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兩千石階
夢，如夢如幻，如真實如存在。
逍遙從夢中驚醒，睜開眼睛，看見了自己的師傅行顛和尚正坐在他的床邊，慈祥的看着他，對他微笑着說道：“小子！又懶床了，快起床，跟我一起下山挑水去！”逍遙開心極了。
逍遙趕忙起床，揉揉還有些迷糊的雙眼，看見自己的師傅怎麼在瞬間就長出了頭髮，還有鬍子？這一切是怎麼回事呢？逍遙大叫着：“師傅！師傅！”原來是逍遙在睡夢之中，夢到自己做夢師傅就在床邊叫他起床。
夢中夢，如夢如幻，如真實如存在。
自在道長看着傷心的逍遙，一時無言。倒還是逍遙反應過來之後，逐漸平靜下來，對自在道長說道：“你不是我師傅！”而後，逍遙稱呼自在道長為“二師傅。”
“你不是我師傅！二師傅。”逍遙對自在道長說道：“二師傅，我們該下山挑水去了。”
這是逍遙的師傅、自在道長的孿生哥哥行顛和尚去世的第十天。一切都彷彿歸於平靜。只是現在這座廟裏，成了自在道長和逍遙相依為命。只是自在道長成了逍遙的第二個師傅。只是自在道長很明顯的發現了逍遙變得沉默不語，一天除了按部就班的生活以外，幾乎不會多說一句話來。
逍遙明顯的瘦了。
“好。”自在道長說道。然後自在道長和逍遙一同沿着那蜿蜒的石階路下山挑水去。當然，是自在道長挑水，逍遙一同隨行。
一路無語，無論是下山還是上山。
晚飯後，逍遙在佛像前打坐，修習行顛和尚教給他的那套心法，之後念五十遍行顛和尚唯一教給他的那段佛經。自在道長總覺得自己在佛像面前盤坐修習有些怪怪的，但這個地方，只有他們兩個人，自在道長想要看着逍遙，自在道長答應過自己的哥哥要好好照顧逍遙，所以，自在道長重複着之前行顛和尚每一天的生活，除了念經以外。
“師傅，你還沒睡吧。”逍遙念完那段佛經之後，對着佛像下面的那一罈子說話。罈子裏，是行顛和尚的骨灰。“師傅，逍遙決定了，雖然師傅不讓我當和尚，但我在離開這裏之前，就做和尚了，我要做一天和尚，念一天經。”自在和尚在一旁聽了，微微點頭，心中淡淡的說道，這是個重情義的孩子。
“逍遙今天終於數清了，從山下到山上一共有兩千石階。”逍遙說道。但這個時候，行顛和尚會告訴逍遙是數對了還是輸錯了嗎？“對了。”一個聲音傳到了逍遙的耳中，逍遙臉上揚起几絲得意的笑容，自在道長說道：“你終於數對了。是睡覺休息的時間了。”而後，逍遙和自在道長回到寢室，逍遙很乖的上床躺好，對自在道長說道：“二師傅，今晚你講什麼故事給我聽？”
自在道長微微一笑，緩緩說道：“今晚我就給你講‘莊周夢蝶’的故事。”自在道長捋捋鬍子，緩緩說道：“有一天黃昏，莊周夢見自已變成了蝴蝶。他拍了拍翅膀，果然像是一隻蝴蝶，快樂極了。這時候，他完全忘記自已是莊周。過了一會兒，他在夢中大悟，原來那得意的蝴蝶就是莊周。那麼，究竟是莊周做夢變成蝴蝶？還是蝴蝶做夢成莊周？莊周可以是蝴蝶，蝴蝶也可以是莊周。”逍遙聽得迷迷糊糊的，見自在道長不再說話了，就說道：“講完了？”自在道長答道：“嗯。”
“唉。”逍遙嘆了氣，緩緩說道：“還是我師傅講的故事好聽，二師傅你講的故事我完全聽不明白。”說完，逍遙轉身睡去了。自在道長淡淡一笑，淡淡的說道：“也許有一天，你會突然明白的。”
三天後，是該下山挑水的時候了。
“逍遙，你跟在身後，我怎麼走，你就踩着我的腳印怎麼走。”自在道長對着逍遙說道。
“噢。”逍遙答道，沒有問為什麼，逍遙心裏知道，師傅讓他做什麼，他就會去做什麼。
自在道長淡淡一笑，轉身踏出了第一步，左腳落在石階上，逍遙注視着自在道長落腳的地方，心中卻不免嘀咕着，那麼硬的石階，怎麼看得到二師傅的腳印呢？
卻見自在道長踏出右腳抬起左腳的時候，左腳剛才他踏過的地方，竟然出現了有兩寸多深的一個陷進石階之中的腳印來，逍遙不覺吃了一驚，自在道長轉身，對着逍遙微微一笑，隨即又走出了一步，只見自在道長每一步落在那石階上抬起之時都會留下一個兩寸深的腳印。
現在，逍遙不再擔心自己踩不到二師傅的腳印了。
自在道長走出了五步，留下了五道腳印在那石階上，逍遙便踩着那腳印跟在自在道長後面。一路下來，逍遙發現自在道長是越走越快，逍遙都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花了：自在道長挑着水桶，還要在石階上踩出那麼深的腳印，卻越走越快，而且逍遙也發現，自在道長留下的每一個腳印的形狀都不一樣，逍遙踩着那腳印行走，忽左忽右，有時逍遙要停下來片刻，仔細想一想，才明白這一步是要轉身才能走到下一步……
逍遙就這麼走了有百步，看到自在道長就在他前面大概五十幾步的地方等着他，和他之間隔着五十多個很明顯的腳印。逍遙漸漸喜歡上了這個“遊戲”，踩着大人的腳印走路的遊戲，逍遙玩的不亦樂乎。而自在道長始終和逍遙保持着五十幾步的距離。
忽左忽右，忽右忽左，左轉右轉，右轉左轉……兩千石階上都留下了自在道長的腳印，而且基本上沒有哪兩個腳印是重複一樣的。踩着自在道長留下的“腳印”走完了這兩千石階，逍遙額頭已然冒出了汗。
自在道長擦去了逍遙額頭的汗珠，看着逍遙紅撲撲的臉蛋，正在喘氣的逍遙，微微一笑，對着逍遙說道：“好玩么？”
“好玩。”逍遙由衷的答道。
“那好，以後每一天，我們都下山一次，你就可以玩一次了。”自在道長緩緩的說道，兩個水桶里，已經盛滿了清澈的泉水。
“好呀。”逍遙說道：“我也長大了，也可以挑水了，以後就由我來挑水吧。”逍遙看着那兩個盛滿清澈的泉水的的木桶，緩緩說道：“但這兩個木桶太大了，我還挑不動。所以就用兩個小的我能挑起來的水桶。以前這大水桶挑一次水可以用三天。以後我用小桶挑水的話，正好一天挑一次水。”
自在道長聽了，微微笑着，心中緩緩說道，小小年紀，就知道量力而行，不去逞強。
“好。就這麼決定了。”自在道長挑起水，說道：“我們要上山了。”自在道長看着那些腳印，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對逍遙說道：“逍遙，還想不想玩？”
“想。”逍遙說道，很開心的樣子。
“好，這次你還要踩着我下山時踩得腳印上山。”自在道長對逍遙說道。
“這？”逍遙有些疑惑了，“這怎麼能踩着腳印走呢？那腳印是下山的，我要上山呀。”
“好好想想。”自在道長微微一笑。自在道長下山時踩出的腳印都基本上都在石階的左邊，上山的時候，自在道長就走在了石階的另一邊，每一步踩下去，卻沒有踩出什麼腳印來。
眼看着二師傅自在道長已經走出了十來節石階了，逍遙微微側目，腦海之中思量着該怎麼踩着下山的腳印上山去呢？片刻之後，逍遙似乎想到了什麼，嘴中說道：“難不成是這樣的么？”說著，逍遙轉身，倒退着踩着那每一節石階上的腳印去上山……一試之下，發現居然可以。
“好玩。”逍遙有些得意的說道。這的確是個好玩的遊戲，以前師傅行顛和尚和逍遙在一起的日子裏，似乎沒有玩過什麼好玩的遊戲。
自在道長這次依舊始終保持着和逍遙大概五十步左右的距離。自在道長瞥見逍遙這麼倒退着踩着他踩出的下山的腳印去上山，臉上微微一笑，心中緩緩說道，這孩子倒也算聰明。自在道長對逍遙喊道：“小夥子，我一個老人家，還挑着水桶，怎麼比你還走得快呢？你就追不上我么？”
逍遙聽了，小孩子天性，自然很想追到自在道長，但這麼倒退着走，還要踩着腳印走，又怎麼能走的快呢？逍遙每走一步，還要腦袋向後去看那腳印，踩好了才能走下一步。而且，那腳印忽左忽右，忽右忽左，左轉右轉，右轉左轉，本就不好走，何況還要倒退着走呢？
逍遙心中雖然有些心急，但逍遙還記得師傅行顛和尚對他曾經說過的話：路要一步一步走，才能走得穩。所以逍遙每一步都走的平穩，有好多次眼看着就要摔倒，逍遙硬生生的站住了。逍遙心中盤算着，要是把着每一步無論順着還是倒着都能記住的話，那麼倒退的時候，就不用轉過腦袋去看了，走了一步就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那樣就能走快了！
兩千石階，所以有兩千步。
等到逍遙倒退着走完着兩千步的時候，他就回到寺廟了，逍遙擦擦額頭的汗珠，心中卻有十足的成就感，而自在道長早就在那裏等着逍遙了，看着逍遙微微笑着。
“二師傅，你真厲害！”逍遙緩緩說道：“師傅對我說過一些，我想你能踩出那麼深的腳印，你的內力一定很高強吧！”
“內力？你也知道什麼是內力么？”自在道長心中有些詫異的看着逍遙，自在道長以為自己的哥哥行顛和尚並沒有教過逍遙什麼武功。
“知道一點點吧。”逍遙若有其事的說道，自在道長看着逍遙，這是十天以來，逍遙看起來最開心的一天了。自在道長微微點頭，突然伸出右掌，以一種十分迅疾的掌法，輕輕的落在了逍遙的胸口，逍遙根本都沒有看到自在道長是如何出掌的。
逍遙“啊”的一聲，退後了三步，方才站穩。卻見自在道長額頭滿是疑惑，有些不相信的看着逍遙，嘴中淡淡的說道：“三步？”而後，自在道長向逍遙走去，一把捉住了逍遙的右手，感受到了逍遙的脈搏。自在道長微微點頭，心中已明，逍遙的內力已經有一番造詣了，剛才那一計柔掌，哪怕是當今武林一頂一的高手，自在道長有把握將他震退後五六步去。
“不錯，不錯！”自在道長放開了逍遙的右手，開心的說道：“多謝哥哥，送我這個一個大禮！”逍遙看着自在道長，莫名其妙。自在道長心中緩緩說道，這個孩子，是個練武的好苗子，大哥，你是有意把他留給我么？
“啊！”卻見逍遙臉上痛苦的表情，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腦袋。自在道長見了，心中一驚，難不成是剛才那一掌傷到了逍遙么？我明明感受到逍遙體內那股渾厚的內力保護着他的。
“怎麼了？”自在道長焦急的扶着逍遙。只見逍遙痛苦的答道：“頭疼！”
“頭疼？”自在道長疑惑的說道，右手伸出兩指，搭在了逍遙右手腕的脈搏上。
自在道長懂些醫術。
自在道長的臉上慢慢顯出了一層擔心與疑惑。
“我怎麼了，二師傅？”逍遙看着自在道長臉上表情的變化，緩緩問道。
“你的腦袋裏，有個東西。”自在道長緩緩答道，移開了搭在逍遙右手腕的右手，摸了摸逍遙的額頭，而後抱着逍遙回到了房裏，讓逍遙躺在床上，用毛巾敷在逍遙額頭。
“我的腦袋裏，有什麼東西？”逍遙問道。
“一個小疙瘩。以前很小，對你沒有什麼影響，但它和你一樣，每天都會長大一些，現在有了些小影響。”自在道長淡淡的說道，“不礙事，我去找些草藥來。”
“噢。”逍遙說道，逍遙並不懂醫，全然不知道自在道長所有的話意味着什麼。
自在道長出了房子，去到後山尋了幾顆草藥，心中忿忿不平：賊老天，剛才我還為得到這麼個練武的好苗子而欣喜，瞬間你就讓我知道了真相！賊老天，你也想要他么？我絕對不會讓你奪走他的！
卻見深山山澗，霧氣妖嬈，蒼茫天空，白雲閑散。
自在道長熬了葯，給逍遙喝了以後，逍遙感覺不再頭疼了。自在道長卻心裏明白，這草藥不能治本。自在道長又仔仔細細的為逍遙把了把脈，確定自己是否看錯了。但到最後，自在道長也沒有發現什麼證明他看錯的跡象。
自在道長不覺心中一涼。自在道長自認自己的醫術雖不敢說起死回生，但已然可稱得上高超了；但對於逍遙的病，自在道長卻自認自己救治不了。
“二師傅，跟我說實話吧。”逍遙天真的大眼睛看着自在道長，是那麼的坦然，那麼的平靜。自在道長伸手摸着逍遙的腦袋，緩緩說道：“逍遙的腦袋裏，長了一個瘤子，恐怕等你長大了，那個瘤子也長大了，就會擠破你的腦袋。”自在道長覺得自己是那麼的殘忍，但是看着逍遙那雙眼睛，自在道長覺得自己怎麼也說不出假話來。
“哦。”逍遙淡淡的說道：“那我會死了。”自在道長點點頭，心中又是一涼，但同時自在道長對自己說道，無論如何，我都要想法設法救他，我答應過哥哥要照顧好他的！
“沒事。這個世上的每一個人都會死的。”逍遙像是在安慰自在道長，這讓自在道長感到詫異。逍遙從小跟隨師傅行顛和尚一起生活，聽行顛和尚講故事，已經懵懂之中，跟着行顛和尚看透了生死。
逍遙對自在道長特別認真懂事的說道：“你不必傷心。”
自在道長看着這個小大人那淳樸的眼神里透露出來的認真，忍不住笑出了聲，“傻孩子！我不會讓你出事的！我要讓你長命百歲，甚至參透這個世間的生死，超越一切的限制，包括生老病死，逍遙於世！”自在道長說著，“完成我和哥哥一生都想做成的事情！”
聽了自在道長的話，逍遙似懂非懂。
“逍遙，今天那兩千步你知道是什麼么？”自在道長對逍遙說道。
“是什麼？”逍遙說道。
自在道長微微一笑，緩緩說道：“那是世上最厲害的輕功步法，學成之後，縱橫於世，無人可敵！”
“哦。逍遙早就猜到了，二師傅無論給我什麼，都有二師傅的用意！逍遙一定好好記住那兩千步！”逍遙說道。
自在道長看着率真的逍遙，淡淡一笑，緩緩說道：“不用刻意去記，只要你每一天都順着、倒着走一遍，日積月累，你自然會把那步法當成一種你本能就會的東西，隨意一步，就能使出，那才能發揮他最大的功效來。”
“哦。”逍遙點點頭，看着自在道長問道：“對了，二師傅，那套步法叫什麼名字呢？”
“名字？”自在道長自言自語道：“我還沒有給它取名字呢？那叫什麼名字好呢？”自在道長若有所思，看着逍遙，突然想到了什麼，自言自語的說道：“這是個好名字！”而後，自在道長笑臉盈盈的說道：“那套步法的名字，就叫‘逍遙遊’！”
“‘逍遙遊’……”逍遙緩緩說道：“怎麼和我的名字一樣呢？”