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胭脂武林
“苦主孫氏,諱福祿,祖籍山東曹州府,幼隨其父遷杭州,居於杭州城西北武林坊團扇衚衕丙二號,卒於壬辰永樂十年六月十五丑時初,年三十有九。
身高七尺一寸,體材胖大,右臀中,一寸玄黑胎印。屍身橫卧居室正堂,腦髓俱空而亡,有細孔見於百會。四肢俱有青紫勒痕,掌指末端細微傷痕。胸口鈍器重擊,右胸側斷三根肋骨。
有白塵見於體表,幽香,未定。”
“苦主妻孫楊氏,祖籍浙江省泰州府,洪武二十五年,嫁於孫氏福祿,卒於壬辰永樂十年六月十五日丑時初,年三十有六。
身高六尺三寸,體態豐腴。右臂內側上,梅花胎印。屍身側伏於孫氏旁,腦髓俱空而亡,死狀同孫,左胸斷肋骨四根,右胸斷肋骨三根。幽香同。”
“苦主子,孫氏祺祥,年十二,身高四尺四寸。無胎印。腦髓俱空,血肉乾枯而亡,余狀同其父母。”
...
卷宗上潦草字跡,時不時還有一兩個錯字,鐵凌霜擰着眉毛翻了半天,終於看完,有點頭暈,搖搖頭,合上卷宗。
看了眼喝的正酣眼神迷離的劉一水,站起身來,將卷宗放在一旁的桌案上,
“卷宗放在這,我走了。”
說罷,也不管嘴裏開始嘟嘟囔囔的劉一水,起身走了出去。
黑馬無聊的圍着大槐樹慢悠悠的散着步,偶爾低頭嚼一顆樹下的小草,見鐵凌霜從屋裏出來,歡快的叫了一聲,湊了上去。
伸手抓了抓黑馬的鬃毛,順便幫他撓了撓,牽着韁繩,一人一馬迎着當空如眉新月,出了院子。
躺在驛館床上,鐵凌霜閉着眼睛,聽着水塘邊傳來的陣陣蛙鳴,腦子裏閃過那一排苦主,那頭頂天靈的漆黑小洞,還有那一絲若有若無的異香,搖了搖頭,翻身抱着軟被,睡了過去。
盛夏的夜晚真夠短的,忙了一整天,剛躺下再睜開眼,就已經是天色大亮。
喝了十碗醇香甘甜的小磨豆漿,地道美味的蟹黃蝦仁小籠包也吃了整整十籠。鐵凌霜長出一口氣,精神抖擻,掏出一塊碎銀子放在桌子上,不理會目瞪口呆的早點店老闆,拎着鐵槍,冷着臉嚇退圍觀的食客,逕自走到巷子裏。
轉出兩條巷子,心情大好,抬眼望了下東邊天空邊緣,紅彤彤的大太陽,離得好像挺遠,清晨的杭州城還未散去深夜的一絲涼意,大街上人來人往的,熙熙攘攘,總算有了些熱鬧景象。
空氣中香味漸濃,看着人群中挑着胭脂水粉的客商匆匆路過,眉頭一挑,將鐵槍一提,掛在腰間,和背後的鐵鎚頭撞了兩下,叮噹亂響。
走到一個小攤前,伸手拿起一個臉盆大的蓮蓬,惦了掂,抬手扔給賣水果的大娘一顆銀瓜子,那大娘滿臉欣喜,把剛剛被鐵槍嚇到的魂收回來,正要把這一籃子新鮮採摘的蓮蓬都包起來。
朝大娘搖了搖頭,伸手扣出一顆蓮子,剝開蓮衣,看着胖嘟嘟白嫩嫩的蓮子,彎起嘴角,也不管蓮心,整個塞到嘴裏,慢慢品味起來。
水嫩清脆,帶着沁人甜香,一絲苦意縈繞舌跟,反襯的舌尖甜味更甚。側身看了眼笑臉大開盯着自己的樸實大娘,
“大娘,今天胭脂水粉的味道,怎麼這麼濃?”
賣蓮蓬的大娘知道今天鴻運當頭,遇到了貴客,忙不迭地回到,
“姑娘應該是外地來地,不知道咱們老杭城,每年的七月初,都是胭脂節。”
眼見鐵凌霜微微點頭,那大娘接著說到,
“這大江南北的賣胭脂水粉的客商,半個月前都跑到了咱們這來,今天都聚在那武林坊那邊呢,那香味熏得人頭暈,你看着隔了半個城,咱們這還能聞到。”
鐵凌霜低頭剝蓮子,心思轉動,這胭脂水粉的客商半個月前都陸陸續續的來到杭州城,又恰巧這半個月內杭州城陸陸續續三戶人家遇害,是巧合嗎?兇手是不是隱藏在其間?
咽下一顆蓮子,正好今天要去兇案現場查看,那六月十五遇害的孫福祿一家,就在武林坊,就先去那兒吧。
朝大娘道了聲謝,瞥了眼街角,搖了搖頭,跟着街上三三兩兩挑着胭脂水粉擔子的客商,抱着蓮蓬,邊吃遍走,遊玩一樣,甚是自在。
杏花煙雨江南,雖說時下大旱,但千百年來,青山綠水,細雨微風,造就了江南女子似月如霜,眉目如畫。
什麼兇殺命案都擋不住愛美之心,武林坊大街上鶯聲燕語,花團緊湊,釵簪搖晃,迎着漸高的日頭,粼粼閃閃,亂人心神。
端莊雍容的,應該是官家女眷。身邊跟着一群梅蘭竹菊,仙鶴似的走着,聞到醇厚的味道,看到溫和的顏色,下巴不着痕迹的點點,自有小梅花小蘭花上去,親自挑選好,打了包,遞給點頭哈腰的小販一張銀票,恭敬地回到仙鶴身後,低頭跟着。
小家碧玉,巧笑倩兮,三五成群。白皙柔荑,執筆舔墨般輕輕挑起一抹胭脂,在如雪皓腕上輕輕抹開,迎着旭日美目輕閃,轉頭對着閨中密友貼面耳語,兩抹紅霞飄過,似是談起青梅竹馬。
一襲輕紗,吝嗇抹胸,舉手投足,自帶香風,七分似玉,三分如花,一絲火熱,恰如紅塵。煙花女子開朗的多,媚眼上黛,額間點黃,嫻熟地朝臉頰上傅着粉,三寸香舌還不時輕舔唇邊殷紅,直把胭脂鋪當成了梳妝枱,瞥見小夥子面紅耳赤,嬌笑一聲,火熱更甚。
遠處眼睛通紅的還有一個,戚辰昨天連連受了一肚子的氣,一整夜翻來覆去的沒有睡好,早起稀里糊塗的填飽了肚子,本想去驛館找鐵凌霜看看有什麼吩咐。
念頭剛起,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忒沒骨氣了。杭城人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你一個兇巴巴的女子,多管閑事,看戚爺爺先破了案,狠狠扇你一巴掌。
不想走了一會,遠遠的撞見鐵凌霜餓鬼似地一籠一籠包子下肚,嫌棄地撇了撇嘴,轉身就要走開,眉頭一轉,來了興趣,這樣遠遠地一路跟着。
躲躲藏藏的跟到了武林坊,戚辰本以為鐵凌霜是來案發地查看的,沒想到她吃完蓮子,順手將蓮蓬扔到一邊,從腰間拔出鐵槍,巡查似的大搖大擺的闖進了人群。
母老虎駕臨,什麼花花草草,鸚鵡仙鶴的,都遠遠的躲着,看着鐵凌霜這個攤子邊探頭深深吸氣,搖了搖頭,又轉到下個攤子,接着吸氣搖頭。
戚辰皺着眉頭瞪大眼睛盯着,直看她轉到街尾,眼珠子轉的酸澀,眨了眨眼睛,再睜開來看,母老虎不見了蹤影。
顧不得遮遮掩掩了,戚辰撥開香風,扶開弱柳,在耳邊吳越軟噥此起彼伏的低聲咒罵中,來到街尾,伸長了脖子,瞪着泛紅虎目,瞻前顧後,左顧右盼,咬了咬牙,側身掠進右邊巷子。
眼看前邊巷子分叉,腳尖連點,掠了過去,側身左看一眼杳無人煙,正要轉頭,忽覺身後勁風傳來,破風聲響,似有銅棍鐵鞭直甩過來。
後背一涼,心下火起,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偷襲捕頭,膽大包天,氣煞人也。眼底金光閃過,也不躲開,轉身抬手,虎爪屈起,就要抓向那偷襲的兵器。
一個略顯秀氣的拳頭,麥色皮膚,隱隱泛青,自上而下,帶着嗚嗚勁風,直砸而下。顧不上錯愕,戚辰變爪為掌,屈膝上托,丹田氣息急轉,霸王扛鼎,直直迎了上去。
拳掌相接,一股巨力傳來,似錢塘江潮,洶湧狂暴,戚辰掌心劇痛,腰部一顫,險些彎了下去,腳下青石碎裂,煙塵飄起。
內氣狂涌而出,正要忍痛變掌為爪,抓住那拳頭,讓他也嘗嘗佛門金剛虎爪的厲害,不想那拳頭勁力一放瞬間收回,再伸出來時,已經是猙獰鷹抓,勁風橫壓,對着自己的耳邊,掃掠過來,看來是要抓爛耳朵,撕破臉皮。
打臉的鷹抓來了,戚辰鼻樑怒紋皺起,轉身側對那人,左手如提大刀,高高揚起,對着那鷹爪,狠狠劈下。右手自腰間鑽出,靈蛇一般,直奔那人面門,攻防兼顧,定要立個高下。
只見那人腳尖輕點,右側輕移一步,躲開面前拳頭,右手鷹抓勢頭不減與戚辰大刀似的手掌相撞,“砰”,又是一股狂暴勁力傳來,戚辰掌緣麻木,手腕嘎吱作響,扛不住勁氣,躬身卸力,腳下後退一步,抬頭就要說話。
勁風緊跟着傳來,壓的說不出話來,戚辰眼看那鷹抓變掌橫推,直奔自己鼻子而來,把自己當成麵糰來了,要揉捏一番。戚辰閉住嘴咬緊牙,氣海內力不再保留,傾力湧出,迎了上去,一肚子悶氣吐不出來,甚是煩躁。
一隻手掌,一個人,打出了火氣,也不用招式,皆使散手,對拆對碰,帶的煙塵翻滾。眼看着戚辰扛不住洶湧勁力,卜一接觸,就踉蹌後退,漸被逼到牆邊,再也不矜持,一個烏龍擺尾,逼退那手掌一步。
轉身瞬間,雙手探往腰間,“鏘”,一聲清澈鳴叫,兩道寒光閃過,那手掌主人飄然向後閃出三尺,抬眼看去。
戚辰微微屈膝,躬身緊握雙劍,左短右長,左手短劍漆黑如墨,斜指地面,右手青白長劍,橫在胸前,眼中金光閃爍,怒意洶湧,眼看就要撲上來。
挑起嘴角,鐵凌霜左手短槍換到右手,槍尖閃爍,看着面前就要猛虎撲食的戚辰,鳳目起霜,冷冷的說道,
“跟蹤錦衣衛,戚捕頭,好大的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