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寫詩是個技術活
任賢妃主持的這場春宴,實際上是簡略版的曲水流觴,只保留了飲酒作詩這一項,那些投壺、烤野味一律都去了。
秀女們看着酒盞隨水流下,第一個竟就是方初夏。任賢妃看了,便定題為“當下景”,無論詩詞皆可,有宮娥奉上文房四寶。
方初夏提筆沉吟,又縱覽眼前諸人,眼見朝陽落於紙上,落筆之時,有宮娥揚聲:
“丹曦一何閉,散入九霄堂。
凌波山水遲,逍遙萬象藏。
明鏡映驚鴻,東風照琳琅。
空色不言語,閑人暖墨忙。”
首句寫朝陽,次句寫溪邊景,三句誇讚諸秀女,末句自謙,卻又表明了自己的高潔志向。短短片刻能有此文,已是少有人能成了,當下也不會有人沒眼色的說什麼“早有腹稿”之類的話。
方初夏跟宮女近前,白露將詩稿呈給賢妃。
賢妃看罷,微微頷首,道:“不知令尊何人?”
方初夏行禮道:“家父左督御史。”
賢妃笑道:“原是書香門第,只是你的字還未有自己的風骨,是為一大憾事。”
方初夏不願在眾人面前提及自己的眼疾,應是不提。賢妃見她拘束,也不再多問,叫白露贈她金釵一枚送回原位。
隨後賢妃處又流了幾盞酒下去,只是再無人作詩,而是都選了自己的才藝,有作畫有彈琴的,賢妃都賜了一枚髮釵。
胡雪薇倒是讓人眼前一亮,她向賢妃討了一個小鼓,唱了一曲漁歌。頗有名士擊節而歌的瀟洒。賢妃看了也很高興,不僅將鼓贈她,還多給了一對玉鐲。
明月三見胡雪薇,每次都叫她見到了不一樣的性格,可見不可靠流言取人。
眼看着又有一盞酒流下,停在了明月和周茯苓之間,白露見了,道:“請兩位姑娘輪流作答。”
周茯苓先道:“我不會什麼,只是做了兩個香囊,還請娘娘不嫌棄。”
上首的賢妃看着白露呈上的香囊,道:“往日宮中只有肖充媛精於此道,皇后與本宮只會賞不會做,若你來此,可與肖充媛作伴。”
賢妃這句話意有所指,要知道明日就是習禮的最後一天了,眾人都猜賢妃許是看上了這個周茯苓,要作保讓她入後宮。
周茯苓略有惶恐,沉默着坐了回去。賢妃又與明月道:“方才待之作詩一首,搖光如何能不和?”
賢妃已經這麼說了,明月再不好推辭,好在賢妃給的題為“暮春”,是詩文中非常常見的。可暮春不是一個好意象,昔年上巳節時明月她們詩社也多會避過這個意象填詞。明月看了眼周茯苓,又想及自己入宮的初心,挽袖提筆。宮娥揚聲:
“日暖晴方好,風柔懶意深。落英還被水流侵。聊對綠肥紅瘦,溫酒與誰斟?
淡淡窗前柳,悠悠案上琴。欲將春景寄芳音。卻道痴情,卻道夢無痕,卻道綠楊煙外,獨自莫登臨。”
賢妃看罷填詞,嘆一句:“你已如此,我果然不如她久矣。”賢妃笑了笑,與明月道:“你的父親是?”
明月垂首:“家父工部尚書。”
賢妃半開玩笑:“那也是熟讀百家文章的,怎麼會給你取名叫‘明月’呢?”
明月沉默,她出生后不久生母張姨娘就去世了,本是不詳的。可明家這一脈子嗣不豐,當家主母又是個溫和的性子,便養了明月,而長兄明景、次兄明易也多關愛這個小妹。
明月微微一笑,明眸善睞:“明月一名,是家母所取。不求聲名不求財,只求平安喜樂一生。母親說古往今來世事變遷,唯有明月不變。”
賢妃聽了,頗有惘然之感,道:“原來如此。”照例賞了一枚金釵讓明月退下了。
趙娰和呂娉婷在上流,擺明了酒盞是不會停在她二人面前的。趙娰早就百無聊賴,看明月退下,便向賢妃多誇了一句明月。
賢妃道:“你和她竟如此投緣?”
五大名門皆有姻親,仔細論來趙娰可喚賢妃一句表姐,故並不怕賢妃,呂娉婷輕咳了一聲,將自己的杯盞順着溪水推到對面,這才堵住了趙娰的口。
今日之宴有飲了不下一盞的秀女,也有一盞不曾停在眼前,等地焦急的。可再焦急也無用,賢妃已有離去之意,臨行前叫白露留下,與諸秀女道宴可繼續,賢妃已吩咐膳房做了糕點送來,姑娘們何時結束宴會都可,午後的官話課也不必再去了。
白露吩咐好事情也離去了,眾人這才活泛起來,明裡暗裏打量周茯苓的人有不少,畢竟今日周茯苓可算在賢妃面前大出風頭了,竟然能與肖充媛相提並論。
自然,看向胡雪薇的人也不少,只是都不敢去試她那潑辣的性子。剛才與胡雪薇說話的那個姑娘又來了,摟着胡雪薇的手臂笑嘻嘻道:“可惜我沒福分喝到酒。”
胡雪薇也笑着回她:“誰知道這不是好事呢?”
明月從未見過眉眼這樣溫柔的胡雪薇,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個姑娘見了,隔溪道:“我知道你叫明月,我叫林芳菲。”
明月問了聲好。
這個小宴在賢妃離去后不久就散了,晚間時分松靜召集眾秀女,說是要遞名單去至善宮,選三人,明日一早去拜見中宮。若從這九日的課來看自然是趙娰幾人最佳,可今日賢妃偏偏留了話,說當選胡雪薇、周茯苓二人。
松靜召眾人,就是要問誰當能做第三人。
眾人互相看了看,都不做這第一個說話的。
“我看明姐姐就很好。”小姑娘趙娰拿着個果子,並不十分在意:“呂姐姐也是這麼想的。”
呂娉婷點了點頭,算是承認了,方初夏等人不置可否,正有人想反駁,胡雪薇卻先開口了:“我和周茯苓都是平民出身,趙姑娘她們都不介意,那再選個官女又沒什麼不好的。”
松靜看向胡雪薇,又看向其餘秀女,見無人再有話說,便道:“那便明姑娘吧。”
明月被一個餡餅砸了頭,只來記得向胡雪薇道一聲謝就被方初夏和周茯苓拉走了。
跑到半路,方初夏撐着膝蓋笑了:“我都不知,呂娉婷竟然會為你說話,你不知道,她可是出了名的冷性子。”
“背後說人是非,可不是君子所為。”
呂娉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