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一夢前塵
墨無錦在外間的矮塌上打坐靜修。
而我坐在裏間的浴桶中泡着花瓣澡,舒展了身上每一個毛孔,舒心不已。
我望着橫樑,腦海閃過今日的一幕幕,楊柳樹下的歡悅、人群中的嬉鬧、途中的遇險如繁星閃爍天際,再把光澤隱去。
只剩皓月之下,雙影揮劍,如火嫁衣。
就這樣,我成了他的妻。
不知栩栩得到消息,會不會為我歡喜?
我估計,會的吧!
夜加深,熱水漸漸變涼,我跨出浴桶,伸臂撈過搭架上的睡袍穿好,也不管披散的頭髮帶着濕意,發稍滴着水,直接準備爬床睡覺。
正走到床邊時,胳膊突然被人從後面拉住,嗯?我應勢轉了身。
“頭髮都還濕着,怎就睡覺了?”說著,他用手中的毛巾為我擦濕發。
從發頂至發梢,一縷一縷,一寸一寸,細膩無比。
面對他,感受溫柔的呼吸,面對他,感受似水的柔情。
外有月色,內有美色。
此景觸動我的心弦,搜腸刮肚半天想對他說句感人肺腑的話,但話在喉頭一轉,開口一句極煞風景,我說:“你進來,是不是想讓我睡你?”
未吭聲。
他走到我身後,為我拭披在身後的頭髮。
雖沒瞧見他面部表情是怎樣的,但我猜測不會露出非人的表情。
“好了。”他身形往旁邊一挪。發一干,舒服多了。
我筆直往後面的床一躺,四仰八叉躺在大紅的被褥間。
因動作有點大,頭髮在被褥間凌亂的散開,一綹髮絲還飄到我唇邊,險些進了嘴裏。
我用食指刮開。
墨無錦側身侯在床沿,盯着我眉頭輕蹙,“雪阿蕁,你還能做出一個非人的姿勢么?”
“我試試。”我正打算換個新睡姿,墨無錦的身形卻突然壓了下來。
房內數支紅燭灼灼,蠟油沿着燭身悄然滴落,像是新嫁娘喜悅的淚水。
他雙手撐於我的散發旁,俯身視着我。
我被他禁錮在身下,心如止水,不動一分。
我看着他的面容道:“這個姿勢好熟悉喲!”
他沒理會這句話,而是與我道:“你我今晚成了親,是不是往後的每個夜都不必分房而睡?”
“你我既然成了親,自然沒有分房而睡的道理。”我接過他的話認真道。
他不再言語,直接封住我的唇瓣。
我也積極回應着他。
……
一室旖旎減盡。寸寸春光作飛沙。
“我出去吹吹夜風。”他慌忙從我身上起來,撥開床賬,逃似的離去。
那顆種子沒能破土而出。
我低頭瞧了一眼,趕緊拉上睡袍。
“你知不知道,你逾矩了。”我撈過被子蓋着身體,酣然入睡。
這一睡似乎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
男子頭上的海棠花朝天怒放如雪如棉。他未曾抬頭將上方綻放的美景掠一眼,只是手持一冊佛經,纖悉不苟。他相貌俊美無雙,眉目間偏是清冷。
一名身姿窈窕女子的端着一杯熱茶蓮步朝他行去,她素手放下茶杯,在他對面坐下。
杯中熱氣升騰,幾片新葉飄浮水面,一股清香隨着冒起的熱氣淡淡溢出。
“她一心求魔,不想見你一面后便將一門心思赴在你身上,由此可見,上古第一美男果真魅力無邊。”女子玩笑道。
“你再同我玩笑,我就將你攆出若虛峰。”他如此說著,眸光未挪開書面。
“別。”女子抬手抗議。片刻,雙手交叉胸前,換了副傲嬌的腔調,“你重玄從上古而來,我溫儀亦來自上古,同樣為上君,誰攆誰還不一定。”柳眉一挑。
男子緘口不言,眸光依然未挪開佛經,倏地似察覺了什麼,兩指夾起一朵落在面前的海棠花,向上一彈,頭頂上的花枝猛地顫動,花瓣紛紛洒洒,掉落大半。男子的身上,案上以及對面的女子都沾了不少嬌瓣。
“啊!”伴着飛舞的花瓣,藍衣藍裙的絕世美人降落於案。
美人掉的姿勢很狼狽,面朝下,四肢伸展趴在案,唇剛好覆上茶杯,想必熱茶漸漸轉溫,她用嘴猛吸一口,往上一仰起,口中噴出一股華麗麗的水柱。
這幕,男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倒是對面的女子掩嘴笑道:“我還以為掉的是野味正準備搬口鍋燉了給重玄當下酒菜呢。”
少女爬下案,悠悠站起,抬手擦去嘴邊的一片茶葉,望着重玄亮着嗓門:“女人都是水做的,你就不能溫柔點嘛!”
男子將她上下一掠。
“嘿嘿!女人是水做的,而我是冰雹做的,冰雹做的。”
溫儀撲哧笑出聲。
“既然蕁妹妹從天而降,我便不打擾你倆了。重玄,別老盯着佛經,這位可比佛經精彩的多。”她朝少女眨了眨眼,白光一閃,沒了影。
男子起了身,優雅拂落身上的花瓣,舉步離開。
他經過少女身旁,被她捉住了袖子,他只得偏頭看她,“昨天我醉酒表白之事傳遍天庭,丟死神了。眼下,我沒臉回碧宮了。你就讓我留在若虛峰,好么?”
她求他,求他讓她留下。
男子瞧着她沒有開口答應。
她面露失望,卻仍不死心攥緊他的衣袖,“若虛利於修行,是個好地方。我,我除了修鍊不會存別的心思。”
男子總算點頭。
她頓然展開笑容,這一笑花鳥魚蟲都痴了。
少女名正言順留了下來。
若虛峰空曠冷清,僅她一人就喧鬧了整個若虛。她時常變着法子討他歡心博他一笑,出盡洋相。
這天,少女親自熬了碗蓮子湯端給他。重玄沒駁她的意當著她的面嘗了一口後放下瓷碗,神色透着古怪看她一眼吩咐一句:“倒了吧!”而後,踏進房間。
她失落倒掉了大半碗蓮子湯。
教她熬湯蓮子的薔薇精見狀,嘆氣道:“可惜了這一等一的媚葯。”
少女一聽,幡然醒悟,將薔薇精打回原形,寫了封懺悔書放在他門口,心情凌亂的閉了關。
重玄立在桌旁,一身青色華服直挺秀頎,幾縷墨發垂落鬢邊。
他伸出瑩白的指尖,輕輕摩挲着插入瓶頸內的海棠花枝。
清眸帶了絲不易察覺的柔情。
身為她的締造者,他用菩提花枝替她做了副身軀,導致她平日總愛撥弄這些花花草草。
也沒什麼的。
枝頭的一朵海棠從他指邊旋落,他眉頭一擰,闊步行至她閉關處,一掌碎去面前的石門,瞧見她倒在地上憔悴的模樣,沉靜的臉上現了慌意,飛快走過去將她抱回房間。
他去趟天庭辦樁了事,趕回來時少女剛剛轉醒。
她起身穿了外裳,下塌與重玄解釋:“大哥,蓮子湯之事並非我所做。”
“我知道。”三字令她打起精神燃起希望,但他說完後面的話,她燃起的希望瞬間破滅。
“回碧宮吧,那裏才是你的家。”
她美眸水光乍現,丟了魂似的回了碧宮。
當天,墨衍登門拜訪重玄上君。
兩神坐在大廳握盞相談。
墨衍開門見山道:“你寒着臉將打碎月觀音的姬含打入凡塵,僅僅為天蕁出口氣?”
“是。”
“你將月觀音同你心融在一起可是何後果?四傾劫期間,她寂滅百年你得昏迷百年,她第四生徹底死去,你跟着陪葬。”
“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踏入碧宮,她直直撲進我懷裏,一言不發。”
“我傷了她。”
墨衍手握茶盞,食指有下沒下敲着盞身,發出清微的聲音。
“天蕁乃我摯友,受了委屈自有本殿做主。今日姬含之事我本能悄悄處理,可你重玄偏偏插一手。我問你,不愛為何不拒絕,愛又為何不接受?”他睨着重玄,等他答覆。
重玄放下茶盞,目光定定望着前方,不給予他答覆,反而道:“昨日,我去凡間走一遭,但見無數夫妻男耕女織過着平凡又簡單的生活,這種生活對我遙不可及。”
他眸光透着淡淡的憂傷,續道:“我活了二十二萬九千多年,自認為情愛早已淡去,一顆心不會為誰動為誰痛。可直到遇見天蕁,我才曉得這僅僅是我認為。”
他憂傷半點不減,“我不單是她的締造者,更是上古守鍾人。情念動,東皇鳴。東皇一鳴,響徹三界,試問仙神凡人誰能受得住?”
“因為這個守鍾人,我只能把這顆為她跳動的心牢牢封住,對她冷落對她視而不見甚至看她眼裏有淚心有委屈都不能摟她入懷說上一句,莫要傷心,你的重玄在這裏。”
墨衍聽了,心裏有了起伏,問:“你可有法子擺脫守鍾人的身份?”
“第一,以三千純凈生靈為祭,血洗東皇鍾,東皇鍾淪為魔器后,我同它的關係自然斷去。第二,找一位地位法力與我相當之人,成為下一任守鍾人。”
話畢,重玄陷入沉默。
墨衍訝然。
只因第一種方法太殘忍,第二種只有溫儀是不二之選。
可是,兩種都行不通。
“我替你做這守鍾人。”門外一道女音打破大廳的一時沉寂。
溫儀走進大廳。
見了她,重玄從座位處走下來,看着面前逆光而立的女子,聲音沒一點欣喜。
“我不想毀了你。”
“你怎麼知道是毀而不是成全我呢?”一句堵住了他。
“你我袍澤之情比天高,這樁事算得了什麼,何況”她掏出鑲有一顆白色雕花鏤空球形鈴鐺的吊墜,“這對思鈴共有五顆代表世間五對戀人,你和她是其中一對。”
她像拈糕點一樣兩指拈着對思鈴吊墜,鈴鐺下方吊著一條淺紫瑰麗流蘇,在空中微微晃着。
重玄抬手接過握在手中,大拇指指腹划著鈴鐺上面的雕花,千言萬語化作一聲多謝。
他終於能回應她的愛了,哪怕她肩負四傾劫,哪怕她曾經深愛魔族帝尊尉遲帝珺。
他不在乎。
他甚至還想過,如果能愛她,在她第三生將自身的十九根仙骨贈與她助她打敗女怨,在第四生他和上天交易,用他輪迴換她命里的一場變數,這個變數可能會讓她變成凡人從而延遲四傾劫,自己再放下上君的身份以另一種身份守護她。
直到死亡來臨。
“溫儀上君自我犧牲成全你倆,我替你更替天蕁歡喜。”墨衍踱步上前,“你和溫儀的袍澤之情令人動容,我和天蕁的情誼也不遜色。重玄上君,記得下次罰天蕁抄寫經文罰斯文些,本殿的手都抄出老繭了。”他攤開手掌,心疼地看着。
“下次,我陪她抄寫。”重玄面上說道,心裏卻盤算着她生辰將至,繪幾幅丹青贈她。事實上,重玄丹青未贈出她就受上天指引赴了第二生四傾劫。
重玄也因月觀音愣昏迷百年。
兩人百年後再次相遇的同時厄運光顧了這對情侶。
事情是這樣的,溫儀做守鍾人的決定不假,可她法力到底不及重玄,經過潛心修鍊后她成功做了守鍾人。重玄摘掉守鍾人的標籤第一件事就是對那丫頭坦白心意,坦白心意之前,那丫頭偏偏開了仙門訪了青姬犯了重罪。
等待她的,將是雷與火的重刑。
他怎麼捨得她受那樣的刑法,只得當著諸神的面揚言親自處罰她。
執鞭成殤,碎去她所有痴望。
重玄用逐殤處罰她,自己施法承受大半力道。他擦掉唇角的血跡拖着傷痕纍纍的身體邁出極刑殿。
藉著重玄離開的機會,平時與她有結怨的神女擅自闖進殿給她餵了顆斷骨丹。
丹藥融,脛骨斷。
她生生被斷去十九根仙骨。
重玄大怒,執劍毀神宮,滅神女。
有些事一旦做了無論什麼理由都無法挽回。他知道她對他徹底心灰意冷了。暗自神傷過後,他去碧宮趁她昏迷掘了十九根仙骨醫治她並囑咐初染在她醒后莫要說是他所為。
初染答應。
從此,若虛少了位重玄上君,人間多了位東海仙域之主冥影真君墨無錦。
我一醒,夢中景物全然忘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