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孟焦教際遇(一)
正是天氣炎熱的八月,山中暮色深重,因前兩日的一場大雨竟在入夜後起了一層如輕紗般飄渺的薄霧。馬車穩當地停在一座依山而建的寺廟之外,南宮鑰抬頭看了看破爛的廟門,知道她這一條命算是暫時保住了。
在那個可說是她的救命恩人的灰袍男子的帶領下走進了那扇欲倒不倒看得人心驚膽戰的破木門。腳下的每一步都激蕩起厚重的塵灰,整個廟宇空無一人看起來香火早已不知斷了多少年,蒙滿塵灰蛛網潦倒破敗。滿院子的枯黃的瘦草與這盛夏之季完全不符,憑空增添了一份凄涼之色。
她想,這明顯就是一個臨時落腳的點。可她做為一個沒有什麼存在感的人,費這麼大的勁把她帶到這裏來必然是她還有什麼可被利用的價值,這一點是她小心翼翼跟着前面那賊眉鼠眼的灰袍男子的一小段路上想到的。
再想到好歹算是撿回一條命,若是他或者他們要她做做間諜什麼的即便有所難處她也一定會咬牙堅持,若是要她做的事她做不到也不能說做不到,不言放棄講的就是態度很關鍵,至於結果什麼的走一步算一步。想好了這些,心裏多了份沉重。
一直帶着這沉重走進寺廟的大殿,只見着那灰袍者回頭一笑向著她撒出一些不知什麼物什。她條件反射的一閉眼,覺得那應該是水。懷着心裏頭的莫名再睜開眼,眼前哪裏還是那個破爛到佛像都爛得分不清誰是誰的大殿,分明是一派鳥語花香的玉徹庭院。
天下之大,很有一些宗教方士,各教都有些拿得出手的東西,她也曾見過一位方士將畫中之景活於人前,所以眼前景緻的變化倒不至於讓她有過於失禮的大舉動。不過聽說發生異像也會請這些能人異士去驅鬼除邪,她當時在家中聽着些婢女侍從講着不知從哪裏聽來的故事嚇得半夜裏總是用被子矇著頭不敢睡覺。
這兵荒馬亂的,今天這個國跟那個國打一仗明天那個國跟這個國打一仗,死的人化作累累白骨早已將這廣闊大地粗略地鋪了一個遍,戾氣、怨氣恐怕早已鋪天蓋地。各處都有法師道士捉鬼除妖也有和尚念經超渡,可殺戮不止,怨氣如何能絕?
現在她得幸能見着某位名教方士倒真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當時響起的那幾聲炸雷想必就是救她時用的絕招。看來老天爺還是開了眼,這位修士恰巧聽聞了她的事情也覺着她無辜,閑來沒事就順手將她拾了回來。都說好人有好報,她覺得自己至少還是做過好事。
因為她是她母親不咋用心的一個孩子,能夠常常得閑亂跑,遇到她父親心情好的時候便能纏着一起去到處閑逛。十二歲那年,初夏,她有一日同父親一起去茶園子看當季最後一批茶葉的收成。路上遇到了一個人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此人衣衫襤褸如同乞丐一般。曾候管轄的地界以內還算平穩,這樣一個人一看就是從別國逃來的。
在當時,不救外人是正理,救個不知是敵是友的人反而有些不合眾,不從流。她自然做了那個異類,趁她父親去街邊店鋪為她和她妹妹買一個據說是當時在曾國正流行的絨花頭飾,她衝過去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將手中的絲帕揉成一團塞進了那人牙齒亂顫口沫橫飛的嘴裏,再使了吃奶的勁將他拖到路邊。
現在想來,也不知道就這樣順手將人拉到路邊算不算得是一件好事。當然她做的好事不止這一件,這裏特別要提到的這一件是因為那人身上的符籙串珠看起來像是一件法器,她當時知道那是一位修士。理所當然的,她想她現在被宗門中人所救也是因果之事。
正想得歡喜,就被現實“啪啪”扇了兩巴掌。抓她來的並不是什麼宗門大家,不過是兩個在外散修的術士。當然,她倒不是對術士有什麼看法,主要這次的幫凶,主持那個什麼勞什子換魂大法的就是個術士。
理所當然的,她聽到這種自我簡介時面露不悅也是情理當中的事。但是她也明白,此術士非彼術士,既然不是同一個人也不應該把氣發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到底還是救她的人。
沿着迴廊拐了個彎,青青蓮池旁站着一個更加年輕一點的小青年,長得高高瘦瘦很是俊朗。一頭長發隨意的束起,白衫飄飄的倒是有一點仙家超凡脫俗的味道。與旁邊那個頭髮凌亂,長着一條縫大的刀口眼,臉上掛着像毛毛蟲一樣的兩條八字鬍的灰袍男子大不相同。
她倒真不是個以貌取人的,不過這兩個人一眼看過去區別太大難免讓人比較一番再吐槽一番。她說:“謝謝二位的救命之恩。”這是實話。青年男子看着她好一會兒,才面露笑容地同她說道:“不用謝,我們救你也是有原因的。”
果然,因果什麼的不會體現在這種小事上,所以她以往幫了個修士同現在被術士救沒有一點關係。現在被救乃是為了更現實的原因,這才正常,這才合理。
長得好看的青年叫做孟贏,長得難看的那個叫孟達。這二人並不是兄弟而是師兄弟,據說同屬於三十年前便已衰敗的孟焦教,而宗教其實並未消失於時間長廊之中,只是更加衰弱而導致無人知曉罷了。
但衰弱不等同於衰敗,比如說現在的孟焦教中還存有一位老宗主,外加打小撿回來收養長大的兩位師兄弟。只要還後繼有人,就不算沒落,就還有希望。一人就有可能變十人,十人就有可能變百人……老宗主的想法不可謂不宏大,但要實現這宏大的想法卻着實有些難度。
所以就有了第二個計劃,這就是南宮鑰被救的原因。當日她被施以換魂大法的事只要是有心的人都能打聽得到,必竟是在全天下尋找會換魂術的三位術士,這則消息在各個宗教間是傳了個遍。
她被施法的消息就是這二人傳給晉人的,然後再一路跟到現在終於決定動手。換魂術是種禁術,因其不是救人而是害人早已被禁。雖有人偷偷習之,但苦於此法只能用於孿生子之間,所以到如今這世上只有三人還習得此法。當然,這三人也不為各大家所待見,估計也徘徊在要不要棄了這法的邊緣。
可就在這樣的當口,周朝出現了,舉天子之力全天下的尋找會這術法之人,其中有二人已近古稀,只有一人剛過天命之年便得了這機會。至於救她的二人為何要放了這消息並且多日後才展開營救全是因為受此術不成者至多十日便會暴亡。
當然也有例外,那便是沒有暴亡。沒有死並不稀奇,稀奇的是此人從此之後便可成為喚靈的體質,並且不被咒術邪氣所侵。古往今來只有一人得了此先例,而她南宮鑰便是那第二人。他們要用她後天的特殊體質再建孟焦教的名聲。
原來她是被利用了,此時再回想也是后怕:“那第一人最後如何了?”她問。
“聽聞最後也成了位宗教大家。”
這倒也不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