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栽花成劫(三)
黃誠給兒子取名黃健,取意健康長樂。
這樣一個可愛的孩子,遺傳了父母的優點,長得冰雪可愛又聰明伶俐。從開始張口說話起慕雨儀就寫字給他看,但凡教給他認過的字再看到他便就能讀出來。
雖說黃誠常年在外難得見到,可只要是一到家這孩子也能一見面就自來熟,跟他父親玩得“咯咯”直笑。這樣一個惹人憐愛心疼的小孩,是全家人的掌上明珠,是慕雨儀引以為傲的心頭肉。可是,樂極總是要生悲,意外總是伴隨着喜悅。
黃健取名為健,足月生產,可身子不知為何實在是不怎麼好,即對不起他那個名,也對不起打懷上他就吃盡山珍海味一心想他長得壯壯的母親。黃健從小開始時不時就要鬧一鬧病痛,搞得家裏的長輩不是請這個神人算一算就是找那個大夫開方子。
雖說如此,也算是磕磕絆絆的長到了三歲,但是身子還是一如既往的毛病不斷,就連遠在百里以外的雪堂都因為這事帶着女兒回來了五六趟,只為給黃健帶回當地最能調理身體的好葯。
小傢伙倒是配合又乖巧,將這些苦藥都盡數吞下毫無怨言,還童聲童氣地寬他母親的心,說自己一定好好吃藥,等長大了要將母親喜歡的雪堂姨姨家的小妹妹娶回來讓他母親高興。每每如此,總能讓慕雨儀愁苦的臉笑成一朵鮮艷的花。
後來,琴安不知從哪裏打聽來一個土法子,說是她折壽才為黃健求來了替身。琴安拿着一個木頭小人,認真地對慕雨儀說:“少夫人,將這個小人埋到家中極陽又聚水之地,可將小主人身上不好的東西吸凈,只是日日正午都要帶小主人去那裏拜一拜。教給我這方法的大師說,只要一百日小主人便會身體大健。”
慕雨儀一聽對孩子有好處當下大喜,不管聽起來是不是有些蹊蹺,但因琴安的這份心意非常感動,且這個方法聽起來也沒有什麼不妥當之處。
琴安見她沒有反對又極不安地說道:“因是替身,必然要吸些人氣才能騙過老天,若要保孩子平安就只能是孩子至親身上的人氣才最最接近,只要點一滴這位至親的血上去那小木人自會帶走孩子這位至親的一些人氣。”
別說黃誠不在家中,即便是在,慕雨儀也不會想到要讓黃誠來做這件事,而且為了不讓他擔心,她即便是做了這件事也不打算告之黃誠。擔心還是有一點的,她問:“那會怎麼樣?”
琴安猶豫了一下,說:“那倒不會如何,只是會讓人頭暈眼花。”
慕雨儀安下了心,所謂愛得過深頭腦發昏,這話用到自己孩子身上也一樣不為過。孩子這樣子過來這麼多年,什麼樣的法子都試過,琴安這個法子雖聽着不太靠譜但也可做一試。雖說每日正午要去拜上一拜,頭也要暈上一暈,倒也不是一件多麼麻煩的事情。
家中的極陽之地便是後花園,那裏常年日照充沛,園中還有一口水井,真是最適合不過的地方。於是,按照琴安的方法,慕雨儀便將這小人埋在後園一棵花樹下,每日正午都帶着黃健前去參拜一番,為了不讓黃誠擔心她總是只帶着琴安陪她前去並不讓其他下人跟隨。
可還別說,按此方法來做之後足足二個月,黃健再沒有生過一次病。只是慕雨儀頭暈得越來越厲害,還時不時出現幻覺,導致後頭除了去參拜木頭小人和吃飯她基本不出門,即便出門去參拜也總是讓琴安拉着黃健以免出現問題。
這日,離百日參拜僅餘五日,到了後院時琴安說路上遺失了母親的遺物,正因為不貴重怕被打掃來扔了,請慕雨儀等她一刻。慕雨儀覺得這樣的物件當然要撿回來,等上一小會也無甚不可。接近此事尾聲,慕雨儀當下已十分放鬆,等了等,手中的小兒似要掙脫去追逐什麼蟲子。她握緊他的手,溫聲安撫,想到已在後院不過幾步路的事情也不會有什麼危險。
巧的是,當日她這頭也不怎麼暈,於是便將黃健抱了起來朝着埋小人的地方走去。雖然走過去時也微微覺得哪裏有不對,可那處埋了小人的花樹開得正艷,她怎麼也不會認錯。不知怎麼腳被絆了一下,她抱着孩子身子不穩雙雙跌倒,跌下的地方正是院中那口水井。她聽到耳邊傳來琴安的尖叫聲,再接着便什麼也不知道了。被救上岸時她暈迷不醒,等醒過來已過了一日,而黃健緊閉着一雙大眼睛,早已經沒了。
這一件事,是慕雨儀命運的轉折點。南宮鑰感覺到那從心底里升起的絕望,像是什麼東西在一瞬間支離破碎。那是慕雨儀心裏的感覺,卻絲毫不遺漏地再傳感給南宮鑰,讓她也墜入了這深深的黑淵之中。南宮鑰透過慕雨儀的眼睛看着天上的朝陽變成殘陽再變成朝陽,懷裏的孩子就那麼靜靜地躺着,像以往一樣乖巧懂事。
她用臉貼着他的,聲音低低的,溫溫軟軟的:“小健,你最喜歡吃桂花糕,去年秋天的桂花留了好多,你快起來,母親給你做桂花糕吃啊。”
他的小腦袋窩在她的懷中,卻再也不能像以往一樣動一動,再樂呵呵地點點頭。淚水一滴又一滴從慕雨儀臉上滑落,然後在他臉上匯成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河,再一滴一滴落在初春的地上開出一朵朵花來。
雖讓人難以接受,但所有人都當這是一個意外。可是慕雨儀的心中覺得,是她將自己的孩子害死了,如果她能聽琴安的話在那裏等一等,不過五日,一切便都結束了。發生這樣的事情已無可挽回,可這個打倒慕雨儀的意外卻在並不遙遠的後來讓她知曉這一切並不怎麼意外。
時間可以沖淡所有人的心傷,卻唯獨不能沖淡慕雨儀的喪子之痛,那種害死愛子的傷一日又一日的撕裂從來就沒有好過,她也不允許它好,就像是一種自我懲罰。
黃誠想要與她有一個新的孩子,她自然是拒絕的,可以說是抗拒的。但是對於男人來說,這種拒絕一次兩次還可以理解,可是時間過了快一年她還是拒絕就讓人不能忍受了,不能忍受的事情發生得多了就開始讓人變得愁悶,往往這個時候就會發生些新的故事。
不願意回房就寢的黃誠一個人呆在另一間空房裏獨自愁悶,特別是這種不知如何與外人道的事他只能自己消化。對於妻子,他自覺已付出了所有的耐心,可是失子的不是她一人,而人總是要向前看。這便是男人與女人普遍的不同點,他總是向前看,可她卻抱着傷痛不鬆手,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不願意出來。
可是他哪裏知道她的自責,她的悔恨。過了這麼久,他早已從與她共同的傷心難過和對她的包容愛護變成了愁苦埋怨。他獨自愁悶的一個又一個夜裏琴安總會端上些可口的小點心送到黃誠的房間,說是慕雨儀要她送過來的,黃誠每每一聽便振作精神回到主卧房,可是卻又一次次敗興而歸。
過後不久的幾個夜晚,琴安回去時都是臉色發紅,可慕雨儀哪會注意到這個,即便眼睛從她臉上掃過腦子裏都是其他的畫面。再後來,琴安幾乎夜不歸宿,不過,慕雨儀照樣沒有看到,可是同樣感受着那心中空無一物的南宮鑰卻發覺了,這意味着什麼,曾被親妹妹背叛過的她心裏已十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