於看過去總是呆萌呆萌的。

但現在，她已經變成了人類，那笑容儘管是無意識的，卻前所未有地鮮活和燦爛，充滿了明媚的生機。讓人彷彿看見眼前有一片五月里的金黃陽光照耀下來，投在一片正在荼蘼盛放的玫瑰花叢之中，每一片柔嫩的花瓣都被照得鮮艷剔透，在琉璃般的乾淨純粹之中，透出暖融融的春意。

夏均第一次見到她這樣的笑容，看得忍不住呆住了。

這張玫瑰一般溫暖明艷的笑靨……這張有生命的笑靨，的確是有着一種能夠讓人不顧一切賭上性命，只為了看到它粲然盛放的衝動。

前面八年，他帶着她，照顧她，手把手地教她學會一切，一點點地在她一片空白的生命里染上他的顏色。如今一切回到原點，那也沒什麼，大不了，他再重複一遍這個八年。

只是，他們一時半會兒恐怕不能要寶寶了，因為他還有這麼個大寶寶要先照顧。

憂離似乎是對夏均很有親近感，很自然地伸出雙手就去摟他的脖子，像是小孩子在求抱抱。然後感覺到自己身上濕淋淋冷冰冰的，不太舒服，立刻鼓着嘴巴，皺起了眉頭，小表情比之前豐富生動得多。

“起來吧。”

夏均微微一笑，給憂離裹了一條毯子，把她抱起來。

“我們回去，我教你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