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由愛生恨

在人性廣闊的界域內，有一個非常明顯的傾向，那便是總希望能佔有一切自認為必須或者渴望得到的東西，這就是我們稱之為的貪慾。

張之琛非常可悲地也有這個弱點。貪婪似乎是每個人終其一生都無法擺脫的弱點。正因為貪婪，所以張之琛這個年輕有為、前途無量的青年，在他人生的這一時期，因為對自認為理想的愛情太過執着，因而陷入一種迷惘、緊張、不安和自虐式的狀態中。他非常容易地得到了一個女人的愛情和真心，而這個女人曾一度又是多少男人的夢中情人，但他卻不知足。他對自己說女人不是他想要的女人，愛情不是他想要的愛情。然而他沒有認真思考一下，為什麼這個女人不是他想要的女人，與這個女人產生的感情不是他想要的愛情。他沒有這樣思考過，也沒有這樣問過自己，因此他覺得自己經歷的一切就是一個滑稽而苦澀的錯誤。

假如他靜下心理智地斟酌所有的事情，他就會明白，他之所以對愛他的女人不滿意，對他享有的愛情不屑一顧，是因為他自認為理想中的那個女人和那個女人與他可能產生的愛情他從未得到過。得不到的東西人們向來認為是最好的。張之琛在這方面偏偏也是這種認識。所以他認為王微安是全世界最好的女人，她能給他人世間最完美的愛情。與之相比，其他一切女人和這些女人給他的感情都相形見絀、黯然失色。

其實，根本沒有所謂的最好，也沒有所謂的最差，一切都是一個有思想的人的自我偏見或者主觀臆斷。

王微安固然有她的優點，也許這些優點的確其他女人沒有，但是並不能說因為這些別人沒有的優點，她就比其他人更好。因為她自身也有缺點，而這些缺點也許別人沒有，唯獨她有。趙悅馨亦有自己的優勢和劣勢。但張之琛在愛情這方面，不習慣辯證地看待問題，於是他本該很幸福，最後卻變成一個非常痛苦的人。

經受始料未及的挫敗后，人們一般先會心灰意冷、垂頭喪氣一段時間，基於物極必反的道理，無論多麼深的創傷都會慢慢復原，繼而重整旗鼓，要麼捲土重來，要麼另謀出路。

張之琛艱難的愛情征途也不可避免地經歷了這個過程。李白甫的出現使他的尋愛之路無疾而終，在斟酌判斷了利害得失后，尤其是在潛藏在潛意識深處的自卑心理的作祟下，他覺得從各方面來看自己都沒有實力和李白甫競爭，於是不得不退出，勉強決定退而求其次。然而，當他和趙悅馨經歷了靈與肉相互結合的那個過程后，他預期的想法並沒有徹底實現，那就是完全淡忘王微安，而儘力愛上趙悅馨。

張之琛是個正在接受高等教育的男人，知道精神所需和生理所需同等重要，他滿心以為當生理所需得到滿足后，精神所需會顯得不那麼重要，然而他完全想錯了。在情愛的世界裏，生理所需只是最低級的肉體享受，而精神所需才是最高級的情感契合。所以，當趙悅馨滿足了張之琛的生理所需后，他赫然發現他的精神所需從來沒有這麼強烈過。也就是說，他驚駭地意識到，他根本不可能忘記王微安，誰也無法代替她在他靈魂深處的位置，只有她才能填滿他精神上的空虛感。

因此，當他在課堂上見到李白甫，尤其是發現他像換了個人似的，精神面貌煥然一新，俊逸的外表光彩奪目，他就愈發覺得自己的退縮是懦夫的表現，他應該大張旗鼓地和李白甫競爭才對。作為一個情場失意的男人，看到情敵那麼志得意滿，再想想自己又是這麼懦弱無能，他不可能不生氣。因此他簡直怒髮衝冠，既生自己的氣，也生別人的氣。然而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一股怒氣未消，另一股妒意又接踵而至，那便是趙悅馨告訴他的事情引起了他強烈的嫉妒之情。正是這種無法排遣的濃烈的妒意，使他用冰冷的語言斥責了趙悅馨的行為。

張之琛聰明絕頂、深諳世故，尤其是因為他對心理學情有獨鍾，因而比一般人更了解人的心理。所以不可能不知道，就像男人們熱衷於聚在一起談論女人一樣，女人們也喜歡聚在一起談論男人。同性群體聚在一起談論異性的話題不外乎涉及的就是這幾個方面：家庭背景、外表、性格、處世能力、世俗觀念以及性能力。

在大多數情況下，成熟並有過戀愛經驗的女人們聚在一起最喜歡談論最後一個話題，即與她們發生過關係的男人的性能力，也就是性方面的魅力所在。對這個話題她們簡直百談不厭。在談論的時候，她們相互交流經驗，分享感受。

張之琛理應是知道這一切的，因而他應該完全理解趙悅馨為什麼那麼急切地把那件發生在床上的事告訴了她的閨中密友，卻不感到羞臊。因為她太年輕了，當她衝破禁忌，體驗過那一神秘事件后，她迫切地需要和她最信賴的朋友分享她當時的感受和事後的心情。她必須這樣做，因為年輕的心是那麼亢奮、那麼激動，假如她不這樣做，她簡直找不到任何方式讓自己過於狂喜激越的心情平靜下來，從而開始正常的生活。

是的，張之琛了解這一切，也完全能夠體會趙悅馨的心境，但他卻不去理解她，也不想體會她的心境，反而強烈地厭惡她的行為，覺得她的行為讓他感到噁心。這是因為最近兩天發生的一切都違背他的意志，使他的心愿不能實現，反而不知不覺沿着另一個方向在發展，因此他厭惡他不得不面對的這一切，厭惡趙悅馨，更厭惡李白甫。他對王微安已經不是厭惡了，而是憤恨。所以他在心裏暗暗地罵她是一個妓女，這是由愛生恨最好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