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六和塔前
樓外樓門口,三隻腦袋伸的長長的,望着那驅馬遠去的人影,老鵝一樣。
“掌柜的,這又凶又丑的女人真能吃,十二盤硬菜,愣是吃的一點不剩,真是個大飯桶,不會是妖怪吧?”
“啪”一巴掌拍在嘴碎的小廝頭上,揚起賊眉,圓睜鼠眼,老掌柜山羊鬍子翹的老高,張嘴罵道,
“嘴上不積德的畜生,人家小手指頭捻死你,比捻死螞蟻都爽利,滾過去收拾桌子去。”
那小廝看來時常挨罵,也不紅臉,嘴歪眼斜的轉身拎着抹布去伺候桌子起來。
旁邊那牽馬的小廝羨慕的說到,
“掌柜的,她拎的那桿鐵槍是真的嗎?后腰上還掛着兩個烏黑鋥亮的大鐵鎚,那鎚頭碗口一樣大,還有腰間那三尺多長的刀子,怎麼這人賣兵器的?”
“啪”又是一巴掌,老掌柜也懶得跟他廢話,笨豬一隻,抬腿踹了一腳,那小廝連滾帶爬的躲到酒樓里去了。
又伸着頭看了老一陣,孫掌柜落下腳跟,縮回脖子,一邊朝大堂走去,一邊搖頭嘆氣,
“唉,可惜了,這麼年輕俊俏好面相的一個姑娘,被臉上兩道刀疤毀了,什麼世道!真是造孽吆。”
烈日當空,炎炎燒灼,草木都捲起葉子,低着頭。
一番疾奔,身下的烏黑大馬氣喘吁吁,渾身汗出如漿,鐵凌霜收緊韁繩,停下來,翻身下了馬,從鞍下抽出一方厚紗布,擦了擦馬的口鼻,又抹了抹那黑馬脖頸肩背的汗珠,拍了拍馬屁股,也不着急了,牽着它,慢悠悠的走着。
覺得空中水氣漸濃,鐵凌霜抬眼望去,隱約看見一條大江遠遠的橫在前方,點點頭,這就是以江潮聞名天下的錢塘江了。
八月十八潮,壯觀天下無。
每年中秋時節,錢塘江潮最盛,江兩岸圍滿聞名而來的觀潮人。那江潮似一條白線自天邊而來,待得漸近,轟轟隆隆,如萬鈞雷霆震天似地吼叫,氣勢雄渾。及其臨身,排山倒海,震撼激射,吞天沃日,蔚為壯觀。
站在江邊,望着頗為平靜的錢塘江,鐵凌霜不禁稍稍失望,掐指一算,原來自己來的不是時候,側頭望去,江邊遠處,一座高塔矗立,沉穩厚重,雍容大氣,隱隱有喧鬧聲傳來,應該就是那六合塔,看來那就是店老闆說的老道士作法所在了。
在和尚寺廟前請道士作法?嗤笑一聲,這群出錢的人約莫對收了香油錢只知道敲木魚的老和尚們也是頗為不滿,故意添堵來了。鐵凌霜微微一笑,牽着馬,向六和塔走去。
人山人海,亂糟糟的,鐵凌霜遠遠的看着,皺着眉毛,周邊擠得水泄不通,張着大嘴伸着腦袋往裏看的,大聲打着招呼的,還有竊竊私語一臉神秘又莫名虔誠的。
搖了搖頭,側身看着遠處緊閉的寺門,幾個小沙彌趴在牆頭遠遠的伸着腦袋偷看着,想來佛陀也是有火氣的,乾脆來個菩薩低眉,去他的六道泱泱。
翻身上馬,眼界豁然開朗,只見簇擁的人群中,空出了十尺方圓的地方,緊緊挨着江邊,中間擺了一個簡易的道壇,地上散落着厚厚一層黃紙符咒。
一個鬚髮皆白的老道士,一身青灰道袍,前八卦,后太極,清癯消瘦,月眉星目,頗有神仙風範,背着一把黃棕油亮的桃木七星法劍,正和身邊幾個肥頭大耳,油光滿面的人拱手行禮。
許是價錢談的夠了,老道士點點頭,抬頭看着微微西斜但不減灼熱的太陽,走到江邊的道壇,袖口一掃,兩顆蠟燭轟的一聲熊熊燃燒起來,片刻才恢復正常燭火大小。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手指飛速掐弄着,一副仙風道骨。
這人山人海的,見道士顯了神通,也忽然寂靜下來,都秉着呼吸,盯着那老道。鐵凌香把鐵槍掛在馬鞍上,雙手抱胸,看着那道士,翹起嘴角。
眼瞅着眾人脖子上都冒了汗,那幾個肥頭大耳的也不停的掏出清秀手絹,扯着嘴角,前胸後背的擦着,不講究的還擰了擰手帕,嘩啦啦的汗水好似下雨。這大價錢換來紅顏知己親手織繡的香帕也是遇人不淑。
驀地,那道士睜開眼睛,好似有金光閃爍,只見他身形似鶴,倒踩北斗七星,一個蘇秦背劍,七星劍撈在手中。左手掐着劍決,右手舞弄長劍,一招仙人指路,接着白鶴亮翅,輕靈飄逸,嫻熟無比,口中兀自念叨,
“太上台星,應變無停,驅邪縛魅,保命護身。”
嘟嘟囔囔的邊舞邊念叨了一通,眼看額頭見汗,忽然一個魁星踢斗翻身站定,口中大喊,
“急急如律令。”
左手掐着劍決遙遙指天,右手七星桃木劍正對着粼粼波光的錢塘江。只見他渾身顫抖,尤其是腦袋晃悠的更是洒脫,鬚髮飄揚。嘴裏嘰里咕嚕的說著人聽不懂的話,好似在和什麼方外之物交流溝通。
約莫抖了盞茶時分,旁邊那幾個肥頭大耳的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大聲喘氣,圍了一大圈民眾也是一臉凝重。這一個月不見一滴雨,在杭州城那可是聞所未聞,再不下雨,耽誤了收成,交不上租子,一家老小可以怎麼辦?
驀地,那老道身體僵住,猛地睜開眼睛,身體踉踉蹌蹌的退後幾步,重重咳嗽了兩聲,拿着七星寶劍當起了拐杖,拄着地,撫胸喘息。
良久,挺起腰身,掃視一圈,眼瞅着身邊一群人淚眼汪汪的盯着自己,點了點頭,清了清嗓子,稍顯嘶啞的聲音說到,
“老夫已然知曉了。”
說罷,又深深吸了幾口氣,旁邊等不及的富戶連忙圍了上來,那剛剛擰手絹的比較心切,嗓門大開,問道,
“老神仙吶,怎麼樣了您給個準話呀?”
擦了把額頭上的汗珠,那老神仙伸手安撫了下眾人,說到,
“老夫與這錢塘龍王談了一刻鐘,原來是這邊山林中有旱魁出世。”
周圍人轟的一下,慌亂了起來,眼瞅着一個面目憨厚的漢子信誓旦旦的說到,
“我就說嘛,我就說嘛,這肯定有妖怪呀,那旱魁跑到那旱到哪,咱這杭州城裏的殺人案,肯定都是這黑心的旱魁犯的案。”
身邊的人也一臉恐慌又不住的點頭應和,喧鬧不止,都焦急的問那老神仙能不能出手降伏那旱魁,有幾個人搶到前面去跪了下去,額頭磕的一片青紫,只看的鐵凌霜眉頭緊皺,搖了搖頭,正要策馬離開,只聽那老道士喊道,
“鄉親們不要着急,雖然這旱魁兇狠,龍王不能騰空行雲布雨,但老夫掐指算過,那天上武曲星君半月後會駕臨咱們杭州城,到時候自然是要掃除這孽障。”
聽着老道如此說來,眾人齊齊大喜,眼看着就要眉飛色舞起來,那肥頭大耳之人也是都雙手奉上銀票,老道士接過銀票,眼睛笑開了花,揚聲安慰道,
“老夫就在二龍山腳下結廬靜休,再過半個月要是沒有下雨,鄉親們去把我那草廬一把火少了,老夫也會安然受罰。”
驅着馬慢悠悠的走遠的鐵凌霜回身看了眼那被眾人簇擁在中間仙氣凜然的老道士,搖了搖頭,老騙子一個,手腳挺利落,看來是個慣犯,嗤笑一聲,策馬遠去。
鬧了這麼一陣,日已西斜,西邊天空彩霞片片,六和寺外的人,也走了個乾乾淨淨,只有那簡陋的道壇還傻乎乎的杵在哪裏,散落一地的符紙偶爾揚起一角。
一個五大三粗一身悍氣的和尚走出廟門,看樣子是六合寺的護寺武僧,大踏步的走到那道壇前方三尺站定,雙眼冒火的盯着這一片狼藉,長吸一口氣,神龍擺尾,一腿將那道壇掃落江中,恰巧一個浪頭過來,那道壇聲都沒出,下去見了龍王去了。
那武僧冷哼一聲,揚起寬大僧衣,雙袖一甩,滿地黃符被勁風吹的七零八落,大半也飄入江中,什麼青城山老神仙,也讓你見識下金剛怒目。
鐵凌霜牽着馬,在已經關閉城門的杭州城裏慢悠悠的逛着,手裏抱着一包酥油餅,邊走邊吃,不理會身邊行色匆匆不時斜着眼看自己路人,偶爾還塞一個給身後的馬兒。
一人一馬吃的暢快,只是越走人越少,抬眼看向天邊,一輪彎月自東邊天空升起,穿梭在稀疏的雲間,稍稍有那麼一絲蒼茫雲海的意境。
拍掉手中的殘渣,停下身來,往身側看去。
“杭州府衙”四個大字在月光下銀勾鐵畫,凌厲剛猛,頗具精神,門前一邊兩個,站着四個帶刀衙役,手握刀柄,一臉戒備的看着自己。
嘴角翹起,伸手從馬背上抓過三尺鐵槍,拍了拍黑馬的脖子,轉身走上前去。
“站住!”
一個衙役大喊,寬大腰刀半出刀鞘,另外三個也是手握刀柄,微微弓着腰,一副猛虎撲食的架勢。
鳳眼微眯,左手拎着鐵槍,右手從腰間拿出一塊腰牌,聲音冷清,淡淡的說到,
“去通報杭州知府。”
那衙役不敢鬆懈,手握着刀柄,上前一步,藉著府衙內閃爍的燭火,只見那腰牌約莫三寸長兩寸寬,通體暗黃髮青,隱約有蛟龍鬧海花紋,上面三個大字“錦衣衛”,心下大驚,正要湊上去細看。只見鐵凌霜收回腰牌,順手塞到腰間,冷冷的看着那衙役。
抬頭看着鐵凌霜那冰塊似地目光,眼光瞥到她臉上兩道刀疤,心下一寒,緊握着刀柄地手放開,退後一步,報了個拳,轉身跑向後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