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天下大勢已定。蕭昱謹的抱負提前了數年完成了,他也成為了大楚歷代國君之中,唯一一個真正坐擁天下九州的帝王,在史冊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他的稱霸大業已經達成,這萬里江山沒什麼再吸引他的了。
他一開始奪位不過是為了保命,而後來則是喜歡上了征服天下的快.感。
如今,蕭昱謹已體驗過君臨天下、統一華夏江河的滋味,他便不再留戀着無上皇權。
從今往後,他要帶着他的姑娘逍遙自在的快活去了……
天齊二十六年春,帝王發佈詔書曉諭天下,傳位於皇太子蕭慎,他則退居後方,再不管朝政。
新帝的容貌非但像極了太上皇,就連着治國理政的手段也與太上皇有同工異曲之處。故此,即便太上皇退位了,眾位大臣仍舊覺得太上皇無時不刻都在影響着一切。
***
穆溫煙喜歡玩,她原本就性子活潑,當初入宮之前還是個徹頭徹尾的女霸王,只不過入宮后她收斂了鋒芒與弱點,為的是自保與穆家。
她非但喜歡玩,還很會玩。
將幾個頭疼的熊孩子都交給了新帝之後,穆溫煙與蕭昱謹走遍了五湖四海,據說他二人還出海去了遙遠的海外國度。新帝等人時常收到他二人寄回來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直至公主大婚這一年,穆溫煙與蕭昱謹才回了京城。
老天當真格外偏疼有些人,縱使歲月流逝,蕭昱謹與穆溫煙的臉上仍舊保留了當初時候的風華絕代,他二人單單是站在那裏,就是奪目的存在。
本朝唯一的長公主殿下,也就是太上皇與皇太后唯一的女兒,是帝王唯一的胞妹,大婚自然操辦的格外隆重。
長公主年紀已經不小了,已二十有五,若非她是公主,這輩子只怕是要當老姑娘。
蕭慎領着兩個弟弟,親自去了城門外迎接父皇與母后。這些年操持政務,操心弟弟妹妹,蕭慎也算是盡心竭力。
按着大楚規矩,親王弱冠之後需得前往封地,但蕭慎不舍兩位胞弟,就留在了身邊當了自己的左膀右臂,兩位親王除卻風流了一些,也沒甚大毛病。
倒是長公主這些年將蕭慎折磨的不輕。如今終於能將妹妹嫁出去,蕭慎作為帝王,也深深的鬆了口氣。
“父皇,母后,您二人這次歸來,還會再走么?”蕭慎問道。
穆溫煙與蕭昱謹還沒到含飴弄孫的歲數,只是蕭慎不想讓父皇與母后再離開。
雖說人人都道,天家無情。
可父皇與母后之間沒有旁人,他們一家子就如同尋常百姓一樣,並無爾虞我詐的紛爭。兩位胞弟也對皇位沒甚興趣,之所以眼下還留在京城,皆是因着蕭慎一人的要求。
蕭昱謹表面威嚴如初,對幾個孩子,他也並非不疼寵,但最寵的始終是他身邊的妻子。
穆溫煙許是早年傷過腦子,隨着年紀的增長,時常會間歇性失憶,好在她一直記着他,蕭昱謹擰眉,不知在想什麼,頓了頓方道:“朕與你母后暫時不離開了。”
蕭慎大喜,遂讓妻兒多多陪伴太上皇與皇太后。
王鈺兒在皇后的位置上已經待了好些年,她也是沒有想到蕭慎當真說到做到,這輩子身邊再無其他鶯鶯燕燕,如今她的三個孩子也健健康康長大。原先一直想着今生不會對他付出真心,可這些年過去了,她已經習慣了這個人的存在。
穆溫煙的面容依舊倩麗,她穿着一身寶石藍白霏織絲錦衣,梳着垂雲髻,髮髻上斜斜的插着一隻赤金銜南珠金釵,怎麼看都不像是已經當了祖母的人,她笑眯眯的看着前來的眾人,卻是一個也記不起來。
她知道自己又犯病了,總是會忘記一些人和一些事,可蕭昱謹一直在她身邊,她便什麼也不怕,縱使她忘卻所有,但還是記得他。
“父皇,母后,你們怎麼才回來?”長公主人未至聲先到。她已二十有五,但五官明媚動人,少了少女的青澀,骨子裏透着一抹傲視眾人的嬌艷,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美人,美的風華絕代,且鋒芒畢露。
穆溫煙呆了呆,這女子好生眼熟,像極了她自己。
蕭昱謹握着穆溫煙的手,柔聲說,“煙兒,這是老四。”
穆溫煙知道自己有四個孩子,但具體是哪四個,她也記不清了,見長公主一下撲在她膝上抽泣,穆溫煙伸手給她捋了耳邊的碎發,“你真好看。”
長公主一僵,她的哭功完全遺傳了穆溫煙,收放自如,她愕然抬眼,一臉不可思議的看着她的母后,她與母后容貌相似,但卻不及穆溫煙嬌軟,她的骨子裏也留着父皇的血,除卻嫵媚妖艷之外,還有不可忽視的英氣颯爽。
“母后,您這是怎的了?”長公主驚了,她是父皇與母后最疼愛的女兒,她還想趁着這次機會,在父皇與母後跟前告三位皇兄的狀呢。
憑什麼二皇兄與三皇兄可以擁有如花美眷無數,她卻不能養面.首?
最可恨的是,三位皇兄同仇敵愾,她打小就覺得自己被深深針對了。
穆溫煙眨了眨眼,又望向了身側的蕭昱謹,像是在求助。
蕭昱謹道:“你母后剛剛歸來,這幾日需要靜養,你先下去吧。”
長公主,“……”她果然已經不是父皇與母后的小嬌嬌了!
孩子們紛紛告退,孫輩們一個個容貌俊臉精神,光是瞧着便知皆是優秀上進的孩子。
穆溫煙一直笑眯眯的,並沒有因為自己的失憶而困擾。
未央宮一直都空着,這次帝后歸來,直接就入住了進去。
玳瑁已放出去宮外嫁人,如今在未央宮伺候的宮人皆是一些生面孔。
穆溫煙泡完澡就躺在了榻上翻看話本,蕭昱謹過來時,一把拿過了她手中的書冊,“也不怕壞了眼睛?不準看了。”
穆溫煙有點委屈,可又不敢造作,她什麼都聽他的,他說什麼便是什麼。
但她的情緒都寫在臉上,眼看着就要泫然欲泣,蕭昱謹無法,上榻后又開始哄她,“好了好了,朕給你讀地理志總行了吧?”
其實,太上皇與皇太后在外這些年並非僅僅是遊山玩水,前幾年還在大楚境地找到了金礦,曾花費了近七年時間重新繪製的大楚版圖。這期間穆溫煙迷上了地理志,尤其是犯病之後,時常會纏着蕭昱謹,讓他讀給自己聽。
穆溫煙很好哄,她現在沒甚心思,只要能夠滿足她的要求,她便能破涕為笑。
帝王讀了一會地理志,目光落在了千工床內的一處暗格,他眸光微滯,眼中突然閃現流光溢彩,“煙兒,朕再給你讀些其他的。”
穆溫煙眨了眨眼,安靜的等待着。
蕭昱謹的聲線磁性低沉,十分好聽,她從不覺得厭煩。
不多時,蕭昱謹取出一隻精緻的錦盒,他的指尖稍稍用力,錦盒打開,穆溫煙探頭去看,就見裏面整整齊齊的擺放着一疊手箋,又類似於字據。紙張已經蠟黃,看着有些年頭了,但被人保管的很好,疊的工工整整,無半分褶皺。
“這是何物?”穆溫煙很好奇。
蕭昱謹但笑不語,兩人重新躺下,穆溫煙在蕭昱謹懷裏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躺好,之後她就聽見蕭昱謹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穆溫煙今日對天發誓,一輩子只喜歡蕭昱謹一個人。”
“穆溫煙每晚都想抱着皇上睡覺。”
“我白日想皇上,晚上想皇上,就連吃飯睡覺都在想着皇上……落款穆溫煙。”
“……”
蕭昱謹一張張的讀,穆溫煙聽着,隨即就‘咯咯’笑出聲來,還不忘評價,“這是我寫的么?文采真好。”
蕭昱謹愣了愣,也朗聲一笑,殿外守着的宮人時不時就能聽見太上皇與皇太后的笑聲傳出,也不知他二人究竟在說什麼,竟是這般開懷。
***
轉眼,已是蒼蒼白髮耳順之年。
如今,穆溫煙只記得蕭昱謹,她也只要蕭昱謹,這也正是太上皇最擔心的一樁事,他比穆溫煙年長了近十歲,有些事他不得不提前考慮。
曾經說好的照顧她一輩子,哪怕是少了一天,這一輩子也不完整。
蕭慎被叫到了太上皇跟前說話。
蕭慎鮮少佩服什麼人,但他的父皇卻是其中一個,不管是作為國君、丈夫,亦或是一位父親,父皇身上都讓人尋不出半點瑕疵出來。
而如今,父皇依舊如山一般的巍峨高大,縱使歲月令得他鬢角斑白,可籠罩在這個男人身上的王者氣息絲毫不減。
“父皇,您有話對兒子說?”蕭慎問道。
蕭昱謹彷彿已經料到了自己的‘歸期’,眉目之間有化不開的愁緒,卻又坦然淡定,沉默半晌,道:“朕若不在了,照顧好你母后,她什麼都不記得,你若在她跟前,她會將你認作朕。”
蕭慎手一抖,好在兩世經歷,使得他並不是那麼容易.煽.情,“父皇!兒子明白!”
一月後,太上皇突然駕崩,宮人發現他時,他正坐在未央宮的亭台下,眼睛是閉着的,宛若是睡着的樣子,在駕崩之前,他身上毫無病狀,走時十分體面威嚴。
太上皇懷中抱着一隻錦盒,錦盒上上了鎖。宮人扶着他的遺體入棺時,那錦盒根本拿不下來,是以,蕭慎只好下令,將錦盒與太上皇一道入棺。
當天晚上皇宮就炸了鍋,倒不是因着太上皇的喪禮,而是皇太后根本不聽勸,她慌了神,到處找人。
她喊的太久了,聲線已有些沙啞微弱,同時也慌張的不行。
那個人不見了,她的天塌了。
蕭慎一直陪在穆溫煙身邊,她此前還會將蕭慎錯認成蕭昱謹,但今日不知怎麼了,她就是不上當。
“蕭昱謹!你在哪兒啊?你出來,別丟下我一個人!”
她很慌,從未這般慌過。
世間一切對她而言都是陌生的,她只記得他。
蕭慎一邊陪着她到處‘找人’,一邊寬慰她,“我在呢。”
穆溫煙推開兒子的手,眼淚在打轉,不住哽咽,“不要你,我要蕭昱謹!”
她不知道去哪兒找人,實在急了就跺腳罵道:“騙子!蕭昱謹是個大騙子!”
一直鬧到深夜,皇太后還是不消停,最後因為體力不支,她縮在御花園的涼亭一角,嘴裏念念有詞,“他去哪兒了?為甚不帶我一塊去?”
兒孫們都在勸說,但她宛若沒有聽見,更是滴水不進,也不肯吃飯。
蕭慎見母后一夜之間白了頭,他心疼母后像個走丟的孩子一樣可憐巴巴的,也急的幾天沒合眼。
就在太上皇駕崩的第三天,皇太后不見了,闔宮上下翻了個遍也沒找到人。最後還是長公主在太上皇的棺槨里發現了皇太后。
皇太后也不知道是用了什麼法子,一個人避開了所有宮人,還爬進了棺材。一隻繡鞋落在了棺外,像是費了好大勁才爬了進去。
等到蕭慎等人趕來時,皇太后已經沒了氣息,她清瘦嬌小的很,趴在太上皇身上的姿勢,倒像是孩子趴在了大人胸膛,她唇間含笑,走時安詳,像是終於找到了她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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