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要留人
楚修遠很想說,她是嫌您老。怎奈一個君一個臣,一個姐夫一個小舅子,於公於私他這麼講都是以下犯上,無禮之舉。
楚修遠索性問,“陛下有事使人宣微臣進宮便可,怎還親自來了?”
商曜反問:“朕不能來?”
楚修遠身側的小姑娘抬起頭,眼中充滿了疑惑,這人誰呀,說話好不中聽。
商曜瞧着小孩的眼睛鼻子像極了楚沐,就問楚修遠,“楚沐家的那個?”
楚修遠:“是的。娃娃,這位是皇帝陛下,也是你姑奶奶的夫君。”
林寒接著說:“不算外人。”
小姑娘又看一眼皇帝商曜,好奇地問:“我該喊什麼啊?”
林寒:“陛下。”
小姑娘立即喊:“陛下!”
皇帝商曜以前見過小孩幾次,但離最近一次已是三年前。小孩長得快,一天一個樣,商曜即便知道能得楚修遠照顧的女子,除了林寒便只有楚沐的女兒,還是怕搞錯了。
而今確定是她,皇帝商曜換上一副和顏悅色的模樣,問道:“櫻桃好不好吃?”
小姑娘使勁點一下頭,“好吃!”
商曜接着問:“回你家吃好不好?把你祖父和祖母借給朕一會兒。”
小姑娘點一下頭,隨即又搖了搖頭。
商曜沒懂,“什麼意思?”
小孩把嘴裏的櫻桃咽下去,轉身指着議事廳,“你們去那兒,我在這兒。”
皇帝商曜道:“朕找他們有事,要談很久。”
小孩想想,“我去遊戲室。”說著轉向楚修遠,“爺爺,再給我兩——”停頓一下,伸出五個手指,“我還能再吃五個,給我五個吧。”
櫻桃還沒全部成熟,林寒在樹上挑了許久,除了小孩吃掉的,盤子裏只剩二十來個。楚修遠直接把盤子給身邊的丫鬟,對小孩說:“都給你,但只許再吃五個。”
小孩點頭,“我知道的。我還要吃餃子呢。”
商曜不禁問,“你中午也在這邊?”
林寒:“她這幾天都在,晚上就睡在西廂房,大寶寶以前的小榻上。”
商曜總覺得小孩有點奇怪,林寒這麼一說,商曜越發奇怪,“她怎麼住你們這邊?因為孫娉婷生個兒子,就不想要女兒了?”
楚修遠失笑,“怎麼會。”
商曜看一眼小孩,“那是怎麼回事?”
楚修遠低頭說:“娃娃,你來和陛下說怎麼不回家。”
小孩認真說:“我不要回家。弟弟總是在哭,一點都不聽話,煩死人了。”
商曜對“弟弟”兩個字極其敏感,聞言險些沒反應過來,過了片刻搞懂小孩的意思才問,“你弟弟很愛哭?”
小姑娘點頭,“對。小叔說他是個愛哭鬼。”說著,不禁看一下楚修遠,潛意思祖父也知道,我沒撒謊。
商曜見狀,不禁問楚修遠,“這是怕朕不信?”
楚修遠笑着說:“她第一次說她弟弟是個愛哭鬼,大寶說沒有大寶寶小時候愛哭。這丫頭就說,她說的是真的,沒有撒謊。”
小姑娘再次點頭,“對!他好愛哭,除了吃就是哭。爹爹氣得都要把他送給別人。”
商曜笑了,“朕雖然不知道你弟弟有多愛哭,但可以告訴你,不可能比你小叔愛哭。你小叔三四歲了,還從早哭到晚,從白天哭到黑夜。如今他長大,知道羞了才不哭。”
小姑娘驚得“啊”一聲,看一眼林寒,“原來是真的啊。奶奶也這樣說,我還以為奶奶騙我。那我不討厭弟弟了,誰讓他還小呢。”
林寒笑着問,“那你現在可以去遊戲室了嗎?”
小姑娘點一下頭,“可以!”沖丫鬟揮揮小手,就往內院去。
她走了,皇帝商曜替楚修遠屏退丫鬟家丁,摘一個泛紅的櫻桃,隨便擦擦就放入口中,也沒說要去議事廳。
他不動彈,林寒和楚修遠自然也不能過去。左右沒旁人,林寒乾脆問,“究竟出什麼事了?值得陛下連個孩子都避諱。”
商曜:“因為誰都可以知道,就是孩子不能知曉。”
楚修遠試探着問:“跟太子和楚白白有關?”
商曜想想,楚揚和楚玉乃朝廷中人,無詔不得離開京師。楚家仨孩子只有楚白白他管不住,“差不多。”
林寒忙問,“他又跟人打架了?”
商曜:“這倒沒有。”
自打前些年楚白白和前丞相的孫子一架傳遍京師,還讓人找到家裏來,楚白白再跟人打架都是挑人少的地方,或用麻袋套上人腦袋,往人身上揍。
這種前提下還能鬧到家裏來,林寒實在不敢想像他把人打成什麼樣。
林寒聞言鬆了一口氣,“那是什麼事?”
商曜:“此事還得從你給朕的那個水泥方子說起。”
林寒越發奇怪,“那東西不是早就做出來了?”
楚修遠:“是的。馳道和京師方圓百里的村子都已通上水泥路。雖然只有七尺寬,也大大方便了百姓出行。夫人沒發現最近兩年無論颳風下雨,咱們都能吃到來自城外的野菜山珍?”
府里的廚子煎炒烹炸樣樣精通,甚少需要林寒指點,林寒十天半月難去一次庖廚,又因前世交通便利,吃過的菜頗多,一時哪分得清家養還是野生。
林寒聽楚修遠這麼說也不意外,憑皇帝商曜的個性,水泥好用,他不可能放着不用。
林寒比較好奇一點,“只有京師這邊修了水泥路,還是能修的地方都修了?”
無官爵的男子滿二十歲要服一年兵役,此後每年還有一個月勞役,多是選在春播和夏收之間。
起初各地官府命服勞役的人修路,老百姓以為皇帝年齡大了,貪圖享樂,要遊山玩水。不少人心裏巴不得皇帝商曜早日歸去,換太子上位。
隨着水泥路修到家門口,在心裏罵商曜的老百姓羞愧不已,朝廷再讓他們修路,非但沒有拖拖拉拉,修好了還比官家愛惜。
皇帝商曜得知民間的態度並不放心,因有次他的馬就險些被老百姓偷偷弄壞的馳道絆倒。
商曜得空就着便衣帶着禁衛下去查看,發現馳道兩側雜草叢生,兔子都在那兒抱窩了,而不是像以前似的,被牛羊啃的光禿禿的,心裏就存了個主意。
那時太子才十六歲,皇帝商曜總覺得他還跟小孩一樣,所以就沒跟任何人提起。
如今太子十九,和他一樣高,人也比三年前穩重,皇帝商曜忍不下去。
商曜聞言便說:“老百姓知道除了給朕修路,還給他們自己修路,幹活賣力,如今無高山河流阻擋的地方都修上了水泥路。”
林寒:“那挺好。陛下不會覺得水泥可以更好吧?陛下,弄出那個妾身已費了老鼻子勁兒。您再讓妾身改進,不如直接要了妾身的命。”
商曜氣笑了,“朕說讓你改進了嗎?”
林寒想想,“沒有。可不是這事,還能有什麼事?”
商曜:“朕打算出去看看,你倆想不想?”
林寒樂了,“您是陛下,您都開口了,妾身和夫君敢拒絕嗎。不過,若只是出去轉轉,您也沒必要親自來一趟。陛下,出去了之後呢?”
林寒向來聰慧,商曜也沒指望能瞞住她。
商曜:“這次和以往不同,這次我們微服出巡,走到哪兒是哪兒。”
饒是林寒有心理準備,聞言依然感到驚訝,“幾人隨行?”
商曜已經算過了,“馭手在內,最多十人。”
楚修遠驚呼,“十人?!”
商曜:“太多人跟着朕說朕不是皇帝,也沒人信。每走到一處就迎來一群當地官員跟着,朕還怎麼玩。”
楚修遠皺眉,“話雖如此,十人也太少了。”
商曜指一下自己,又指一下林寒和楚修遠,“朕和你二人都會武功,再挑七名拳腳功夫和箭法不錯的,朕不信還能出事。除非有人謀/反。然真有人反,朕再加二十人也一樣束手就擒。”
林寒算是知道他怎麼不聲不響的來了。但為了確定她的猜測,林寒依然問,“此事皇后不知,太子也不知?”
商曜一副“你傻不傻”的模樣,“讓他們知道朕還能出的去嗎。”說著,頓了頓,“太子要知道加上你們才十人,還不得跟朕拚命。”
林寒樂了,“合著您還知道十人太少?”
商曜懶得同她廢話,說多了最終結果只有一個——他被氣得出氣多進氣少。
商曜索性直接問楚修遠,“去不去?”
楚修遠:“臣和夫人不去,陛下一樣會帶人出去?”
商曜不會,因為他不放心林寒。這個有人生沒人教的女人心底就沒有對皇家的敬畏。他總有種預感,放林寒在京師,他前腳出宮門,後腳林寒能進宮攛掇太子登基。
然而,這點不能讓楚修遠知道,否則楚修遠這個老婆奴又該覺得他冤枉林寒。
商曜見楚修遠已這樣說,便順着他的話說,“朕今年都沒去過芙蓉園。”潛意思就是為了微服出巡。
楚修遠猜到他會這麼講,轉向林寒,你意下如何。
這事要是放在十年前,哪怕村村通水泥路,林寒也不想出去,因為舒服的日子還沒過夠。
如今都快生鏽了,林寒道:“我聽夫君的。”
商曜聞言轉向楚修遠,等他表態。
楚修遠了解商曜,極其愛玩。楚修遠總有種感覺放他一人出去,他能在外玩個三年五載。
期間沒什麼事還好,要是出點什麼事,羨慕嫉妒恨楚家的人一準會趁機散播謠言——皇帝被楚家給害了。
思及此,楚修遠道:“臣願意,只是怎麼跟幾個孩子講?他們都在府里,想背着他們一聲不響的出去也不可能。”
商曜:“現在就可以。”
楚修遠不禁問:“什麼?”
林寒連忙問:“今天就走?”
商曜很想送兩人一記白眼,平時的聰明勁兒哪去了,“朕的意思像今天這樣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去。”
楚修遠下意識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忽然想到楚揚在廷尉府衙,楚玉在太常那邊,楚白白在太學,前兩個經常午時兩刻回來,小的傍晚回來,他們想走確實很容易。
楚修遠猶豫片刻,試探道:“信總是要留的?”
商曜笑着說,“你可以不留。”
林寒忍不住說:“那妾身和夫君也不用回來。”因為他們敢這麼出去,楚白白個熊小子就敢把他們拒之門外。隨即問,“何時出發?”
商曜:“立秋。不冷不熱出去正好。”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
七月底皇帝商曜挑好隨行的侍衛,京師暴雨來襲。這場雨斷斷續續下了半個月,有些良田都淹了,商曜忍不住琢磨是不是老天爺不讓他出去。別管是不是,商曜都不敢不當真,天一放晴,商曜就使常喜去大將軍府,告訴楚修遠改期。
家丁送走常喜,林寒就忍不住問楚修遠,“陛下那邊怎麼回事?我行李都收拾好了。”
楚修遠聽他皇帝姐夫提過一耳朵,“陛下覺得天要留人,他必須留下。”
林寒不禁皺眉,“什麼跟什麼?”
楚修遠:“老天爺不希望他出去遊山玩水。”
林寒頓時想翻白眼,“明年也這樣呢?”
“明年什麼?”
極其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林寒嚇得哆嗦了一下。扭頭看去,楚白白從外面進來。林寒下意識想問,你怎麼回來了。眼角餘光注意到牆角的漏刻,林寒把話咽回去,故意問,“今天怎麼放學那麼早?”
楚白白:“不早。酉時三刻了。爹,娘,你們在聊什麼?”
楚修遠半真半假道,“你娘給你二哥買的宅子快收拾好了,打算明年也給你買一處。”
楚白白一聽這事,頓時有些不高興,“我不要!”
林寒:“你大哥二哥都有,你沒有,就不怕人家說我不疼你?”
楚白白:“我又不是小時候,聽風就是雨。”
楚修遠樂了,“看來你真長大了。既如此,明日跟你娘親學看賬冊。”
話轉的太快,楚白白一時沒反應過來,過了好一會兒才知道他爹說什麼,“看賬冊做什麼?”
楚修遠:“幫你娘分擔一下,不行?”
他這麼說楚白白很樂意,便問林寒,“何時開始?”
林寒笑着說:“明日休沐,就從明天開始。”楚白白聰明,林寒擔心他多想,緊接着就說,“餓了?吃飯吧。”
楚白白頓時覺得腹中空虛,不禁把到嘴邊的話咽回去,去喊他大哥和二哥過來吃飯。
然而,前往西邊小院的路上,楚白白越想越不對勁,見到楚揚就把他聽到的話說出來,接着就問,“爹說明年給我買房,可他們的語氣根本不像是在商議房子,你覺得會是什麼事?”
楚揚下意識說:“你都不知道,我哪知道。”
楚白白:“就是我不知道才問你。你整天在廷尉衙門,見多人多,經的事也多,連一點都猜不出來,以後還怎麼破案?”
楚揚反問:“爹娘是犯人嗎?”
楚白白:“不是。所以我沒讓你去抓他們,而是讓你分析一下,什麼情況下娘會說,明年也這樣呢。”
楚揚:“反正不是給你買房。不然應該是說明年再買。”
楚白白點頭,“對啊。等一下,娘說明年也,說明今年有,最近府里有沒有發生什麼你我不知道的事?”
楚揚仔細想想,只想到一天三頓飯,“我有時比你回來的還晚,你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楚白白又忍不住皺眉,“我去找人問問。”說著,就往外走。
楚揚抓住他的胳膊,“沒用。你覺得府里的人是聽你的,還是聽爹娘的?”
楚白白不想也知道聽他娘親的話,“那問誰?”
楚揚朝他的丫鬟招招手,“去把楚風給我找來。”
楚白白不禁往西邊看一眼,“那小丫頭能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