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亂世之殤4(裴武恆&香玲)
裴武恆瘋了。沒什麼預兆的,但又是必然的結果。
這一切就看在裴武明眼睛裏,他其實有一肚子的話想告訴裴武恆,卻覺得現在說也沒什麼意義了。
煮了一壺茶,坐在常坐的小院中,在對面擺一杯薄茶,裴武恆凝神嘆口氣說:“你說我要不要告訴他真相呢?可他明明就負了你,現在告訴他又有什麼意義呢?”
茶盞被打碎了,裴武明看向站在門邊的裴武恆,他緩緩放下手中的彈弓,冷漠的對他說:“你要是不說實話,下一個破的就是你的腦袋。”
所有的一切,來龍去脈,都在這個下午被講了個清清楚楚。
裴武恆聽到最後渾身顫抖,桌子上的碎片被他握在手中,割出了一道又一道深且恐怖的口子,他猩紅的一雙眼盯向裴武明問:“你敢不敢用你的性命發誓,你說的任何一個字,都是真的。”
裴武明舉着三根手指,青天白日,能發的毒誓都發了一個遍。
裴家大爺用力一掌拍在石桌上,奪門而去。
那石桌被生生怕的裂了一條縫。
“我這樣做,你會生氣的,對吧?”裴武明重新放了一隻杯子在對面,沒有加茶,只是出神的看着。
記憶中,香玲剛來裴家的時候,並不如別的女人一樣,四處都不走動,她雖然有着一雙受束縛的小腳,卻很快就將裴家院子逛了個遍,彼時的他喜歡臨摹字帖,常常寫起字來就忘我,有人站在他身邊許久也不會察覺。
香玲走路像只小貓,一點兒聲音都沒有,所以好幾次等他終於寫累了,抬起頭就會對上她局促的一雙眼睛,不過那雙清澈的眼睛中滿是對他寫的字的喜愛,他起初是自豪了,可久了也會誤認為,除了字,她應該也是將他看在眼裏的。
“你寫的都是些什麼?”這是香玲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他像個不懂事又急於表現的孩子,不停的介紹着那一張張雋秀的文字。
後來,他教她讀詩,寫字,甚至還能畫畫,她的畫混跡在他的畫中,為了不讓別人發現,落款也是他的名字。
“裴家二爺,歿了。”祠堂中,正在給二夫人辦喪事的人聽到這消息紛紛驚了。
一夜之間,二老夫人就莫名的沒了出氣兒,全家手忙腳亂的給她斂了,靈帳都還沒有搭建好,就又傳來了二爺沒了的消息。
這母子倆真的是一先一后,誰也沒有落下誰。
“怎麼沒的?”長老顫顫巍巍的問,來通信兒的人低聲說:“二爺身上不是有些見不得人的病么?昨兒夜裏突然就發了,誰也沒發現,都想着他吃了陣子的葯已經大好了,結果剛才有人進去叫吃飯,就發現人都已經硬了。”
裴家終於支起了靈帳,一大一小漆黑的兩口棺材停在院子中,裴武恆手指捻着身上的純白孝衣,目光落在那口棺材上,又看了一眼搭在上面的白布篷。
屍體停靈,最忌見光,那白布篷偏就無緣無故的倒了。
所有人都驚呼着不吉利,手忙腳亂的將篷子支起來,發現屍體還是讓人做了手腳,滿臉潑着狗血,其實是為了掩蓋額頭上那一顆鎖魂釘。
看到這些,誰都知道是誰做的,可二老夫人和二爺都已經沒了,除了大爺,誰也撐不起裴家這份家業。
裴武明就算盡心儘力,橫豎就是個外人,大爺說將他趕出去,也就趕出去了。
白事之後,裴家靜寂了很久很久,久到大家以為這裏已經沒人居住了,才得知裴家大爺已經搬回了原來的居所,而二爺他們居住的這處院子反而荒了。
風水輪流轉,又是幾十年,很快就解放了。
打地主分田地的日子,村裡也沒有人想起來斗一斗裴家,因為他們早就已經中落了,裴家大爺回來之後,將土地都分了,而在全民激進的時代,裴家大爺更是直接消失了。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兒,卻因着一份困難時期裴家慷慨救助,災荒年代裴家送分土地的恩情,裴家祖宅被所有人保了下來,一開始作為村裏的糧食公社,再後來做了招人讀書的學堂,直到改革開放,這裏終於被人買了下來。
關於裴家的記載和記憶其實早就已經斷了,祠堂中的牌位也大多讓人隨意拿着當柴燒了,唯獨宅子沒有毀。
村裡人都知道,關於這裏,是有個傳說的,每逢陰天下雨,打雷時,總有人能看到這裏站着一個舊社會裝扮的女人,手裏提着一盞黃弱的燈,像是在等着什麼人。
一等就是近百年。
“那一年啊,金陵城搖搖欲墜,外面混戰的正不可開交的時候,裴家大爺突然回來了。”
瞎了眼的老頭子坐在村口樹下,每到傍晚他就喜歡講這個故事,起初聽眾很多,到了後來大家都聽膩了,就偶爾有幾個閑的無聊了去捧捧場。
“小鬼子打過來了,哪兒都保不住,唯獨這裴家祖宅,連小鬼子都不敢進去,據說第一天夜裏去了一個連隊,都七竅流血而亡,大家就傳說啊,是裴家大少奶奶留在了那兒,她和她家大爺一樣都有顆愛國的心,哪兒能容得下異族。”
“你又胡說,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事。”
老頭輕輕笑笑說:“天色是不是陰了?”
怪就怪在,晴天白日的,突然就陰了,而瞎眼的老頭明明什麼也看不到,卻知道。
“如果可以,誰願意飄忽不定呢?我是理解裴家大爺的,當初他一定要走,並不是為了什麼男兒本色,其實只是想出去看看,這國還有沒有的救,他想保的是大家,卻失了自己的小家。”
“我不信。”
老頭朝着陌生聲音發現扭過頭去:“你是誰?不是村上的老人?”
男人清淡的說:“當年裴家大爺之所以走,是因為家族固然有錢,卻形單影隻,早晚會被各路軍閥惦記,他捐了大部分錢,卻又不甘心,總想着出去找一些忠心的人回來,替他守着這最後的希望,他為的,橫豎不過是這個小家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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