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栽花成劫(六)

第十五章 栽花成劫(六)

空氣里剎時充滿血的味道,南宮鑰看着那把刀逼向自己,利刃落下所帶來的疼痛感是她從前無法想像到的。她第一次感覺到惡鬼的氣息,近在眼前,逼視着她的目光幾近瘋狂。

她看到這個不可挽回的夜晚,看到草慕雨儀的生命在這一夜如何結束,看到她身上那件淺紫色的衣服沾了血,像是刺繡上了一串暗紅色的梅花。

慕雨儀現在已毫無招架之力,甚至連喊出聲來都尤為費勁,可是琴安還是不打算放過她。那雙鬼一樣的眼中燃着熊熊烈火,可怕又殘忍的話冷冰冰地打在她的心上。

琴安說:“你在想什麼?你壞我姻緣,手裏沾了我兒子的命,仗着生了一張好看的臉要我一輩子被你踩在腳下,連我好不容易才有的機會也要生生地奪走!”

她低下身子伏在慕雨儀的耳邊低語:“什麼事都是有原因的不是嗎,我那四條犬是用生肉喂大的,這二日一直餓着,你猜,我買那四條犬是用來幹嘛的?”

一股惡寒從南宮鑰心底升起,眼看着第二刀落下來。南宮鑰不敢再逗留,將左手腕的腕扣使勁一捏,扣中暗針刺出,她生出一種寒涼之意。

自鬼魂的記憶中脫離出來再回到自己的身體,恍若已過多年的時光在這裏不過就是一柱香的時間。

活人與鬼魂本就陰陽相隔,強行建起了這麼一個聯接,帶得全身冰涼。那是粘了陰氣的緣故,慕雨儀又死了一回,在那樣一段於虛無中徘徊了幾十年的光陰中,日日復日日,年年復年年,只是無人會知。

房間的門還虛開着,黑夜中一輪明月安安靜靜地掛在天上,一片烏雲也沒有,孟贏和澤弘端端正正一前一後的護着她,一切都很安寧,此時此刻在南宮鑰明明白白知道這裏有鬼的情況下卻生出一種無端的平靜。

站在後面的澤弘看到她動了動,小聲道:“孟小師傅。”驚得前面的孟贏敢緊靠近她欣賞有沒有哪裏與眾不同。

南宮鑰低聲問:“那位黃夫人為什麼要搬回這個老宅子?”

孟贏愣了愣:“怎麼了?你在那裏看到了什麼?”

澤弘輕聲述說這幾日他打探來的八封消息,據說黃家現在是一日不如一日,鎮子裏的一處私宅已經變賣了。而黃家當家的主人現在長時間在外奔波想將逆勢扭轉,但是人才輩出,商浪濤濤新舊更迭,他已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這鬧鬼的事也就是遷回老宅的那一日開始的,據說那個死了的僕人是黃夫人的遠房親戚,遷過來那日老家的人來看他,他便在夜裏拿着黃夫人當日賞的幾件首飾打算送給來此處見他的老婆,他的住房好死不死偏就安在了祖祠那邊,人少位置又偏,估計那些首飾本是舊品,沾了黃夫人的氣息,那鬼魂剛被激醒糊裏糊塗拿他開了刀。

“另外……”他看了孟贏一眼:“聽聞我們再拿不下這個女鬼他們至多兩日就要趕人了。”

孟贏還來不及說話,南宮鑰使勁一拍石板地:“拿個屁!”

孟贏一驚:“怎麼說話的呢,好好講話。”

南宮鑰撐着起身,腳下打了個趔趄:“講個屁!”

孟贏眼皮跳了跳,好好看了看她:“難道這是實驗失敗?”

南宮鑰沒好氣的扶住他伸過來的手,重重地呼出一口氣:“讓她去死,就是那個黃夫人。”

澤弘低聲說:“……她是兇手?”

南宮鑰偏頭看他一眼,將事情的原委講了一遍,燭火在眼中凝成一個紅色的點,像是她的瞳孔本就是那樣一種妖異的顏色,想起琴安最後說的話胃上一陣翻滾,捂着肚子吐了起來。

孟贏不嫌噁心地遞了一杯水給她:“這個就有點麻煩了。”

他們不可能出手幫一個已經死去的鬼魂報仇,這件事本就與他們沒有什麼因果,但如果放任不管,下次如果黃家請到了有本事的人那個鬼魂是不是就會被徹底消滅?

“有什麼辦法嗎?”南宮鑰將手中的茶水放下,盯着孟贏。

那眼神實在灼人,逼得他硬着頭皮往下說:“要麼那鬼魂放下一切重入輪迴,要麼就是等她報了仇怨恨全消,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一聲冷笑自一旁傳來,澤弘冷冷地道:“憑什麼要放下一切,明明死得那麼慘還要眼睜睜看着仇人痛痛快快的佔了本該她擁有的一切快快活活地過日子,請問這是個什麼道理?”

南宮鑰站隊:“對!這不是個道理!”

孟贏淡聲道:“道理是與人講的不是與鬼講的,她是死得冤,但是也已成事實。此事已過了十多二十年,我們總不可能去將一個與我們無冤無仇的活人給殺掉吧。”

澤弘冷聲道:“這兵荒馬亂的,天天死的人還少嗎,多死這一個又有什麼關係。”

這一次南宮鑰沉默了。

孟贏道:“我們走的這一道不管天下事,諸國興覆那是天命。而人命,與己無關也絕不沾手,這是因果。”

“因果講修橋鋪路無骸骨,殺人放火金腰帶嗎?”澤弘聲音中充滿了譏諷:“真是好天道。”

“你……”孟贏語塞,兩人一時間針鋒相對,各不相讓。

在一旁愣了半晌的南宮鑰開口道:“與我們無關,確實不好參和,但是與這因果相關的人也許可以解了這一局,讓一切有一個相對公道的結局。”

兩人轉頭看着她,她不好意思道:“我的意思是說,這件事的當事人黃誠,他應該有權知道這一切。可是自遷宅之初到如今他都沒有回來,而且也不知要過多久才能回來。”她殷切地握住澤弘的手:“可否麻煩澤大哥打聽打聽跑這一趟,偷偷將黃誠帶回來。”

他挑起一邊眉毛,看了看被她緊緊握住的手:“我儘力。”

她順着他的眼睛看下去,忙不迭的將手收回來,動作迅猛得讓人有些詫異,果然就見着他疑惑的又多盯了她兩眼。她乾巴巴地一笑,將雙手在身上拭了拭:“剛才出了一手的汗,將澤兄弄髒了,抱歉,抱歉。”

她這澤兄,澤大哥的亂喊一氣,明顯已有些緊張,卻又強自鎮定地自說自話。好在他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結,轉而向孟贏道:“孟大師傅,你師兄如此說了,還請你做個決定?”

孟贏還在惱他,沒好氣地說:“你們都決定了還問我幹什麼!”

氣氛略有些尷尬,澤弘似乎渾然不覺:“我們三人行你是老大,當然要問孟師傅了。”

孟贏依然不悅:“不敢當,與你不熟並不是一道的。”

南宮鑰忙從中調和,她可是還要用人家澤弘呢,更何況她認為澤弘說的也沒有什麼不對。她伸手拉了拉孟贏的袖子:“師兄,你覺得這個法子好不好嘛,要是你覺得不妥你說,我改。”

這算是介於撒嬌與正常溝通之間,她將事引到自己身上,一副乖巧懂事的樣子。

這話無論是從音量的控制上還是從肢體語言上本算是一個恰到好處的表達,達到剛剛好的甜度,卻在他看到她那張亂七八糟的臉時破了功。也許他還想拒絕的,不管怎麼說,她頂着那個樣子搖着他的手說了那樣一番話讓他一下笑了出來。

孟贏到底不算是個多麼鐵石心腸的人,只是各道有各道的規矩。此時氣氛好轉,他便也就下了這個台階,點點頭道:“只是你們要曉得我們的時間不多,我這邊盡量拖一拖,但是至多也不過幾日,要如何找到黃誠,找到后又要如何說服他回來你們最好有個計劃。”

“黃誠在一百里之外的桃花鎮,並不算遠,日夜兼程二日便可歸來,我現在就走,二位等我好消息。”澤弘對二人一抱拳,轉身出門翻牆離去之時房中的兩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

孟贏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疑惑道:“他何時八封得這麼徹底?還是偷偷看了人家的家書?”

不知為何,南宮鑰突然對他生出些好感,覺得他真是一個不可多得有情有意的熱血好男兒,以至於他走了很久嘴角還漾着些沒有撤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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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蒂難為雙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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