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出口氣
一個軍閥政權,本來就沒有太多講究。
現在朝廷上下都遵循唐制,但一百多年的戰亂,各家軍閥除了擄人,就是搶書。
如今的宋朝,存書量少的可憐。
這次征略蜀朝,運回來最多的就是近三千車藏書,這被朝廷上下認為是最大的收穫之一。
五代十國,軍閥林立,禮制敗壞,但這只是大環境。
實際上,五代十國雖然同五胡亂華,南北朝時期一樣混亂,但又有本質上的不同。
五胡亂華是異族入侵,將漢人稱作兩腳羊,殺的漢人只剩下四百萬。
可是五代十國時期,有個最強大的遼朝,但是所有的軍閥全部都以人為本。
說出來有些可笑,卻是事實。
每家軍閥除了在戰場上,都不以殺人為主,而是允許投降,侵入其他勢力範圍,也不以殺人為樂,而是盡量劫掠人口。
所有人都認識到了,人口才是最大的資本,沒有人,你連軍隊都沒有,根本沒有發展潛力。
不要說各家軍閥了,就連遼朝,也開始學漢制,學漢人文化,學政治制度。
雖然戰亂了兩百年,人口卻沒有下降多少。
東漢時期,華夏人口達到第一個巔峰,人口超過六千萬。
唐朝初期,經過隋朝的繁衍,人口普查只剩下了不到一千萬人。
武則天時期,人口恢復到了三千萬以上,到了天寶年間,人口又恢復到了六千萬左右。
安史之亂之後,唐朝人口逐年下降,中央衰落,也沒有一次完整的人口普查了。
宋朝現在的疆域約一百萬平方公里,961年人口普查約有一千六百萬。
但是這只是黃河流域的人口,到了980年的人口普查,當時的宋朝加上南唐,蜀朝,人口就超過了三千六百萬。
這還沒有算佔據了北方的遼朝,夏朝,南方的南漢人口。
而天下的藏書,大部分也都在遼朝,整個北方的人口,書籍,可都被他們搶了很多次。
所以,如今的宋朝,只是一個邯鄲學步,卻還沒有學到精髓的地方政權。
趙德昭身上的官職很小,可他是皇子,天生就佔據了大義。
他現在不跟禮部官員講職銜,只跟他們談身份,這是耍流氓,卻也讓人無話可說。
他要以皇子的身份坐進車內,而不是以貴州防禦使的職位跟在隊伍後面,也不能說錯了。
這是蜀朝舉朝投降,是宋朝向天下展示正統的場合。
如今既然沒有嚴格的禮制,趙德昭這個皇子陪同降君坐一輛車,似乎也是對的。
一眾大臣忍不住失笑了起來,才十四歲的趙德昭這樣做,似乎也值得諒解。
禮部的主事躊躇不前,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只能望向了尚書薛居正。
薛居正乃前朝名臣,不過因為在趙匡胤奪周之前就是重臣,沒有從龍之功,所以如今反倒不受重用。
他不敢自專,笑着向旁邊車上的趙普拱了拱手,問道:“則平兄,如今這可如何是好?”
趙普也有些為難,可是這個時候總不能將趙德昭從車裏拉下來……
看了看趙光義難看的臉色,他只能搖了搖頭,嘆道:“二哥少年天性,隨他去吧,不過不要讓他胡鬧……中書令,你可命中官隨駕左右。”
趙光義的確一肚子火,自己都在車外騎馬,而這個侄兒坐在車上,豈不是說這個侄兒比他正統?
可是在這樣的場合,他又怎麼可能跟這個侄兒撕破臉?
所以他招了招手,跟在他身後的張德鈞立即拱手道:“中書令。”
趙光義道:“你也上車,隨駕左右,不可讓二哥衝撞了廣政君。”
車上,孟昶和花蕊夫人被突然上來的趙德昭嚇了一跳,看清是趙德昭,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他們坐的輦車四面通風,只有車頂,四周以薄紗遮擋。
原本就怕有人刺殺,一路上膽戰心驚,要是到了宋都被殺,那可就無處說理了。
趙德昭上車向孟昶行了一個平揖,然後在他身邊盤坐了下來。“德昭向廣政君,慧妃問好。這一路,且由我向你們介紹一二。”
孟昶方才已經見過了趙德昭,知道他的身份,笑着邀請他在自己身邊坐下。“日新不必客氣,今後在這汴京城裏,還要多指望日新照應。”
而慧妃花蕊夫人主動向後方移了半步,讓趙德昭與孟昶並排,他還是個孩子,也不用過於避嫌。
趙廷美這個傻小子伴駕右側,只顧得盯着花蕊夫人看,眼睛也拔不出來了,一個勁傻笑,根本沒有意識到趙德昭坐進車裏,代表了什麼。
只有車左側的趙光義臉色難看,恨不得一把將趙德昭拉下來。
這樣一路回去,只會讓百官和百姓認定了趙德昭這個未來繼承人的身份。
要不然,怎麼不是趙光義這個皇弟坐進車裏陪降君?
可是,他不能這樣做。
又逢趙普相詢,他知道趙普現在也為難,只能跟張德鈞點了點頭。“中貴人乃是官家指定的迎賓使,自然該伴駕在側。”
張德鈞也上了車,壓着聲音,語氣堅定地說道:“二哥,這與禮不符,還請二哥勿與廣政君並坐。”
趙德昭回過頭來,臉上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他剛上車,撅着屁股湊了過來,像極了一隻狗。
對這個與趙光義勾結的奸宦,趙德昭沒有半點好感,恰巧他又知道這麼一段歷史,所以對他根本沒有一點禮遇,揮手就是一巴掌扇了過去。“咶噪,你的事犯了,回宮了我讓父皇再好好收拾你。”
趙德昭身強力壯,而張德鈞上車還沒有坐穩,被他的一巴掌直接扇到了車下。
他掉下車把趙光義騎的馬嚇了一跳,後腿就踢了過去,正中他的胸口。
可憐他剛受重擊,又挨了一蹄子,眼見從他口中吐出血來。
趙光義勒住了馬,忍不住大聲叫道:“二哥,這是何故?張中官乃宮中要人,豈容無故糟踐?”
趙德昭冷笑道:“他奉命前往西京迎賓,父皇明確指示要禮遇廣政君,而他呢?仗着自己是天使,卻逼壓廣政君,這一路上,竟然索要了廣政君從蜀朝帶來的近半財貨。價值萬金的財貨啊……也不知道,他有幾條命可以賠!”
孟昶投降這件事,在宋初可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醜聞。
按道理說,蜀朝做為第一個投降的政權,宋朝應該給予禮遇,做個標杆。
一開始,執行的很好。
從孟昶投降,到他來開封,一直都很禮遇。
可是他有兩個原罪……
第一個原罪,是他太有錢了。從蓉城離開的時候,他從蓉城帶到開封的財貨就有一千車。
為了運送這些財貨,王全斌不得不徵召了三千民夫,又派了整整一支三千人的軍隊護送他們出發。
根據史書記載,王繼恩,也就是張德鈞,奉命到洛陽迎駕,結果王繼恩仗着趙匡胤寵信,到了洛陽就大肆索賄。
孟昶為了保命,只能一次次滿足他的要求,到了開封的時候,一千車財貨,只剩下了一半還是孟昶的。
當然,這個錢不一定是王繼恩要的,因為當時的宋朝太窮了啊!
後來孟昶的鑲金戴玉的夜壺就落到了宮中,很顯然,王繼恩是給趙匡胤背黑鍋了。
可是這件事可以背地裏做,絕對不能明着說。
趙德昭這個時候像個愣小子一樣直接把蓋子揭開,王繼恩這個時候從背黑鍋的,就再也洗不幹凈了。
總不能讓趙匡胤承認,這件事是他授意做的吧。
所以,王繼恩這個時候只能認罪。
至於這些財貨,查案耽擱幾個月,最後屬於誰還用說嗎?
即使還給孟昶,他也不敢要了啊!
另一個原因,就是因為花蕊夫人。
一個國色天香的大美人,才二十齣頭,跟着一個糟老頭子,怎麼看也不配啊。
趙光義和趙廷美這樣的年輕人把持不住,今年才三十八歲的趙匡胤同樣把持不住。
一見之下,就被花蕊夫人給迷住了。
然後,孟昶才到開封七天,就因為水土不服死了……
因為花蕊夫人太美,又被趙匡胤霸佔了,趙光義氣不過,最後一箭射殺了她,這是后話了。
不過從那件事就能看出趙光義的性格跋扈,我得不到,我也讓你得不到,毀了她。
至於後來他又霸佔李煜的老婆小周后,這又是一個“補償”了。
你趙匡胤可以霸佔花蕊夫人,我當了皇帝就霸佔小周后。
可憐的王繼恩被馬狠狠踢了一腳,肋骨不知斷了幾根,本就在吐血。
聽了趙德昭的“誣衊”,一句解釋的話都說不出來,直接昏了過去。
他這一昏,連個自辯的人也沒有了。
刑部尚書魏仁浦向前幾步,問道:“二哥,此事你如何得知?”
趙德昭冷笑道:“在宮裏,張德鈞也做不到一手遮天。他在洛陽的事,不要我說,諸位也該有所耳聞了吧?何況,廣政君就在我身邊,盡可問他……”
趙德昭轉頭望向了發獃的孟昶。“廣政君,這張德鈞所作所為,你盡可直言,我必會幫你主持公道。”
如果張德鈞是大臣,趙德昭當然沒有資格管,可他是太監,屬於宗室的下人,趙德昭這個皇子管,理所應當。
都是明白人,孟昶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只有花蕊夫人不忿,小聲說道:“此人飛揚跋扈,索要了不少財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