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這一年的木棉開遍了滿山,迎着風望去,就好像看見了層層疊疊的花浪,接連起伏,延綿不絕。
鎮國公今日歸府,剛得知爹爹歸來的穆溫煙,甩着兩條小短腿,“噔噔噔”不停的跑到了前院。
這一年的穆溫煙有些嬰兒肥,她又貪吃,人長的渾圓粉潤,穿着一身粉色裙裳,梳了兩隻.花.苞.髻,上面的艷紅色石榴石隨着她的動作一晃一晃的,她一路小跑,卻是沒像往常一樣撲入爹爹懷裏,而是被爹爹身側的一位少年給驚艷到了。
他長的可真好看!
這是穆溫煙初見蕭昱謹的第一印象。
那少年面容微冷,五官極為俊挺好看,穿着一身月白色錦緞袍子,不知是不是拘謹了,他沉默寡言,只是淡淡的看了粉糰子一眼。
“煙兒還不快過來拜見太子殿下。”
穆溫煙的眼睛亮晶晶的,彷彿沒聽見爹爹說什麼,她歪着腦袋湊了過去,仰面望着少年,由衷的誇讚,“你可真好看。”
蕭昱謹微微僵了僵,這還是他第一次聽見有人這麼評價他。
穆凌視女如命,見她直直盯着太子看,穆凌清了清嗓門,“殿下,煙兒年幼不懂事,她就喜歡長的好看的少年,殿下莫要怪罪。”
蕭昱謹,“……”
他多看了小糰子一眼,見她長的圓滾滾的,還以為她是貪吃鬼,才這麼點大,怎麼就知道盯着男子看了?長大還了得?
蕭昱謹心緒繁多,他沒有多想,更是不會將心思放在一個小娃娃身上。
這一天入夜,他無心睡眠。
離開皇宮意味着什麼,他自己心裏很清楚。
就在前不久,他才得知,原來父皇對他的寵愛都是假的,他不過只是父皇用來保護六弟的棋子,這些年他所受的明刀暗槍,都是在替六弟擋災。
他與六弟一道長大,親如一母所出,為了六弟,他可以冒險。
可得知自己不過是父皇設下的棋子之後,蕭昱謹一時半會無法讓自己看透。
眼下他被送到西南,離着京城甚遠,日後的前程如何,他不敢想像下去。
倘若他這顆棋子再無利用價值了,父皇又會如何待他?
正躺在榻上想心事,他的腰身突然傳來一股溫溫熱熱,蕭昱謹身子一僵,方才竟是大意了,沒有察覺到屋子裏的動靜。
就在這時,被褥被人掀開,他眼睜睜的看着一隻粉糰子鑽進了他的被子裏……
蕭昱謹,“……”
好在自己是太子,也算是見過世面。
不過……她是幾時進了自己的屋子?她身邊的下人呢?鎮國公是怎麼養女兒的?
小糰子爬到了蕭昱謹身上,冒出小腦袋,笑盈盈的看着他。
兩人對視,蕭昱謹差點被她瞪出了鬥雞眼,少年身子僵住了,沉聲問,“你要做什麼?”
穆溫煙狡黠一笑,“你今天是不是睡不着?嗯……你是太子,那你怎麼到了我家裏?我有好多好玩的東西,你要玩么?爹爹說你是來習武的?我可以教你啊。”
蕭昱謹,“……”
少年沒說話,他兀自下榻,提着小糰子,然後轉身走出了卧房。打開房門,將小糰子放在外面,少年面無表情道:“你回去吧。”
穆溫煙身上已經換上了乾淨的粉色裙裳,她忽閃着大眼,看在少年如此美貌的份上,她一點不介意被冷落,“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你一定會喜歡的。”
少年人生地不熟,並不是很信任一個小娃娃,但莫名其妙開口同意了,“好。”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
蕭昱謹跟在小糰子身後,很巧妙的避開了巡邏的護院,不得不承認,他起初當真小看了小糰子的‘實力’。
終於,兩人在後山的一處水潭處停了下來,穆溫煙扒開草叢,她眼珠子滴流一轉,裝作不經意握住了少年的手掌,以防少年多想,她直接牽着他繼續往前走。
蕭昱謹低頭看了一眼,小小的手柔弱無骨,都不夠他牽的。
對方只是一個小丫頭,蕭昱謹並沒有想過男女之防,畢竟這個時候的他並沒有將穆溫煙當做是一個姑娘。
“到了。”
穆溫煙停下,但手抓着蕭昱謹沒放。
蕭昱謹以為她害怕,也就任由她抓着。
當看到無數螢火蟲在空中飛舞時,蕭昱謹明白了小糰子的心意,“謝謝。”
穆溫煙咧嘴一笑,一隻小手輕拍着小胸脯,故作老氣橫秋,“謝什麼,這裏是我的地盤,今後我罩着你呀。”
少年低頭看着只能挨到他腰部的小糰子,心情略顯複雜,“……”
***
自那一晚之後,少年發現,小糰子來找他的次數愈發頻繁了。
此前在皇宮,除卻六弟之外,他皆不喜任何人接近,他雖然年紀還不大,但試圖靠近他的世家貴女,以及膽大的宮娥並不在少數,他素來冷漠,不會給人任何靠近的機會。
可小糰子每次過來,蕭昱謹破天荒的耐着性子聽她嘰嘰喳喳個不停。
盛暑難耐,他習武過後就獨自一人去了位於鎮國公府不遠處的後山鳧水。
山泉水沁涼微冷,實在是盛暑時期的好去處。
眼下不在皇宮,沒有那樣多的規矩,何況蕭昱謹心裏很清楚,父皇將他送來西南,只怕是不會再將他接回去了,那些束縛了他好些年的條條框框皆被拋之腦後,他褪下了所有衣裳,又摺疊好了放在了巨石上,這才下了水。
一慣警覺性極強的少年,萬萬想不到,正有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獃獃的看着他。
小糰子張大了嘴,過了半晌才閉上。
方才她什麼都瞧見了,但她並不覺得難為情,反而覺得自己甚是幸運,來的正是時候,恰好叫她瞧見了不得了的畫面。只是可惜了……這種事她沒法向別人去炫耀,只能一個人默默的興奮。
小糰子長的敦實,但動作極為敏捷,悄然上前,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起了什麼心思,反正她很想將蕭昱謹的衣裳藏起來。
就在這時,少年猛然之間一回頭,恰好對上了小賊炯炯有神的眼。
少年僵住了,“你、你做什麼?”
穆溫煙又放下了他的衣裳,她淡定又狡黠,一臉‘我很無辜,我什麼都不知道’的表情,“我要學鳧水!你教我!”
蕭昱謹,“……”
穆溫煙動作麻利的脫下了一身衣裙,她也嫌熱,一路跟着蕭昱謹來到後山,她眼下又肉嘟嘟的,早就氣喘吁吁,也想在泉水裏泡上一泡。
蕭昱謹沒來得及拒絕,小糰子已經將她自己扒的只剩下一件大紅.肚.兜.兒,還有一條松垮垮的褻.褲。
蕭昱謹,“……”
見她兀自下水,蕭昱謹當即上前將她抱住,她還太小了,山泉水又深,若是直接下水很快就被淹了。
小糰子雖然長的敦實,渾身肉嘟嘟的,但她這點重量對蕭昱謹而言倒是沒什麼。
她只是個孩子。
她暫時還不是個姑娘。
蕭昱謹對自己默默念叨了兩句。
同時他也知穆溫煙是鎮國公的掌上明珠、寶貝疙瘩,他雖然是太子,但眼下絕對不是得罪鎮國公的時候,自然也不敢得罪了這小糰子,遂只能帶着她鳧水。
穆溫煙第一次鳧水,她歡快的不行,雙臂抱着俊朗少年的脖頸,兩條小短腿在水中撲騰個不停,濺了少年一臉水漬。
蕭昱謹,“……”
他好歹也是太子,且不說他這個太子身份只是父皇的棋子,但這些年無人敢對他不敬。
小糰子在一次次挑戰他的底線。
不多時,兩人來到一處樹陰下,穆溫煙瞧見了岸邊的桑葚,這桑葚樹斜斜的歪着,大一片皆挨近了水面,這個時節的桑葚少見,許是因着山泉水沁涼的緣故,導致這棵桑葚晚熟了一些,眼下恰好熟透,一個個飽滿深紫,單是看着就令人垂.涎.欲.滴。
“我要吃!你快帶我去!”小糰子興奮極了,她很快就觀察了地勢,並且找到了一個吃桑葚的最好法子,“我要騎你脖子上!”
蕭昱謹,“……”
這孩子膽子真大,太子的脖子也是隨便能騎的么?
不多時,蕭昱謹當真抱着小糰子騎在了他脖頸上,而他站在水中,這樣的高度,恰好可以讓穆溫煙抬手就能摘到桑葚。
她自己吃的歡快,還不忘時不時也往蕭昱謹塞上一顆。
太子殿下什麼美味沒嘗過,倒是這桑森是頭一次。
入口甘甜,還帶着微微的酸,水分也十足,味道好極了。
蕭昱謹竟然沒有拒絕,那隻肥肥的小手伸過來時,他張嘴就吃了。
等到兩人吃飽,新的問題又來了。
蕭昱謹將穆溫煙放下時,只見她原本粉潤小巧的唇已然染上了紫色,少年直覺不妙,他往水中一照,發現他自己的唇也有了微妙的變化。
蕭昱謹,“……”
從這一天之後,蕭昱謹開始謹慎了起來,哪些事該做,哪些事不該做,他都有了新的思量,也有意避開了小糰子。
可他到底還是低估了小糰子。
這一日晌午,蕭昱謹打算睡個午覺,他雞鳴時起習武,直至午膳時,已經練了三個多時辰的劍術,下午還要學兵法,晌午若不休息片刻,下午容易瞌睡。
庭院中兩棵梧桐之間懸挂着一張吊床,樹陰匝地,清風徐徐,比屋內涼快多了。
蕭昱謹剛剛閉眼,耳邊傳來細細索索的聲響,他知道是小糰子又來了,他打算冷漠應對,一心以為只要不理睬她,她就會自覺離開。
可誰知,下一刻,耳邊又傳來“嚶嚶嚶”的哭聲。
蕭昱謹終於睜開了眼,就見小糰子站在他跟前,已哭的雙眼微紅,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流,那張粉潤渾.圓的小臉煞是可憐的模樣。
“你、你怎麼了?”蕭昱謹只會冷落人,但從未將女孩子弄哭過。
穆溫煙彷彿受盡了委屈,“你怎的不理人家了?你知不知道我等你從武場回來等了許久了?你又知不知道我這幾天心裏頭好難受?嚶嚶嚶……我們難道不是好朋友么?你為甚要辜負我?”
蕭昱謹,“……”
這都什麼跟什麼?
她是從哪裏學來的這些鬼話?
蕭昱謹無奈,伸出雙臂將小糰子抱了起來,也不知哪裏來的‘父愛’,他讓小糰子趴自己身上,一手輕撫着她的後背,少年柔聲寬慰,“是我不好,別哭了,好么?”
穆溫煙見好就收,“你下回不準不理我了!”
蕭昱謹頓了頓,又緩緩啟齒,“嗯。”
小糰子睡意來的很快,就那麼趴在蕭昱謹的胸口睡著了。
蕭昱謹垂眸看着她壓扁的小臉,一直抱着她沒放開。就這樣抱着吧,就好像他並非是一無所有,他的懷中還有一隻活潑可人的小糰子。
這一刻的少年也不知不覺來了困意,目光從小糰子臉上移開,他也閉上了眼。
清風微微盪過,樹影婆娑下,少年的唇揚起……
就這樣,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