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沈記糧行
“兩人鬧着玩呢,沒事!大家不用管她,先入席吧。”
沈嘯天只得先安撫幾句,招呼眾人落了座。一面吩咐準備開席上菜,一面悄悄抽身退了出來,朝那間不起眼的耳房走去。
沈嘯天把鼻青臉腫的沈嘯林從地上扶起來,替他拍打身上的塵土,苦口婆心地勸道:“你我本是親兄弟,又是連襟,你若不改了這打老婆的壞毛病,逢年過節我還有什麼臉去拜見岳父大人啊?”
沈離聽了卻扁扁嘴:“合著人家女兒在你家挨打受氣,對你來說就只是個面子問題?”
“你閉嘴!”
沈嘯天瞪她:“當妹妹的動手打哥哥,你還有理了?像話嗎?……你也得跟我去祠堂抄書!”
沈離還沒說話,就聽沈嘯林扯着哭腔說道:“她也去?那我就不去了吧!”
“她打你她也有錯啊!沒事,你抄你的,她抄她的,一碼歸一碼!放心,她不敢再打你了。”
——我信你有鬼!
沈嘯林就是再笨,也不能再信他鬼話了,頭搖得都快脫臼了。
沈嘯天見狀顯得有些為難,便讓步道:“那,你如果能原諒她的話,她不去也行。”
“那,那就算了吧!”
反正,沈嘯林打死也不願意跟沈離一個屋裏獃著了。
沈嘯天瞪了沈離一眼:“按理說,你今天也該去罰抄家訓!……還不快謝你三哥!”
“謝謝三哥。”
沈離機械地重複道。
沈嘯天這才點點頭,推開門,攙扶着一瘸一拐的沈嘯林剛走出兩步,瞪一眼窗外的三少爺:“還看?!還不快去準備筆墨!給我送到祠堂來!”
沈嘯山‘哦’一聲,便去隔壁屋裏取去了。
沈嘯林突然意識到這將是個十分殘忍的懲罰:沈家家訓三千多字呢!這抄十遍天都要亮了吧!便又哭喪着臉:
“大哥,家訓就……不抄了吧?”
“抄還是要抄的,不然你印象不夠深刻,反省也不夠徹底!”
沈嘯天正色道:“要知道,人家女兒嫁到咱們家,可不是圖你打罵來的!你要實在不喜歡她,哪怕是好好地和離也罷,兩家都不至於傷了和氣!——誒,我突然想起來,上次張屠戶托我給他家的閨女說媒,那姑娘膀大腰圓的,看着可比清意要經得起摔打,要不……”
“別!……親哥,我真的知道錯了。”
沈離望着兩人的背影,不由暗自佩服:唔,這句話,聽起來確實比上次‘姑奶奶我知道錯了’那句顯得有誠意得多啊!
果然,大哥就是大哥,厲害啊。
——
夜色漸濃,飛仙樓燈火通明,歌舞昇平。
白天,這地段並不算是京城最繁華的所在;然而到了夜晚,儼然已成為整個城市的中心。
燕舒靈和狐七,兩人一黑一白,站在飛仙樓大門口。雖然已經是第二次來了,她仍是對這門前車水馬龍的繁華勝景感到震驚。
“你確定,我真的要用現在這樣子進去嗎?”狐七以扇遮面,小聲嘀咕一句。
燕舒靈看着他這副羞澀的模樣,不禁好笑:“有什麼問題嗎?”
狐七十分警惕地左右看看,確定沒有人在注意他,才又湊近她說道:“變成狐狸的樣子,調查起來不是會更方便些嗎?”
“並不會吧?你昨天不就是狐狸的模樣混進去的?結果查到什麼了?”
“沒有。”
“所以,何必要偷偷摸摸呢?”
“這不是偷偷摸摸的問題!”
狐七嚴肅道:“你想啊,像我這麼英俊瀟洒的翩翩少年,又出手闊綽,待會兒進去了肯定會有很多漂亮的小姐姐圍上來啊!——你確定不會生氣嗎?”
燕舒靈搖頭。
狐七又指指她的打扮,正色道:“還有,你一個女孩家,晚上到這種聲色場所來已經很奇怪了!還偏要穿着道袍、背着劍來,這不是更奇怪了嗎?……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倒是等等我啊!”
燕舒靈懶得聽他啰嗦,已從容地抬腿邁進大門。狐七無奈,只得快步跟上,卻仍是做賊一樣鬼鬼祟祟的。
事實上,一樓大廳里人來人往,根本沒有人注意到他倆。
寬敞的回形院子正中間,巨大的三頭六臂飛天像上掛滿了五光十色的各式宮燈;神像腳下的蓮座邊上,有三座蓮花樣式的舞台,數名異域風情的舞女正隨着鼓點抖動着身上的金鈴,曼妙的身姿在薄紗之下玲瓏畢現,吸引了着所有人的目光。
在中原確實極少見到這種熱情奔放的舞蹈,美麗的胴.體幾乎完全暴露在明亮的燈光之下,*如蛇一般散發出誘人的魅力,連狐七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燕舒靈穿過人群,見狐七有些分神,便沉下臉來,用手肘戳了戳他。狐七這才轉過臉來,嘿嘿一笑:
“沒你好看。”
“我需要這種膚淺的讚美么?”
“如果你生氣了,那就需要。”
燕舒靈哼了一聲,沒說話。她自顧自地移步上樓。狐七就顛顛兒跟着,時不時還不忘回過頭多看舞女兩眼。
二樓正對着樓梯的拱門上頭掛着塊牌匾:“簪花台”。
飛仙樓的普通散客都在一樓茶座,而講究點的、有身份的貴客則會先上二樓的簪花台,選擇心儀的姑娘作陪,然後支相對安靜的雅室中吃茶聽曲。
簪花台上有九根大紅立柱,上面分別掛着九塊簪花的金牌,寫着姑娘的名字:琉璃,非煙,羽白,九音,良辰,清弦,笙歌,靈犀,玲瓏。
這裏的規矩是:十兩黃金一枝紅花,客人將花投入名牌下的玉盆之中,便會有婢女奉上一支花簽,上面寫着房間序號,被選中的姑娘會依次去房中為客人單獨表演。
此時簪花台上人頭攢動,不少人手執紅花卻還沒想好要投給誰,便站在圍欄邊或是二樓茶座上,看大廳中央的舞台——但凡在簪花台上掛出牌子的姑娘,會輪流先在那裏公開表演,供人品頭論足。
飛仙樓自稱是舞樂班子,不做煙花柳巷裏那種皮肉生意。舞女歌姬的名字雖說有意避開風塵女子香艷媚俗的字眼,但是這票選花魁一樣的熱鬧場面,還有滿屋子神采飛揚的富貴公子和闊少,口中談論最多的便是哪位姑娘姿色更佳,又哪裏像是個正經聽曲兒的地方?
燕舒靈自是不願與這些人為伍。她喚來捧花的婢女,問道:“你們這裏,可有擅長瑤琴的?”
婢女點頭,指了指其中一面金牌:“瑤台仙子‘靈犀’正是。”
——瑤台仙子?
燕舒靈聽了,心中不由一陣冷笑:這世道,當真是應了那句‘人若是越缺什麼就越愛顯擺什麼’,一個風月場中的女子,搞不好還是個吃人的妖怪,如今都敢自詡‘瑤台仙子’了?
簡直槽多無口。
燕舒靈微微一笑:“那,就她吧。”
燕舒靈十分爽快地拿出一錠金子,婢女雙手接過,屈膝行禮稱謝,替她將一朵紅花擲於‘靈犀’的玉盆之中,並取了一支花簽奉上:
“請貴客移步上樓,四層右手第二間便是。”
燕舒靈低頭細看,花簽上寫着:“天字柒號”。
“狐七,咱們……”
——人咧?
燕舒靈一回頭,這才發覺那狐崽子早就不見了蹤影。往人群中一找,就見他果然正伸着脖子看樓下跳舞呢。
還真是只色狐狸。
燕舒靈心想着是踢他*還是大腿的時候,狐七似乎是有所察覺,一回頭正瞧見她面沉似水地注視着自己,立刻訕笑道:“你選好啦?”
“怎麼,昨天逛了一晚上,還沒看夠啊?”
狐七一臉惋惜道:“唉,昨天就光顧着在人裙子底下鑽來鑽去,哪裏還顧得上看別的……喂,說好的不生氣呢?”
燕舒靈不理他,轉身上樓。
狐七見她惱了,心裏卻有幾分得意,笑笑地追了過去。
四樓是最高一層,全部是單獨分隔出來的房間。‘雅室’嘛,果然是比底下要清靜得多。
屋裏陳設豪華,分為內外兩間,中間垂着胭脂色的紗簾隔開。外間正中一張八仙桌,兩把椅子,桌上兩杯茶還冒着熱氣,四碟乾果點心;裏間正當中擺了張桌案,放着一張古樸素雅的瑤琴,案頭焚着香,青煙裊裊,韻味十足。
無論是牆上的字畫還是博古架上的古董,挑選和擺放都顯得十分講究,看起來完全不像是風月場所,倒更像是文人雅士的書房。
燕舒靈細細察看一番,並未發現什麼異樣,倒覺得主人品味不俗。
狐七端起茶杯來嗅了嗅,贊了聲‘好香’,又拿*心聞了聞,點點頭又放回原處:“乾淨的。”
燕舒靈居主位落座,淡淡說道:“一個連絲毫妖氣都不露半分的地方,是不屑於下毒這種低級手段的。”
狐七點頭:“明明到處都很奇怪,卻說不出是哪裏怪。”
“是狐狸,就總會露出尾巴來。”
“那是誤解好嘛!”
狐七嚴肅地糾正道:“普通狐仙修行到三百年左右,尾巴就可以隱藏得很好了!真搞不懂世上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偏見!藏起尾巴這件事一點也不難好嗎?!”
為了證明自己的話,他特意站起來在她面前轉了一圈。黑色長衣搭配暗紅的束腰,大紅色箭袖收口,莊重大氣的經典黑紅配襯得他更顯英挺。只是,如此鮮亮的大紅色出現在他身上,給人的感覺並不是熱情奔放,而是,騷氣。
尤其是在他扭腰的時候。
燕舒靈心裏這樣想着,冷若冰霜的臉上卻是毫無波瀾:“抓你這種道行的妖怪,是不需要我跑第二趟的。”
無情地打擊。
頓時有點泄氣,狐七蔫蔫地垂下腦袋坐回原處,意外看到她隨手放到桌上的花簽,驚訝道:“嗯?你付的錢?”
燕舒靈點頭,不知道這有什麼可大驚小怪。
“你這樣,會讓我覺得很沒面子的喂!”
狐七拍拍身後的錢袋,氣憤道:“我是專門帶足了銀子來的!一起出來玩,居然要女孩出錢付帳,這種事情傳如果出去,我不要面子的嗎?”
“昨天你付,今天我來付,這很公平。”
“可是,有些事根本不需要公平啊!……總之,我不開心了。”
狐七賭氣地把臉轉向一邊,眼睛看向別處。
雖然覺得很幼稚,但燕舒靈還是把自己的錢袋拿了出來,放到他面前:“好,那後面的你來付。”
“喂,這有什麼區別嗎?!”
狐七不滿地轉過臉,看了一眼,那竟是個手工十分精巧的素白緞面小錢袋,深黑色短穗,簡潔的黑白配,直覺應該是她自己做的。他忍不住伸手拿過來細看——等等,這份量,難道是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