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傾訴
當王微安和趙悅馨在病房裏談話的時候,病房外站着一個人。這個人背靠牆站在門口,眉頭緊鎖,面色凝重,正在屏息斂氣地聽她們說話。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倆位姑娘談到的李白甫。
王微安接到電話急急忙忙離開后,李白甫尾隨在了她的身後,跟着她來到了醫院。當王微安和葉子在急診室的門口焦急地談論趙悅馨的情況時,李白甫就站在不遠處,她們談話的內容,他聽得一清二楚。只是倆個姑娘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趙悅馨的身上,因此並沒有注意到站在不遠處的他。
葉子從趙悅馨的病房走出來,準備回宿舍時,李白甫攔住了她。
“姑娘,請留步,”他說,“能告訴我病房裏的那個女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嗎?”
看到李白甫突然出現在面前,葉子一開始驚了一下。但轉念一想他和王微安的關係,她的驚訝之情也就慢慢消失了。
“李老師,您在這裏做什麼?”最初的震驚過後,葉子本能地問。
這句話使李白甫立馬意識到這個姑娘是他班上的學生。他緊繃的神經一下放鬆了。緊接着這位剛剛回到清華大學的老師猜測躺在病床上的那個姑娘很可能也是自己的學生,於是他靈機一動,順勢用非常自然的關切語氣又問:
“孩子,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葉子顯出為難的神色,因為她不知道該跟這個還不太熟悉的老師如何講述這件因為感情問題而自殺未遂的事情。就在這時,張之琛走了過來,為葉子解了圍。
“葉子,你先回去休息,我和李老師談一談。”他說。
葉子看了看張之琛,又看了看李白甫,一臉茫然地點點頭,走了。
當葉子消失在這倆個男人的視線時,李白甫看着張之琛,驚訝地問: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你也在這裏?”
“因為躺在病房裏的那個姑娘是我的女朋友。”張之琛苦笑了一下,說。
李白甫瞪大眼睛看着張之琛,好像完全聽不懂他這句話的意思似的。
張之琛看出李白甫非常茫然。
“您此刻是不是感到非常困惑?”他問。
“是的,非常困惑。”李白甫回答。
“我會解釋給您聽的,”張之琛說,“但這裏不是談話的地方,我們出去談。”
李白甫點點頭,他依舊十分茫然。他現在被這個年輕人完全搞暈了。
於是,張之琛轉身朝外面走去,李白甫跟在他的身後。他們一前一後來到了醫院前面供病人白天曬太陽、散步的地方。這裏有幾棵楊樹,楊樹的下面有一把長椅,他們並排坐在了上面。楊樹的枝頭掛着一盞燈,搖曳着昏黃的光。這時,這孤寂的燈光打在了這倆個孤單的男人的身上,使他們顯得更孤單,更落寞了。愛總使人顯得比任何時候都更加寂寞。
一陣秋風吹來,席捲着枯黃的落葉在他們身邊打轉。李白甫和張之琛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放在了凋零的落葉上。他們都想到了人生如這落葉一樣,總有謝幕的那一天,內心都倍感悲傷。
“您一定很好奇,”張之琛終於打開了話匣子,“我既然有女朋友,為什麼還對王微安情深不渝?”
“是的,非常好奇。”李白甫應道。
“我理解您此刻的心情。”
李白甫沒有接話。
“其實,我自始至終只喜歡王微安一個人,但是我沒有勇氣追求她。因為她給人的感覺總是那麼冷漠。說實在的,在真愛面前,誰又不是膽小如鼠、口是心非的?”張之琛憂傷的目光盯着東方逐漸泛白的天空,慢條斯理地解釋道,“趙悅馨,也就是此刻躺在醫院裏的那個姑娘,是王微安的好朋友。她一直暗戀我,這我是知道的。而我一直暗戀着王微安,這趙悅馨是不知道的。趙悅馨暗戀了我三年,而我暗戀了王微安三年。這三年,趙悅馨的目光始終在我的身上,而我的目光始終在王微安的身上。由於深愛着王微安,出於愛屋及烏,我對趙悅馨也多了幾分關注。但這些關注並不代表愛。您是知道的,愛而不得有多麼痛苦,所以這三年來我一直活在痛苦中。我自認為這三年我嘗到的痛苦比別人一生嘗到的痛苦還要多,愛情是最讓人受罪的一種感情。”
張之琛這樣傾訴的時候,李白甫只是耐心地、安靜地聽着。他現在完全理解這個年輕人的心情了,壓抑與痛苦使他再也無法沉默了,他急需要傾訴,傾訴已經成為他精神上的一種極度的渴求了。
“前不久,”張之琛繼續說道,好像自言自語一般。“我意識到我馬上就要畢業了,假如我不去行動,我將永遠地失去我的真愛了。有一天,為了壯膽,我灌了一大瓶白酒,在傍晚時分,醉醺醺地來到了圖書館。我打算和王微安表白,但一見到她的身影,我的勇氣立馬偃旗息鼓了。我非常喜歡這個姑娘,但不知為何,一見到她我就膽怯得無所適從,即便是喝了酒的時候。因此,那天我又無功而返。回去的路上,我非常沮喪,那種心情沒辦法和您形容。就這這時,我看到趙悅馨朝圖書館這邊走來,我知道她這是要去找王微安。突然,就像靈光乍現一般,我心生一計,我在心裏對自己說:‘你為什麼不想個其他的辦法去接近王微安呢?你既然不敢直接面對她,那就間接面對,以其他身份不慌不忙、胸有成竹地接近她、了解她,然後再想辦法獲得她的愛。’是的,我當時是這樣想的,最後也這樣做了。現在您不知道我有多後悔。那時的行為充分證明了我的愚蠢,而我現在想到的不是自己的愚蠢,而是卑鄙。”
“你用的是什麼計策?”李白甫輕聲問。
張之琛突然苦笑了一聲。這凄楚的聲音劃破了破曉的蒼穹,直擊李白甫的心。李白甫不由自主地轉過臉看了張之琛一眼,又抬起頭看了看天色,意識到天已經蒙蒙亮了。
“為了接近王微安,我向趙悅馨求愛了。”張之琛沙着嗓音回答。
“胡鬧,”李白甫應道,“的確是夠愚蠢的!年輕人為什麼盡幹些傻事?”
“唉!”張之琛重重地嘆了口氣。
“那今天又是怎麼回事?”
“趙悅馨得知我一直愛的是王微安,”張之琛低着頭回答,“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傷心過度,想割腕自殺。”
李白甫沉默了,因為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現在才知道兩情相悅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張之琛轉過臉看着李白甫,用非常真誠的語氣又說,“所以我非常羨慕您,但不再嫉妒了,因為我沒資格嫉妒您。我的人生是我自己搞砸的。現在,我不僅給我深愛的姑娘留下了壞影響,而且深深地傷害了愛我的姑娘,我是一個卑鄙、齷蹉、無能的男人。”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李白甫拍了拍張之琛的肩膀,輕聲說,“誰在年輕的時候還不犯點兒錯呢,關鍵是知錯就改,而且想辦法彌補自己的過錯。”
“您告訴我怎麼彌補?”張之琛反問,“一個人是沒辦法因為虧欠一個人而去愛上她的。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以後,我才明白,為了彌補我的過錯,我可以為趙悅馨去死,但就是沒辦法愛上她。而對她來說,她根本不需要我的命,她需要的僅僅是我的愛。”
張之琛雖然無數次提到趙悅馨的名字,但直到這時李白甫才意識到一件事情,這件事情就是論文之事。
“莫非你口裏的這個趙悅馨就是寫出《荷馬與弗洛伊德的思想之碰撞及性學三論的闡釋與批判》這篇論文的那個趙悅馨?”他突然問。
李白甫的問題使張之琛噤若寒蟬。他獃獃地望着李白甫,沒有應答。
“難道真的是她?”李白甫又說,“如果真是她,這麼有才華的姑娘為什麼會做這種傻事?”
張之琛三緘其口。
“這麼有才華的姑娘,你竟然如此辜負她,以後你一定會後悔的。”李白甫又說,“難道因為她長得不漂亮嗎?”
張之琛依然默不作聲。
“假如她真的不漂亮,她的才華也足以彌補這樣的不足了。”說著李白甫站了起來,“她現在已無大礙了吧?”
張之琛像個呆瓜一樣,愣愣怔怔地點了點頭。
“你回去休息吧,”李白甫說,“我要進去看看這位姑娘,昨晚我剛讀了她的論文,毫不誇張地說,真的是讓我眼前一亮。”
說完,他朝醫院的大門走去,而張之琛則呆若木雞一般依然坐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