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同尋常
楚修遠脫口道:“不可。”
宣室內陡然靜下來,內侍皆吃驚,大將軍竟敢回絕陛下。
楚修遠也被自個嚇得不輕,他以前從未這般直白的拒絕過皇帝陛下。但也不容他細想為什麼,“陛下息怒,臣有事稟告。”
商曜坐回去,“又有人上門煩你?”
“不是。臣駕車來的。車裏還有一點枇杷和櫻桃,是林氏為皇后和太子準備的。”楚修遠不善撒謊,尤其從未對商曜說過謊,“府里的櫻桃和枇杷摘了,陛下過去只能看到孤零零的樹。
“聽幾個孩子說過幾日楊梅和荔枝就熟了。那兩樣陛下的芙蓉園中也有,但果子極小,味道也不好。陛下想試探林氏不妨再等幾日。”
商曜想想,“所言甚是。此時過去她定會找出一堆理由敷衍朕。能把生在吳越之地的荔枝和楊梅種的又甜又大,朕看她怎麼胡謅亂編。”隨即又起身,“朕和你一起過去。”
自打誕下三公主的李容華入宮,皇帝待皇后便不同以往。去年蘇美人入宮,皇后楚薇便徹底失寵。
楚修遠這些日子不在長安,不知皇后如何,但能猜到皇后得有些日子不曾見過皇帝。聽到皇帝這樣說,楚修遠自然不會拒絕,隨皇帝到馬車邊還不忘解釋,“也是用竹籃盛的,但只比臣的巴掌大點。”
商曜撩開車簾,見四個小小的竹籃很是精緻,失笑道,“比你先頭的妻懂事。”
“她不是尋常女子。”楚修遠笑着提醒皇帝剛剛說過的話。
楚修遠打了勝仗,皇帝商曜晌午都多吃一碗飯。如今見到櫻桃和枇杷,側面證實林寒種東西是一把好手,再一想到種在芙蓉園裏的那些東西畝產千斤,可謂喜上加喜。
皇帝商曜心情甚好,難得沒反唇相譏,同他一起到椒房殿,就聽到孩童的笑聲。
“是繹兒?”楚修遠道。
笑聲戛然而止。
楚修遠正疑惑,就聽到一聲驚呼,“舅舅!?”
楚修遠抬頭看去,迎面跑來一小孩,跟個小肉墩似的,到楚修遠面前倏然停下,“父皇?”
“你眼中還有父皇?”皇帝佯裝生氣。
小孩兒上去抱住他的腿,“父皇,孩兒好想您啊。”
商曜綳不住了,彎腰抱起他。
楚修遠瞬間決定原諒楚大寶寶,比起撒嬌,他比小太子嫩多了。
“父皇和舅舅也想孩兒啦?”小太子摟着皇帝的脖子問。
皇帝中年得子,還是個聰慧的太子,近來心悅蘇美人,對太子的疼愛也未減少,“舅舅給你帶好吃的來了。”
隨皇帝過來的內侍把櫻桃和枇杷拿出來。
小太子很是失望,“果子?”
“你從未吃過的果子。”皇帝說完就命內侍去洗果子,抱着小太子步入椒房殿。
楚修遠陪皇帝在椒房殿呆有兩炷香,發現皇帝打哈欠就給皇帝遞個台階——批閱奏章。
小太子一聽他爹要處理政務,不敢再黏他。
皇帝順勢離去。楚修遠心中有事也未逗留。
到家得知林寒在睡午覺,楚修遠移到前院書房。
那間書房裏間有張榻,楚修遠脫下外袍正想躺下歇息,聽到一陣敲門聲。
“誰?”
“將軍,可以進來嗎?”
楚修遠翻身坐起,迅速抓過外袍穿戴齊整,“夫人不在這兒。”
“夫人在睡覺,我找將軍。”紅菱道。
楚修遠打量她一番,見她低垂眉眼,謙卑恭敬,“進來吧。”轉身坐到案幾後方,紅菱在他對面跪下,“何事——”
“我——”
“將軍——咦,紅菱怎麼在這兒?”
楚修遠抬頭看去,姜純鈞立在門外,眼中儘是詫異,“你也有事?”
“卑職過會兒再來。”
紅菱忙說:“姜衛尉,您要說的事可能和我要說的一樣。”
楚修遠奇怪,他倆能有什麼事。
姜純鈞也想這樣問,心中忽然一動,笑着說,“極有可能。”就看楚修遠。
楚修遠微微頷首,姜純鈞進來跪坐在紅菱身側。
“紅菱要說什麼?”楚修遠開口道。
林寒擔心自個晚上失眠,晌午不敢睡太久。
紅菱擔心林寒醒來找不到她,也不敢繞彎子,“我想從夫人入府第二日說起。”
楚修遠正好奇這些日子都發生了什麼事,“想說什麼儘管說。”
紅菱先說林寒要查賬,管家攔住不讓,林寒和管家起了衝突,一氣之下把府里偷奸耍滑之人全趕出去。
楚修遠不禁挑眉。
姜純鈞發現紅菱和他說的是一件事,跟着補充林寒是怎麼分辨出來的。
紅菱點頭證實姜純鈞所言不假,接著說府里風水,大致提一下瓜果蔬菜,重點放在林家人身上。
楚修遠聽聞林丞相來過一次,林雨擠兌過林寒一次,林丞相的妾方氏又來一次,臉色變得異常難看,“純鈞要說的也是此事?”
“是的。夫人整日呆在府里,林丞相想沖她下手也找不到機會,卑職擔心他想從您身上找補回來。”
楚修遠鄭重道:“我會小心。”
“還有一事卑職想了三天三夜也沒想通,想請大將軍為卑職解惑。”
楚修遠笑了,“別抖機靈,直說便是。”
“夫人不得林丞相的眼,父女二人沒親情可言,但一筆寫不出兩個林,夫人倒霉對林家有什麼好處?”
楚修遠沒想到他問這個,“是我連累了夫人。”
跟他有什麼關係,他今兒才回來。
“外人都道我乃天煞孤星,夫人入我楚家門,好比半隻腳踏進棺材裏。”楚修遠說到此,不由得想到林丞相鄙視的眼神,“阿姊失寵,林丞相大抵認為我離解甲歸田不遠了,沒必要同我楚家交好。反之,有可能被我連累。
“你們說林丞相的貴妾在門外哭着說,夫人攀上高枝不認親娘。我總覺得是林丞相的手筆。夫人不認她,他日我或夫人出事,林家便可撇的一乾二淨。”
“這麼複雜?”紅菱擰眉,“我和夫人一直認為她親娘是來給她妹妹討回公道的。”
楚修遠輕微搖了搖頭,“興許是我想多了。但對林家來說跟我楚家鬧僵,日後只有好處。”
“但有個前提,大將軍失去聖心。”姜純鈞接道。
紅菱臉色驟變得煞白,“將軍——”
“陛下不是那樣的人。”楚修遠打斷她的話。
紅菱:“可是陛下此番才賞將軍千金。夫人做個犁和耙,陛下就賞了千金。”
“什麼?”楚修遠忙問,“什麼犁和耙?”
姜純鈞詳細說一遍,就見楚修遠的臉色十分複雜,不禁擔憂,“將軍?”
楚修遠抹了一把臉,很是感慨,“夫人真是位善解人意的女子。”
“啊?”兩人同時驚呼。
楚修遠笑笑,不想同兩人解釋,林寒為了安慰他,故意抱怨皇帝吝嗇。
“我大概知道陛下為何要那樣做。”楚修遠見兩人更加疑惑,“陛下怕給我太多,我得意忘形。”
兩人互看一眼,還能這樣解釋。
楚修遠接到賞賜時心裏就有個預感,但他不敢信。可皇帝給林寒的賞賜讓他確定皇帝並不吝嗇。今兒下午皇帝吃了櫻桃和枇杷,還要來他家,說明皇帝一如既往地信任他。
皇帝不拘小節,涉及到朝中大事卻步步為營。賞賜的聖旨又是提前備好的,也說明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所以楚修遠不想懷疑皇帝“故意為之”,也沒別的解釋。
“你們不了解陛下。”楚修遠笑着說。
姜純鈞想起芋藤那次皇帝故意逗他,不禁說:“卑職是不了解。”
“我也不了解。”紅菱跟着說。
“哥哥,我的!”
三人倏然閉嘴,側耳聆聽,幾個孩子在後院,鬆了一口氣。
紅菱忙起身:“將軍,夫人該被吵醒了。”
“那我過去看看。”他正好有事同林寒商議。
楚修遠到後院,果然林寒已經醒了,坐在小杌子上發獃,直到楚修遠靠近才動了一下,還只是腦袋。
“我有事同你說。”楚修遠道。
林寒起身跟去堂屋,“陛下不喜歡?”
“陛下很喜歡。”上午要不是楚沐出手快,楚修遠的腦袋不會掉,但他會受傷。然而,楚修遠並不怪林寒,蓋因他知道習武多麼辛苦。堅持下來的人都是有大毅力之人,楚修遠欣賞像林寒這般有毅力的。後來為了安慰他,林寒連皇帝都抱怨,楚修遠也不好再瞞她,“陛下說你懂風水。”
“略懂皮毛。”林寒道。
楚修遠莫名想笑,“我不會追根究底,也不會問你師承何人,但有一點我認為應當告訴你。陛下認為你乃高人。”
“怎麼會?”林寒驚叫。
楚修遠:“你會做鐵鍋、犁、靶和紙,還會種果樹,種菜。陛下認為你非同尋常。”
“那,那怎麼辦?”林寒忙問。
楚修遠搖搖頭,他深信“我命由我不由天”,所以他不信術士能改命,也不信林寒能翻手為雲覆手雨,“我對風水一竅不通,你想想怎麼應對,我盡量拖着陛下,拖到陛下忘記。”
林寒覺得難,又想逃。
可逃到荒山野嶺,晚上以天為被以地為席,白天吃酸澀的野果,腥臭的野獸,渴了喝山泉水,冬天還得自個建房,又打消了逃跑的念頭。
“誰跟陛下說我懂風水?姜純鈞和沈赤霄。”林寒問。
楚修遠:“陛下猜的。朝中無人能種出鴿子蛋那般大的櫻桃,包括陛下最喜歡的術士。”
“那是因為他沒櫻桃樹。蠢貨!”林寒不禁罵道。
楚修遠不知她罵誰,直覺答案他不敢聽。但見她這樣反倒覺得她的話是真的,“那你跟陛下說你主學武功和種田。”
“對哦,我怎麼就沒想到啊。多謝將軍指點。”林寒欣喜,“將軍儘可能幫我拖到五月中。那時荔枝和楊梅最為美味。”
楚修遠點頭道,“可以。”見林寒想走,下意識抓住她。察覺到林寒的身體僵硬,忙放下她的手,“你我的婚事。”
“什麼?”
楚修遠:“你我還未拜堂。”
此事再拖下去有損林寒的清譽。
林家對她不管不問,楚修遠卻是不行。林寒不止是他的妻,還是他孩子的娘。
“這事是不是得問問陛下?”林寒想了想說,“高堂已仙逝,皇后便是將軍的長輩。那日是陛下和皇後過來,亦或設高堂的牌位。”
楚修遠上次成親坐在主位的是他母親,以至於險些忘了他母親早已不在人世,“你說得對。我這幾日便住前院。”
林寒臉上多了些笑容,“我命丫鬟收拾一下。”到外面沖紅藕招招手就轉身回寢室。
“夫人有何吩咐?”紅藕說著還把門關上。
林寒看到她的動作險些氣笑,“門打開。”
“將軍在外面。”紅藕小聲說。
林寒頓時想翻白眼,正是他在外面才要打開,否則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我只是拿幾樣東西。”林寒頗為無力地說。
紅藕轉身開門。
林寒打開放在窗檯下的木箱。
楚修遠英明,林寒不敢大意,早幾日便把東廂房箱子裏的錢和綢緞衣物扔空間裏,然後用生活用品把箱子添滿。其中便有四大箱粗糙的手紙,一箱在三個孩子房中,一箱在楚沐房中,一箱在前面書房,一箱在她寢室。
這些東西“藏”好,林寒就把空間裏的蚊帳翻出來,比起真絲的,林寒更喜歡棉的,透氣性好。可此地沒棉花,林寒沒法解釋,就拿出七個真絲的,一家六口一人一個,餘下那個備用。
林寒把真絲蚊帳上面的點綴物摘掉銷毀,就把七個蚊帳放箱子裏。之所以沒提前罩上,是想看看楚修遠的態度。
他若大男子主義,不尊重林寒,那麼只有三個,三個孩子一人一個,她帶着金銀細軟遠行。
楚修遠沒讓林寒失望,林寒此生要想體會一下魚水之樂只能找楚修遠。誰讓楚修遠是她認識的男人中最優秀的呢。
興許皇帝比楚修遠優秀,但讓她跟一群女人爭一個男人,林寒不禁哆嗦一下——她寧願再素一輩子。
“夫人拿的什麼?”紅藕轉過身看到她手裏多出一塊白色絲綢模樣的東西。
林寒抬手扔給她。
“這布怎織成這樣?”紅藕見上面密密麻麻的小洞,眉頭緊鎖,“誰織的?”
林寒笑道:“府里沒人織布,你說呢?”
“夫人買的?在哪兒買的,我去找她。”說著就要往外去。
林寒不敢再逗她,“別急,打開看看。”
紅藕停下,面色狐疑。
林寒笑着頷首。
紅藕緩緩鬆開右手,東西掉落在地,紅藕連忙拿起來,扯到一角,沿着那個角到頂,“帷帳?!這種帷帳不透風嗎?”
“夏天用的。”林寒解開謎底。
紅藕驚得合不攏嘴,移到外間榻上把整個帷帳全部攤開。
“如何?”林寒跟過去笑着問。
紅藕盯着薄如輕紗的帷帳,連連點頭。
“說話。”林寒故意說。
紅藕張了張口,好一會兒才說出來,“這是怎麼做的?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夫人,您做的?”
“我哪有這等本事。別問了,問也不會告訴你。”林寒走到木箱旁又拿出兩個扔給紅藕,“給蘭草、紫葉她們。”
林寒嫁到大將軍府也有幾個月,她的處事風格紅藕一直看在眼裏。對下人獎罰分明,對三個孩子一視同仁。即使面對最愛哭最霸道最嬌氣的大寶寶,林寒也不會無條件縱然。
紅藕一見三個一模一樣,便知是給三位小公子的,“怎麼綁上去?”
“頂上有一圈線條,命人去買些乾的竹子,用竹子撐起來。”林寒說著又拿出兩個。
紅藕不禁問:“是給大將軍和堂公子的?”
林寒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聽赤霄喊楚沐小侯爺,你可知他的侯府——”見紅藕指着西邊,“隔壁?”
“隔一條衚衕。”紅藕道。
林寒:“怎麼會?”
“據說給大將軍選府邸時沐公子也鬧着要大宅子,陛下就逗沐公子,他能像大將軍那麼厲害就把隔壁給他。”
“所以那邊一直沒人住?”
“是的。那邊是陛下用來賞有功之臣的。可惜這幾年封侯的不少,因軍功封侯,除了大將軍,就屬沐公子功勞最大,陛下要賞也是賞給沐公子。”紅藕說著,停頓一下,“有沒有賞給沐公子還得夫人您去問。”
林寒:“既然答應他,多半給他留着。這兩個都給黃芪,一個送楚沐房裏,一個送他府上。”
“諾。”紅藕抱着五個蚊帳出去,林寒又從空間裏拿出一個備用。隨後把她的那個扔榻上,就拿着一個蚊帳出去。
楚修遠抱臂倚着木柱看到大兒子和二兒子把小兒子逗得哇哇叫,正想勸說幾句,餘光注意到林寒出來,下意識站直,“你——”
“什麼?”林寒扭頭看去。
大將軍也不知他想說什麼,“要洗衣裳?紅菱呢?讓她送去。”
“不是。”林寒笑道,“這是給將軍準備的帷帳,晚上歇息時全掖在竹席下也不會悶得喘不過氣來。”
楚修遠聞言有些窘迫,“給——”
“娘,娘!”
楚修遠眉頭微蹙,轉身看到是楚白,“你娘在忙。”
小孩瞥一眼楚修遠就朝林寒跑去。
楚修遠見他再次被無視,頓時想打娃,“楚白,我在和你說話。”
小孩停頓一下,撲到林寒腿上。
林寒沒有像往常一樣抱他,“你爹在叫你,沒聽見?你沒聽見,那娘也沒聽見。”
小孩沒聽懂,待他整明白不禁睜大眼,眼中儘是難以相信。
“楚白白,爹在和你說話。”楚揚看熱鬧不嫌事大。
楚玉火上澆油,“你不理爹,娘就不理你。別問娘為什麼,跟你學的。”
小孩兒委屈極了,“娘……”不可以拿爹爹和我比。
“楚白!”對於林寒的態度,楚修遠很是意外,所以他不能辜負林寒一片好心,“叫你娘幹什麼?”
小孩兒第一反應是看林寒。
林寒含笑不語。小孩兒癟癟嘴又想哭。
“哭也沒用。”楚揚走到林寒身側面對着小孩兒。
楚玉到另一側,“快回答爹爹的問題。”
“哥哥打我!”小孩兒飛快的甩給大將軍一句就盯着林寒。
林寒無語又想笑,“為什麼打你?”
“壞!”小孩指着斜對面的楚揚,“紅了。”伸出小手讓林寒自個看,他沒有撒謊,他是個好寶寶。
林寒順手把帷帳遞給楚揚,蹲下抓過小孩的小手,不禁皺眉。
“真是大寶打的?”一直留意着這邊的楚修遠忙問。
林寒:“不是,蚊蟲咬的。”
種果樹時林寒就怕院中花草樹木太多招蚊蟲,四棵果樹種下,就命奴僕把花花草草全拔了。為此還把葡萄樹種在東南角,離主卧和三個孩子的卧室遠遠的,沒成想依然沒用——天還沒黑大寶寶就被咬了。
“要不要請大夫?”楚修明走過來。
林寒想說,抹點花露水就行了。一想空間裏的花露水沒五載也有三年,早過期了,“不用。綠荷,去買些白芷、藿香、辛夷和艾葉,每一兩包五份,其中辛夷少一些。回來換成布包掛在寶寶腰間。”看向面前的孩子,“不準吃也不準拿掉,否則蚊蟲還咬你。”
小孩兒瞪着眼道,“大寶寶!”
眾人愣了一瞬。楚揚反應過來不禁指着他,“還是咬的輕。”
小孩張嘴啊嗚一口。
“待會兒再皮!”林寒按住小孩的小腦袋瓜,“娘還沒說完。”轉向小孩的丫鬟綠荷,“再買些蛇床子、苦參、薄荷和龍膽草,每一兩包兩份,回來煮成湯。”
楚修遠忍不住問:“就這些?”
“還有一樣馬齒莧,但城裏沒有,得去城外挖,還得去野地里。”林寒遲疑道。
楚修遠道:“我讓楚沐帶人去。”
林寒想說楚沐剛回來,讓他歇着吧。一想採買被她派出去買乾淨的干竹子,楚沐騎馬前去比綠荷等人快,便把到嘴邊的話咽回去。再說了,她說的那些在古代很尋常,但藥材鋪不一定有,指不定還得去宮裏尋。
“楚沐還沒起吧?”林寒委婉提醒,她可不好去把人喊起來。
楚修遠看一眼天空,“再睡天就亮了。”不待林寒開口,大步往西邊走。
“娘,疼……”小孩兒忍不住叫屈。
林寒見他手上黑一塊白一塊,還黏糊糊的,“又往葡萄樹下鑽了?”
“疼……娘……”小孩兒可憐巴巴望着林寒,娘別問寶寶了好不好。
林寒點一下他的額頭,命僕人打熱水,把小孩兒扒的精光丟盆里,給他洗兩遍才把小孩兒撈出來。
楚揚見他弟弟瞬間變成“紅孩兒”,幸災樂禍,“還癢不癢?”
小孩兒揮着小胖手就要撓他。
林寒把小孩抱起來,見楚玉偷笑,“你倆也去洗洗。”
楚二公子驚得大叫,“娘!”
“我不是罰你們,蚊子最喜歡汗流浹背的人。你們幾個玩了一天,大寶寶洗兩盆髒水,你倆比他乾淨也能搓掉一層灰。”林寒道。
大公子不禁開口,“晚膳后還洗嗎?”
“你說呢?”林寒笑着問。
大公子好生後悔弟弟洗澡時他在旁邊看熱鬧。
林寒拍拍他的後腦勺,“你爹爹可回來了。”
大公子陡然想到不久前林寒說的那句,“我手勁小,你爹爹手勁不小。”
“娘!”大公子不禁瞪她一眼。
林寒笑道:“沒用。”
“沒用!”大寶寶不能理解林寒的話,但他最最喜歡看到兩個哥哥變臉,趾高氣揚的說出來,扭頭摟住林寒的脖子,“娘,我餓啦。”瞬間變成嬌寶寶。
楚揚見他這幅德行,朝他屁股上就是一巴掌。
“娘!”
大寶寶扯開喉嚨叫一聲,還沒習慣的楚大將軍往前一趔趄,慌忙穩住下盤,“又怎麼了?”
“他讓娘下廚。”楚揚聽出他爹口氣不佳,跑出去道,“府里那麼多廚子,他偏偏讓娘下廚,爹爹,你說大寶寶是不是故意的。”
楚修遠眉頭緊鎖,到廂房門口就說:“夫人,別慣着他。”
“沒有!”大寶寶高聲道。
楚修遠對小孩子的印象着實不好,以前愛哭愛鬧,現在愛撒嬌,不論以前還是現在都不像個男子漢,“既然沒有,別讓你娘抱。”
大寶寶不禁眨了一下眼,下廚和不讓娘抱有啥關係嘛。
“你娘累了。”楚修遠直白的點出來。
大寶寶捧着林寒的臉,“娘不累。”說完還用小胖手揉揉。
“噗!”
熟悉的笑聲傳到林寒耳中,林寒轉過頭看到楚修遠身邊的人,“還沒去?”
“沒錢啊,嬸嬸。”楚小侯爺伸出手,學着大寶寶可憐兮兮說道,“身上的錢來的路上用光了。陛下又沒賞我千金,我的俸祿還在府衙存着,所以……”
林寒什麼都料到,唯獨這點沒準備,“是我的錯,去找何安,多帶點多買點,夏天長着呢。”
“好的。”楚沐拍拍他叔父的肩膀,沖楚修遠眨了眨眼,我這個嬸娘不錯,別再讓人跑了。不待楚修遠有所反應拔腿就跑。
林寒不明真相慌忙說:“不着急!”
“天黑宵禁,不急不行。”
楚沐的聲音從東邊傳出來,林寒才想到城門傍晚關閉,天一旦黑下來,像楚修遠這等職位的人出去也會被巡邏的士兵攔下來盤問,倒也沒有懷疑楚沐的話。
“將軍,綠柳手中的帷帳是現在給你,還是先放寶寶屋裏。”先前在楚揚懷中,楚揚洗澡時就把帷帳交給大寶寶的另一個丫鬟綠柳。
經林寒提醒楚修遠也想起被打斷的話,他想感謝林寒的說辭。可過了這麼久再說就顯得虛偽,楚修遠便說,“給我。”
“我讓人買竹子去了,得用竹子撐起來。”林寒又說。
楚修遠輕微點一下頭就想回前院書房,見林寒還抱着他兒子,就讓家丁送過去,“大寶寶,下來,讓你娘歇會兒。”
大寶寶摟緊林寒的脖子。
楚修遠揚起巴掌,“我說話沒聽見?”
大寶寶癟癟嘴就要哭給他看。
“快下來吧。”林寒順勢說道,“我打不過你爹爹。你忘記了?還是你沐哥哥給我一把劍,我才打贏你爹爹。楚沐出去了,你爹爹一生氣,我們加上兩個哥哥也打不過你爹爹。”
楚揚和楚玉小哥倆正好覺得大寶寶要變成膏粱子弟,“爹爹是大將軍,大寶寶知道什麼是大將軍?把匈奴打的屁滾尿流的大將軍。”
大寶寶還小,不知匈奴,但他還記得奴僕提起他爹爹時的語氣,愛嚇唬他的管家都怕他爹爹。
小孩兒又癟癟嘴,把搖搖欲墜的眼淚憋回去,鬆開他娘親。
“大寶,二寶,領着弟弟玩會兒,我去後面看看有什麼可吃的,讓廚子給你們加菜。”林寒話音落下,小哥倆就拎着大寶寶跨過門檻。
楚修遠不禁佩服林寒,“還是你有法子。”
“我不吩咐廚子會照着昨天做。小孩子都希望一天一個樣,一年三百六十天不重樣。”林寒往外看一眼,見幾個孩子又往葡萄樹下鑽,仰頭數葡萄,頓時知道冤枉了大寶寶,“他們沒吃過葡萄?”
楚修遠愣了愣,順着她的視線看去,“沒有。我以為那東西是西域獨有的。”見林寒疑惑,“我曾在匈奴人的行囊中找到幾袋葡萄酒。”
“不是的。”林長君自打帶妻女到長安就沒回去過,清明時節都是讓奴僕替他掃墓。兩個照顧林寒的惡奴死了,林寒以前不常出來,跟左鄰右舍不熟,仗着沒人了解她信口胡謅,“這裏也有,只是沒人敢嘗試。前面那株熟了是青白色,這個熟了顏色像薔薇,味道很不錯。陛下若喜歡,我可以幫忙育苗。”
楚修遠驚訝,“葡萄樹你也會?”
“開春剪一段插泥土裏便可。”林寒指着近在咫尺的石榴樹,“這個也是。但石榴根多,能從根上出來。桃樹——”
楚修遠:“也可以?”
“桃核也能長出來。”林寒笑道。
楚修遠明白桃樹她也懂,“荔枝和枇杷以及楊梅樹呢?”
林寒當然,不懂!
可誰叫她有書呢。
上次找《天工開物》時就把跟植物有關的書全搜出來,雖然沒看,但她早起會兒或晚睡會兒就能把那些種植技術背下來。
府里奴僕眾多,她樂意親自動手,老何等人也會出面阻止——堂堂大將軍夫人,可不能跟泥土打交道。所以口述就能把此事糊弄過去。
“會一點,但沒試過。來年開春試試,但有一點我先說明,在這裏接的果子大又甜,到芙蓉園不一定。”林寒一點也不心虛。
楚修遠聽紅藕提過,府里的泥土極其適合種水果,所以也沒懷疑,“陛下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林寒心說,也就跟你這個能幫他開疆闢土的大將軍講點道理。
“有將軍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丫鬟和家丁先後離開,偏房這邊只剩林寒和楚修遠兩人。林寒在門內,楚修遠在門外,四眼相對,一停下來林寒就忍不住胡思亂想,“將軍,去後面看看?”
楚修遠對他家挺好奇,便隨林寒穿過東廂房往北拐。
林寒不想獨自一人面對楚修遠,見老何在跟人聊天,就讓他去拿個盛菜的竹籃過來。
楚修遠回頭看一眼,見林寒並未停下便繼續往北走。越過牆角,後花園露出全貌,溝溝壟壟全是綠色的。
饒是楚修遠有心理準備依然倍感心驚,“這些全是菜?”
“西北角那片是一種像山芋的東西。”林寒指着紅薯臉不紅心不跳的說。
楚修遠聽紅菱提過,離成熟還得好幾個月,看一下就收回視線,“那也不少。你在哪兒找的?”
“可以不說嗎?”林寒沒打算解釋,也解釋不清。
楚修遠噎了一下,莫名想笑,“可以。”高人哪能沒點秘密,“要摘什麼?”
“幾個孩子還沒吃過南瓜菜。”林寒見楚修遠不信,“切成細絲,放入熱油鍋里翻炒幾下就盛出來,將軍吃過?”
楚修遠沒了懷疑,也沒了言語。
林寒瞥他一眼,笑笑去找老何前幾日提起的南瓜。
南瓜這東西也是一天一個樣。
林寒撥開南瓜藤,看到幾個比成年男子拳頭還要大的南瓜,想也沒想全摘下來。
“這是什麼?”
林寒回過頭,見楚修遠指着黃瓜,再一看有大寶寶的手臂那麼長,不禁驚呼,“怎麼這麼快?”
“怎麼了?”老何忙問。
林寒指着黃瓜,“這麼大就可以摘了。再不摘就老了黃了。”
“所以這是黃瓜,不是青瓜?”楚修遠問。
林寒愣了愣,反應過來笑道,“可以這樣說。”
“那就叫黃瓜吧。”楚修遠說著把眼前的摘掉扔出去。
林寒抬手接住。
楚修遠眼中閃過一絲讚賞,見老何在林寒那邊摘,就移到另一邊,摘了就扔給林寒。
不消片刻,菜籃滿滿的。
林寒把菜籃遞給老何,“洗四根送去堂屋。再洗四根切成薄片和雞蛋一起炒。剩下的留你們炒着吃。”
“夫人和將軍明日不吃了?”老何忙問。
林寒指着六壟黃瓜,“傍晚澆點水,一夜之間就長大了。”
老何對林寒莫名信服,接過籃子指着牆邊,“那邊長出很多像豆子的東西,但比豆子長。”
林寒走過去看看是長豇豆,比她的巴掌長一點,“長到你手臂那麼長就可以摘了。炒的時候要加水燉一會兒,半生不熟吃了嘔吐。”
“諾。”老何擔心自個忘了,立即把南瓜和黃瓜送去庖廚,順便提醒廚子。
楚修遠建議林寒見到皇帝只說她主修武功和種植,本是無奈之舉,萬沒想到林寒比他這個出自農家的人懂得還多。
楚修遠不由得對她生出一絲敬佩,從黃瓜地里出來,便問身邊鴿子蛋大小的東西,“這個呢?”
“據說來自番邦,長到鴨蛋那麼大會變紅。”林寒看一眼西紅柿,“還得個把月。”
楚修遠看一眼黃瓜地,個把月黃瓜藤就該老了,“你算着日子種的?”
前世今生第一次種菜,林寒沒把土豆當成番茄還是因為空間裏沒土豆種子,否則她也不能保證種出什麼東西來,又何談算日子。
然而,她都在楚修遠面前誇下海口——她擅長種植。一竅不通也得裝成高深莫測,“不是。我只知道這個比黃瓜長得慢。”擔心他再問別的,“我們去西邊看看,牆邊有許多瓜,也不知結了沒。”
正好楚修遠也好奇,越過西邊的茅房往南走兩尺,看到青青翠竹上有綠藤,綠藤上面有個拳頭大小的白色的東西,“這是白瓜?”
林寒眉頭一挑,大將軍果真是個好人。
“是白瓜。”無需解釋,林寒臉上多了些許笑容,“再過六七天就該熟了。但不是最美味的時候。”
楚修遠:“五月中?”
“初十前後。”
楚修遠算一下日子,“也沒幾天。那邊長的也是白瓜?”
“那是青瓜。”林寒往南邊看一眼,“沒白瓜甜,但是軟的,像糕點一樣。”
楚修遠:“也是五月初十前後熟?”
“興許吧。”
楚修遠不禁看向她。
“其實我也不是很懂,以前這個時節吃過。”林寒道,“我是擔心過早摘下來吃壞肚子,所以……”看他一眼,你懂我的意思嗎。
楚修遠懂了,也不再刨根究底,“青瓜南邊是什麼?就是靠近枇杷樹那邊。”
“那個是野果,很多百姓家都有,將軍興許吃過。”林寒這次沒騙楚修遠。
楚修遠也聽出來了,走過去拿起來一看,差點愣住,“苦瓜?”
林寒想問什麼瓜,一想起苦瓜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苦瓜的近親,裏面是甜的。成熟時表皮成金黃色,果肉紅色,將軍沒吃過?”
楚修遠聽都沒聽說過,“不如夫人見多識廣。”
“我怎麼聽着有些酸啊。”林寒順嘴調侃。
楚修遠接道:“夫人沒聽錯。”
林寒愣住。
“娘,娘,在哪兒?大寶寶想你啦。”
楚修遠不禁扶額,這孩子就不能讓他清凈一會兒。
“娘不想你。”
楚揚的聲音傳過來。
“娘不想你!”
大寶寶的吼聲鑽到楚修遠耳朵里,楚修遠嘆氣,“我們過去。”
“大概是看到黃瓜了。”林寒說著隨楚修遠到堂屋,果然長几上擺着四根黃瓜。
林寒牽着大寶寶過去遞給楚修遠一根,見楚玉伸手,“你和娘吃一根,哥哥和大寶寶一根,剩下那根給楚沐。別怪娘吝嗇,晚上吃黃瓜炒蛋,吃太多晚上就沒法吃了。”
二公子掰一半給林寒,“這個還可以炒着吃?”
“可以。”林寒道。
楚大寶不禁問:“好吃嗎?”
“每個人口味不一樣,我和你爹爹喜歡,你們不見得喜歡。”林寒道,“喜歡就多吃點,不喜歡就吃別的。”
楚揚和楚玉小哥倆最喜歡聽到林寒這樣說,聞言一人拿一半黃瓜把大寶寶拽出去,別打擾爹娘談事情。
林寒又想揍娃,該善解人意的時候可勁兒鬧騰,無需善解人意,比任何時候都懂事。
好在沒多久,楚沐就回來了。林寒拿到新鮮的馬齒莧把大寶寶拎到跟前,把搗碎的馬齒莧抹在蚊蟲叮咬的地方。
隨後盯着奴僕給幾個孩子撐蚊帳,做熏蚊蟲的香包,晚上放在身邊,以免漏網之蚊叮咬他們。
忙完這一通,所有人都餓了,別說黃瓜炒蛋,吃着米飯和白麵餅,也覺得異常香甜。
翌日,早飯後楚修遠到書房呆一會兒就坐不住了。思索片刻,起身出門左拐,命打掃的婆子給他找個竹籃,就拎着竹籃去後院。
到後院楚修遠嚇一跳,黃瓜架下藏着一人。
待他走近,看清那人,楚修遠只想一腳把他踢到長城外,“你在這兒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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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只有一章,也沒讓你們失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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