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盤盤(記天青色)
寧靜悠長的走廊,光線並不明亮,所有的光照都來源於走廊盡頭的那一扇加着鐵欄杆的小窗。
一身深藍色制服的警官沉默的走過一扇扇沉重的鐵門,最終停在其中一扇前。
用鑰匙打開鐵門上的小窗,他翻看了一眼手裏的記錄冊,確認無誤后才說:“編號478,有人探視。”
屋裏有四個人,三個都規矩的端坐在疊的非常整齊的床鋪邊的小木凳上,低頭認真看書,不管是真的還是裝的,另外一個卻蜷縮在房間的角落裏,雙手抱着膝蓋,不發出聲音,只是嘴唇不停抖動的念叨着什麼。
“478?人呢!”門口的警官聲音抬高了一些,屋裏的三個人都不由得看向角落,然後又看向警官,有些緊張的抬手指了指那人的方向。
門鎖開了,兩名警官進來,低頭看着角落裏那個人,他前陣子剛剃的頭髮長長了一些,已經顯出凌亂的趨勢,臉埋在膝蓋里,又將自己抱的緊了一些。
“有人探視,要放棄么?”警官平靜的看着他問,他依然沒什麼反應,就在警官打算出去的時候,他突然站了起來,拉了拉有些褶皺的褲子,低頭看了看胸口的編號牌,聲音啞啞的說:“478到。”
就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和別人交流過了,他說話的時候顯得有些局促。
警官回頭看了他一眼,微嘆了口氣說:“應該是你挺想見的人,出來吧。”
腳上沒有腳鐐,但是常年不活動蜷縮着導致小腿肌肉有些萎縮,他的腳步沉重且拖沓。
經過帶着鐵欄的小窗,繞過走廊盡頭就是一扇又一扇巨大的鐵欄門,總共穿過了五道以後,他被帶進了一間房間,坐下以後手銬被固定在了椅子上。
透明的防彈玻璃對面有一張空椅子,探視的人還沒有進來,他心裏有些緊張,從被送進這裏,已經五年多了,沒有人來看過他,就好像他已經被這個世界遺忘了。
隔着一扇玻璃,卻像是身處兩個世界,一個陽光開放,一個永失自由。
對面的門開了,進來一個長的很俊俏的小姑娘,扎着兩個羊角辮,一身灰色的毛呢大衣,就像哪家的富家小姐。
她怯怯的停在原地,緊張的向身後看去,不敢再向前移動腳步。
他卻心跳幾乎要到了喉嚨口,這孩子長着一張同逝去之人一模一樣的臉,只是很稚嫩。
手抖着抓起話筒,他嘴唇抖動的同時眼淚已經落在了腮邊,他顫顫的問了句你是?可那孩子還沒拿起電話,所以根本聽不到他說話。
因為他穿的衣服,和他身後站着的警察,到底還是給孩子造成了心理壓力,眼眶一紅直接哭了,想從屋裏出去,揪着他的心一痛。
他想站起來,對她說你別走,你回來,又被身後的警官按了回去。
不過,好在她沒離開,被門口的人牽着手走了進來,看到那個女人的一剎那,他整個人都石化了。
看樣子,本來她是不打算進來的,但是無奈於孩子的反應,只能過來。
他已經記不得上一次見到她是什麼樣了,時間好像對她特別寬容,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迹,除了人又瘦了一些,卻生活的養尊處優,不管是衣着還是氣質,和從前記憶中那個樸實土氣的女人已經完全不同了。
她一身純白色大衣,髮型時尚,眼神平淡的望了他一眼,扶着孩子坐在了他面前,然後將話筒拿起來貼在了孩子耳邊,輕聲對孩子說:“這就是你爸爸。”
聽到久違熟悉的聲音,他激動的喉結都在不停的顫,可真的要說話時,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聽她的意思,這是他的女兒。
他想都不敢想,她已經長到這麼大了,更是想都不敢想,居然是她在養着她。
而仇恨,他以為可能都已經快要自行消散的仇恨,就在一瞬間直衝心頭,他知道自己是為什麼進來的,更知道十幾年後他若是出去了,第一件事就是去要了她的命。
“阿姨,我怕……”小女孩的聲音卻止住了他的憤怒,讓他原本已經開始鍍上惡念的眼神又一瞬間恢復了清明,他痛苦的看着她,多想摸摸她的小臉,可是這不可能。
“不怕,告訴他你叫什麼,幾歲了。”孩子身後的女人淺笑着,聲音很柔和,看樣子她和孩子的感情還是很好的。
小女孩兒怯生生的轉過身,拿着電話小心翼翼的說:“我叫盤盤,今年六歲了。”
“盤盤……”他苦楚的重複了一句,一個大男人,卻哭的像個孩子。
“你母親在盤盤很小的時候就將她賣了。”女人的聲音通過話筒幽幽傳來,他震驚的抬頭看向她,以前她都不太敢和他長時間對視的,尤其是他憤怒的時候,可如今,看着她異常冰冷的眼神,他只覺得後背一陣陣發涼。
這一次,是他移開了眼睛。
那是經歷了太多的眼神,冷如寒冰,亦或者就像是身體內的魔鬼已經蘇醒了,再也不是曾經那個軟弱無力的女人了。
“你不要在孩子面前說這樣的……”
“輪不到你來教訓我。”她無情的頂了回來。
他被噎的說不出話來。
她沉默片刻,將孩子手裏的話筒拿過來,眼神依舊無波無瀾的看着他說:“帶盤盤來,是因為她鬧着非要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誰,我對這孩子沒有什麼可隱瞞的。”
“所以你不但想毀了我,還想毀了我女兒是么?”他終於坐不住了,但被手銬鎖着,動也不敢動,否則太不老實,很可能會被強行終止會面。
她憐憫的望着他說:“我沒你想的那麼卑鄙。”
他笑了,笑的越發蒼涼:“你不卑鄙么?你不卑鄙我怎麼會在這裏,我的孩子又怎麼會輪到你來撫養!”
她冷冷的笑了一聲:“看來你在這裏呆了這麼久,還是沒想通自己到底為什麼進來的。”
若非為了一己貪念,就算是別人再卑鄙,又怎麼能落到如此境地?
“叔叔,你不要這樣說我阿姨,她是好人。”盤盤突然站起來,擋在了女人面前,眼神堅定的看着玻璃對面的他。
對孩子來說,誰好誰壞其實一目了然,何況平日裏阿姨對她就像媽媽一樣好,比在福利院的時候好太多了。
若說女人的話給他不過是刺激,那孩子的話對他來說才真的是打擊。
他一直壓抑着的情緒就在一刻間要爆發出來了,他突然暴怒的砸着椅子扶手,身後的警官過來制止他都要控制不住,接着就又有警官進來了。
“崔洋洋!你最好祈禱我這輩子就爛在牢裏,不然只要有我出去的一天,我就要你全家的命!”
“編號478,你控制自己的情緒,改造還不能讓你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么?說這樣的話什麼意思,不想出去了是不是!”
他不管不顧,繼續狂怒的大吼着:“你等着,你給我等着!”
她將盤盤抱在懷裏,依然自信且平靜的看着他,許久后才又對着電話說了一句:“這是我最後一次帶盤盤來看你了,你好自為之。”
其實她本來是不願來的,但盤盤這孩子遠比她想的聰明,季月明重病之後,她一個人在保姆的照顧下活了幾個月,被她接到身邊時,卻是乖巧的不得了,對她也顯得很親切。
她知道孩子心裏有多苦楚,也可能在福利院的時候就有人告訴她,她父親實際在坐牢,所以當盤盤很嚴肅的問她,她爸爸是不是坐牢了的時候,她心裏也是很矛盾的。
“叔叔為什麼那麼凶……”盤盤的小身體緊緊的貼着她,她將孩子抱在懷裏,拍了拍她的後背說:“如果願意你就叫他一聲爸爸,如果不願意,阿姨就帶你走了。”
盤盤轉頭看了眼睛通紅的潘航一眼,搖搖頭,牽住崔洋洋的手,小聲說:“我已經來看過他了,咱們走吧。”
“崔洋洋!崔洋洋!”潘航還在掙扎,終是被警官在肩膀和腿窩裏狠狠的給了幾下之後,整個人都崩潰般的老實了。
被重新帶回那條悠長的走廊,光線復又暗下來的時候,他走了幾步就直接跪在了地上。
“殺了她……我要殺了她。”潘航渾身顫抖,咬牙切齒的念叨着。
帶着他的警官輕聲笑了笑道:“你可殺不了她,還是顧好你自己吧。”
……
“潘航入獄的時候就已經確診HIV陽性,這兩年雖然控制的不錯,但是身體健康狀況越來越不好,同牢房的另外三個人也是相同情況,因為身體狀況的特殊性,所以需要特殊看管。”
簽探訪記錄的時候,獄警對崔洋洋隨意提了一句,她手下略微一頓,最終還是認真簽了自己的名字,然後看着探訪記錄里探訪人工作單位一欄,沉靜寫下了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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