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恍然如夢
陳明傑從監獄裏出來的時候是個大晴天,天很藍很藍,陳家老兩口給他買了新衣裳,脫下了勞改服,從頭到腳煥然一新。以前的偏分,理成了近似於光頭的平頭。
精神還算好,只是眼睛裏面帶着木訥,沒有一點活力。
兒子出來,總歸是一件喜事,陳家老兩口忽略了左鄰右舍那些閑言碎語,歡天喜地的把人接回了家裏。
“回來了,回來了就好了,以後咱們要好好的,再不要去惦記那些亂七八糟的了,我跟你爸爸年紀都大了,經不起你這樣折騰了!”
陳明傑沒說話,除了招呼人,再沒有跟誰說過一句話。
他變得沉默了,因為他只活在獨屬於自己的內心世界裏。
那是一個夢,夢裏是他和魏微微初見時的模樣,像是印在幕布上的電影,一遍又一遍的回放。
監獄那種地方比外面的人形容的要可怕的多,可怕的能讓人身上的皮一層層掉去再一層層的長,讓那種疼跟魔咒一樣陰魂不散的跟着,直到麻木。
他清晰的記得裏面老罪犯對他的嘲笑:“這是個入室行兇被關進來的。”
“什麼入室行兇,入的是他前妻的屋,打老婆把家打散了,把自己給打到這裏面來了!”
——
他被欺負,挨打,晚上疼的一夜一夜睡不着,只能蜷縮在廁所門口,白天還得咬牙堅持去改造。那些疼的日子,他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魏微微,自己打她的時候,她也是這麼疼吧?
想着想着他就開始做夢,夢裏天很藍,像極了他出獄的那一天。
小河潺潺流水,那是魏家門口的小河溝,滿身都是補丁的姑娘正坐在河溝邊的大石頭上洗着衣裳,那長長的麻花辮都快沾到水裏面去了,轉臉的一瞬,大眼睛裏面帶着笑,又帶着羞澀,讓人只一眼就再也忘不掉。
這輩子都不可能忘掉。
“陳明傑,我跟你說話你聽沒聽?你倒是吱個聲啊!”周海英的聲音將他從夢裏面拉回現實,他抬眼看了看已經兩鬢斑白的人張了張嘴:“剛剛在想事情,沒聽全,你再說一遍。”
周海英道:“想啥想的這麼入迷?我跟你講,都這麼幾年了,吃的苦受的罪已經夠多了,你可不能再去想魏微微那個禍害了。你就是再想也沒有可能了,潑出去的水舀不回來了。我跟你爸年紀大了,也陪不了你一輩子,你總要成個家,有個媳婦有個孩子的。你姑給你介紹了個,年紀不大,跟你同歲,是死了男人的,帶着個男娃兒,但是沒結紮,還能再生,你看看?”
回來半年,家裏人時時刻刻都在想着給他找對象,他已經記不得這是第多少個了,無所謂的開口道:“那就看看吧!”反正這輩子就這樣了,再不會是她,那跟誰都無所謂了,都一樣。
曾經不可一世,滿身臭脾氣的人終於被時間磨平了稜角,再見魏微微,離他們離婚已經過了整整十年。
十年時間,無論是人還是環境都會發生很大的變化。
比如那個小鎮,公路拓寬了,樓房變多了,菜市場更加的熱鬧了。
再比如他自己,離婚那年他二十四,一晃他就是三十多了。
他和自己二婚的女人除了她帶來的男孩還生了兩個女兒,罰款罰的他再也沒有要兒子的想法了。
旁邊的人家都修了新房,女人眼熱的不行,拼死拼活的也要修。
可修房那麼大的事情,哪是一點半點錢就能修的起來的。
兩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鬧,當然,是女人單方面的鬧,他幾乎都不說話的,那女人氣急了就罵他是個窩囊廢。
遇見魏微微的時候陳明傑和他女人去鎮上沒多久,租了個門面賣炒貨糖果。
臘月份,鎮上人來人往,生意還是很好的。
他站在門口招呼人,抬眼就看見不遠處走過來的人。
那是一家四口,男的英俊挺拔,女的嬌小明麗,他們一手簽著一個胖乎乎的男孩子,一手牽着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子。
街上的人和車多的擠都擠不動,可他一眼就看見了人群中的魏微微。
十年了,他都老了,變得他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可魏微微還是那個魏微微。
他急匆匆的往大街上走了幾步,想再看看,可人已經遠去了,看不見了。
身後又傳來女人尖銳的叫罵聲:“你不招呼人賣東西你又往哪裏死?”
他收回目光,默默的回了攤子上。
他和魏微微只是兩根曾經相交過的直線,錯過了,只會漸行漸遠。
魏微微也好些年沒有回來了,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知知長大了,她和許嘉衍的安安也不小了,再回到這個小鎮,突然就覺得很陌生,陌生之後又是由心而生的熟悉感。
十年了,曾經對這裏所有的怨憤都隨着時間散去了。
魏母年紀也大了,又不願意去華西,看一回少一回。
年二十九的時候,魏國安也回來了,帶着女兒佳樂一起,林媛沒回來,說是在家陪老人過年。
魏母邊忙活邊抱怨:“年年都是這樣子,大年三十不回來過,要在娘家陪她爹,這娶的什麼媳婦,這是娶了個祖宗。”
說完,不等魏微微開口又道:“不回來也好,其實我巴不得她一直不要回來,年年大年初一都要折騰你哥去市裡,初二接她過來,在家呆不到三天,這也得給洗那也得給曬,吃個飯,那碗洗了清了還得用開水給燙,說是有細菌不幹凈,簡直比伺候祖宗還難。”
魏微微笑了笑,她能說什麼,什麼都說不了。
魏微微和許嘉衍還是第一次帶孩子回來,隔壁的二叔家晚上喊吃飯,兩家並做一家,兩張桌子並在一起燙火鍋喝酒。
幾位堂兄叔伯輪番的勸酒,拒絕不了就只有舉杯,魏國安幾乎是來者不拒,這一喝就多了,喝着喝着就趴桌子上睡了。
二叔家的哥哥和許嘉衍一起把人給弄回去的,剛剛送進屋就吐了。
吐過之後,矇著被子嗚嗚的哭,嚇的佳樂也跟着一起哭。
一家人一晚上都沒能安寧。
初一一大早,按往年的習慣,吃了早飯魏國安就要帶着魏佳樂去市裡給林父拜年,順便在那邊吃飯,然後初二接了林媛再回來。
可惜魏國安頭晚上醉的厲害,第二天快到晌午也沒有趴起來。
林媛打電話過來催,電話是魏母接的:“昨天在他二大家喝了酒,醉了,這會兒還沒有起來,今天估計來不了了。”
電話那邊的林媛非常不客氣:“什麼意思?魏國安什麼意思,瞧不起我們家還是怎麼回事?老早就說好了的,知道今天要下來,為什麼還要喝酒,我們一家子,這麼多人等他一個人,什麼臭毛病。他不來算了,明天也不用來了,讓佳樂自己下來。”
魏母氣的手發抖:“佳樂自己怎麼下來?早一天晚一天的有什麼打緊的,咋就不能互相體諒呢?”
“什麼互相體諒,我體諒他他能不能體諒我……”
電話裏面,林媛歇斯底里的聲音戛然而止,魏母看着魏佳樂:“樂樂,咋能掛媽媽的電話呢?”
魏佳樂羸弱蒼白的臉寫滿了不高興:“不想聽她說話,不想去她那,不想去外公家。”
魏母伸手拉着她去外面:“怎麼就不想去了,要看你外公,他年紀大了身體不好。”這麼多年,她也看開了,孫女也是寶貝。當年都以為養不大的孩子到底一點點長這麼大了,就是瘦弱一點,老生病,其他也沒有什麼問題。
她心裏對林媛有再多的不滿也不會當著孩子的面說。
魏佳樂道:“我大姨和二姨老說我沒出息,考不了第一,成績不好。我媽老是嫌棄我,說我看書看少了,學習不自覺,又說我這裏不對那裏不對,好煩!”
魏母樂呵呵的摸摸她的頭:“要求嚴格是好事,但是你自己大了,心裏有數就行。學習,努力就行了,身體也要緊,只要身體好,什麼都好。去吧,去找知知和安安玩,奶奶下午給你做好吃的。”
三個孩子跑去隔壁串門,幾個孩子湊一起玩瘋了。
許嘉衍找了根繩子在旁邊的菜地邊上的樹上綁了個鞦韆,魏微微坐在上面試了試,還挺結實,許嘉衍伸手一推,她就借力盪的老高。
幾個孩子很快就發現了他們倆折騰出來的新鮮玩意兒,排隊要來盪麻繩綁的鞦韆。
鬧聲,笑聲交織成一片,家裏好久沒有這麼熱鬧過了。
魏國安睡夠了爬起來,緩了緩就站在不遠處看。
好久,好久沒有聽見這樣的笑聲了,記不起來多少年了。
《全文完》
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了,故事裏面的每一個人和每一段情節都有參照人物原型,絕對不是瞎寫。很多人覺得我寫的東西很老土,不夠上檔次,有的地方不能理解,然而這就是現實,這就是生活,是我所經歷或者了解的而大家不知道的,我願意一點點的講給大家聽!謝謝各位書友的支持,準備新書啦,繼續種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