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真相的初探
年華似水,又是陽春三月,自上次與姜皇后一別,明月再未見過往日舊人。
龍泉殿果然和林芳菲說的一樣,往來的人並不多。
就算來也不過是來祈福的,倒是林芳菲口中的“贖罪”之人從來沒出現過,或許當初的謝善就是那個唯一的特例吧。
這日天氣大好,久違的陽光穿透雲層,照射在龍泉殿後院之中,明月落座窗前抄經,院子裏眾人來來往往。
林芳菲抱了一條被子出來曬太陽,拍打時擊起一層薄灰。
明月擱筆抬頭,一時間竟想起了長春宮肖充媛,頗有年華正好的錯覺。
只是牆角邊忽飄來一句話:
“我剛才去太康宮送經書的時候看見姬將軍了!”
牆邊曬太陽的另一人道:
“你認得姬將軍?”
“這幾年誰家沒有姬將軍畫像?”
龍泉殿的人不多,滿打滿算不過十幾人,皆算是帶髮修行,要知道歷朝歷代雖然都有宮女上位的先例,可怎麼都不會輪到她們這些修行之人,故言語間提的最多的男子不是帝王,而是大梁“戰神”姬偃。
明月垂目,姬偃果然回來了,難道所有的忠義將士皆不會“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嗎?
曬好了被子的林芳菲不曾插話,而是徑直回房,不多時取了一對薄護膝來明月房前叩門,她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林芳菲大抵是龍泉殿裏頭最不愛與別人交流的人,明月便借口讓她多坐一會,免得出去加入什麼“將軍”的話題。
眼看窗邊女子垂首抄經,林芳菲便翻開手邊一卷經書,據說這經書是田璇璣所作,要說整個大梁此一輩的女子中,恐怕是無人不知田璇璣的。
定名為《道德經》的經書叫人讀不太懂,可書頁旁邊的幾個符號卻引起了林芳菲的注意,當明月拿起紙張放在一邊晾乾時,正巧看到此情景,便道:“那是她留下的記號。”
“田璇璣?”林芳菲問道。
明月點了點頭,起身行至她旁邊,以指尖滑過文字,將每個符號的讀音告知林芳菲。又將田璇璣這套符號的功能也說了。
林芳菲是聰明人,沉默片刻,抬頭道:“既然有助於稚子啟蒙,她為什麼不推廣出去?”
明月一愣,隨即笑了笑:“大概,是來不及吧。”
璇璣阿姐的病來得匆匆,尋遍名醫也治不好。十五年的年華已做出如此多的事情,又獨獨執着於這個遺憾做什麼呢?
見林芳菲的目光仍留戀於文字上,明月便道:“我教你吧。”怕她推辭,便又道:“我是出不去了,等你出宮就拿這個教那些女孩兒。”
男子啟蒙自然不會弄這類東西,可大梁目不識丁的女子又何止一二,待林芳菲三十齣宮,借宮中嬤嬤的名頭何嘗不能尋一處人家做教養嬤嬤,或是自開一家女學呢?
林芳菲聽罷,低頭想了許久,終於點了頭。
因而日子也便這麼過。
一個月後林芳菲忽然捧着《道德經》問明月:“這裏面的符號組成了‘傳閱’,是什麼意思?”
明月不知,田璇璣總是有那麼多新奇的想法,或許是等着他人將這套識字方法傳閱、推廣出去罷。
於是明月便將這個猜想說與林芳菲聽,後者深以為然,愈發認真學習。
眼看着天氣越發炎熱,賀美人也漸漸顯懷,明月無法探知外面的事情,只有從龍泉殿眾人閑談中知曉一二。
例如太后十分關切這胎,又或是天子時常陪伴賀美人云雲。從上至下,似乎所有人都忘卻了那日大雪裏發生的事。
也沒人去探尋明月入龍泉殿的緣由。
眼看賀美人即將臨盆,想必無論生的是男是女,九嬪位上總該再添一人了。
明月默默算着時間,卻久久不曾聽到宮內有喜訊傳來。
愈是安靜,愈是叫人心神不定。
又是一個陰雨天,天還未大亮,明月的房門忽被人拍響,來的是林芳菲,她道:“老娘娘來龍泉殿了,你千萬不要出去。要是你急着抄經文,等今天午後再去我房間拿《道德經》。”
未及明月細問,林芳菲已轉身離去……
隨意梳洗了一番,明月端坐窗前卻怎麼也靜不下心來,狼毫筆端墨汁低落,暈染了紙張。
她早就熟背《道德經》,為何林芳菲特地點出這話?
心神不寧了一上午,終於熬到了午時之後,外頭雨越發大了,雨滴墜在地上積起一層蒙蒙白霧。
明月在房內尋了一把傘,剛在廊上撐起,便見隔了一個院子的林芳菲處忽然來了好些人,只是雨太大,只能隱隱看出有個人影垂着頭,從房內被扣押出來……
應當是林芳菲。
明月這段時間一向自問,是否後悔。得出的結論皆是不悔,明氏子弟,人生在世,有所為,有所不為。
想到這裏,明月的腳步動了,她想救林芳菲,縱死,尤未悔。
“明修士請止步。”其中一個嬤嬤見明月走近,出聲道。
油紙傘半遮面,明月開口:“你知道我?”
那嬤嬤道:“自然,聽聞修士家中次兄幼兒尚一歲,可為真?”
明月的紙傘往上一揚,甩脫了雨珠,也露出了面容。一向大義在身的她忽然愣住了……
林芳菲一直垂着頭,縱使明月走近也沒有說話。
這時又有兩三人從林芳菲屋內出來,向那老嬤嬤回話道:“裏頭都搜過了。”
見幾人沒拿什麼東西出來,那老嬤嬤點了點頭,又問:“明修士可還有事?”
明月沉默着,林芳菲也不語。
那老嬤嬤便與眾人押着林芳菲離去,只留下一人用來封房。
明月執着傘柄的指尖泛白,卻什麼都不敢說,她也有不敢的一日啊……
胡雪薇她救不了,肖充媛她救不了,謝善她也救不了。時至今日竟只能眼睜睜看着林芳菲離去。
明月從沒有像此刻這般渴望權勢在手。
眼看着留下的使女正欲拿封條封上林芳菲的房門,明月終於開了口:“且等等。”她緩緩道:“裏面有一冊《道德經》,你去取出來,這是師太們自通靜庵帶來的,自當完整送回。”
那使女狐疑地看着明月,良久才道:“等着。”
說罷便轉身入房,尋出經書,立在房門口翻閱了一遍問道:“這些符號是?”
明月坦然:“是田璇璣成冊時留下的,師太們亦是知曉。”
許是明月的話語不似作偽,畢竟這話拿去問師太們便能知真假,又許是這房內物品方才已經被搜過,應當留不下什麼東西。
那使女這才在廊上示意明月自己上前來取,神色倨傲。
明月鬆開了緊握的指尖,緩步近前,沒想到在接書冊的那一刻,那使女竟然道:“這便是,明婕妤么?”
明月不動聲色地收下經書,反問道:“敢憑此話問娘娘?”
那使女神情一變,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